梁华继位四年,逐渐暴露出了野心,引起了崔语娴的忌惮,而她回宫面圣的庆功宴上,被卞馨从前的贴身侍女指认为了卞馨,女子的身份暴露,多方势力角逐之下,已经不是她一人能掌控得了的,于是顶着卞馨的身份,卸了戎甲,进宫当了梁华的皇后。“梁华此人,性狡阴险,城府深沉,极擅伪装。”王煦遂一开始显然对梁华没什么好感,甚至十分忌惮,“我欲取其性命,几次三番被蒙混而过。”她最开始得卞沧授意,先杀梁华,后杀崔语娴,然而梁华狡诈多端,王煦遂几次暗杀都未曾得手,反而被他算计得十分恼火。王滇忍不住看了一眼梁烨。梁烨若无其事地回看他,肃然道:“朕品性端良,温柔体贴,跟梁华又不是一类人。”王滇伸手摸了摸他的心口。“你干嘛?”梁烨眉梢微动。“我摸摸你说这话良心痛不痛。”王滇认真道。“呵。”梁烨冷笑了一声,抓住了他的手揣进了自己袖子里。信上的笔触逐渐开始沉重起来,王煦遂应该是省略了许多内容,对梁华的评价陡然一转。“然梁华心怀天下,所做之事皆利百姓,我在边疆打仗打了七年,见过数不清的流民和灾民,我曾以为是皇帝昏庸致使大梁如此,现今看来大错特错。我的兵黄沙枯骨死边疆,是为了让身后的百姓安居乐业,如果梁华能让前线的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如果他能让百姓活得更好,我又何必杀他。但是梁琮杀了我的父亲,杀了卞如风和卞馨,我又很难说自己去帮他的儿子,我不恨他已经是心胸宽阔……谈开那日,我同他从议事殿打到了御膳房,他骂他老子王八蛋,我骂他和他老子,连带着梁家十八代祖宗,当然,不包括儿子你,你这会儿还揣在我肚子里,亏得你娘武功好能揍到他求饶,不然那个王八蛋一脚就将你踹没了……”王滇干笑道:“你爹娘也都是性情中人。”“……”梁烨抽了抽嘴角。梁华和王煦遂达成了某种合作的关系,他们最开始想要扳倒崔语娴和她背后的崔简两家,甚至冒险借用了谈家和卞沧暗中的势力,王煦遂如同一个双面间谍的存在游走在各个势力中间,两个人孤立无援,硬是创下了暗部这么一个庞大的地底势力,养起来了数量可观的私兵。可惜天不遂人愿,眼看即将成功,卞沧发现了王煦遂的背叛,大为恼火,关键时刻倒戈崔语娴,两个人功败垂成,幸而留了梁烨这个后手,最后哪怕梁华和王煦遂都死了,也逼得崔语娴不得不立仅剩的梁烨当了皇帝。最后一页显然写信的人已经力有不逮,字迹开始漂浮潦草。“我至今未查清如风和卞馨究竟因何而死,崔语娴或许知其一二,然闭口不提,卞沧所图甚远,我与梁华猜测其背后之人与梁琮所行之事有关,可询崔氏旧人,万望甚查。”“我王煦遂此生,愧对爹娘生身之恩,愧对卞家夫妇养育之恩,愧对如风和阿馨年少相伴,愧对梁华情深意重,最愧吾儿,生来便要与恶鬼伥虎周旋。”“若儿看到这信,务必戒备卞沧,必要时杀之后快,切记斩草除根。”“另,那对小王八送你了。我与你爹若有空,会在地下保佑你,记得多烧些纸钱。”最后甚至匆匆写成出连笔,还漏了个点儿,看得出来的确很忙了。王滇看完了这封信五味杂陈,最后问了句非常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给他们烧纸钱了吗?”“没有。”梁烨绷着脸道:“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有道理。”王滇将信收起来塞进了他的袖子里,“不过今年还是烧些吧,替我也问声好。”“怎么问?”梁烨起身,将他也拽了起来。“就说爹娘,我嫁人了,”王滇转身拿起了案几上的两块令牌和一大串钥匙,正色道:“我夫君待我极好,您二老在那边就放心吧。”梁烨啧了一声:“夫哎,在呢。”王滇笑着应声。“胆大包天。”梁烨这样说着,却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她叫王煦遂,我今日才知道。”王滇捏了捏他的掌心,“算起来我和岳母大人还是本家。”梁烨忍不住笑了一声。王滇看着他清了清嗓子,“刚才……在翻平安扣的时候,我翻到了个小东西。”“嗯?”梁烨牵着他往前走,显然在走神想其他的事情,“崔氏的旧人倒是真活着一个。”王滇拽着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梁烨疑惑地转头,就见他半跪在了自己面前,半是诧异半是戏谑道:“爱卿何故行此大礼?”王滇拿出来了枚素圈的金色戒指,神色淡定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跟陛下求个婚。”梁烨站在他面前,一手被他牵着,一手很嚣张地负在背后,挑了挑眉毛,“求婚?”王滇莫名地有点紧张,拿着戒指问他,清了清嗓子道:“梁烨,你愿意嫁给我吗?”梁烨捏了捏那个样式古怪的戒指,“你有吗?”“……有。”王滇很自觉地补充道:“一模一样的。”梁烨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那朕就准——”“咦,这是做什么呢?”一道带笑的男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打断了梁烨的话。王滇不悦地拧眉望去,就看见了个穿着道袍的男子从架子后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一双狐狸眼在他们中间打量,露出了个令人不怎么舒服的笑容。王滇垂下眼睛,将戒指攥进了掌心,起身扫了扫衣摆上沾到的灰尘。“师叔?”梁烨颇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肖春和看着两个人之间颤巍巍凝结起来的极细的红线倏然消散成了红气,笑容顿时更深了些,“自然是到了该来的时候。”第173章严重肖春和探究的目光落在了王滇身上,王滇也在审视着对方。这个道士打扮的青年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但是周身的气场强大,远超他外表的年纪,让王滇本能地警惕甚至有些抵触,尤其是那双波光潋滟的狐狸眼睛细长勾俏,漂亮得摄人心魄,一不小心就容易陷进去。像是千年狐狸成了精。肖春和脸上露出了个妖冶惑人的笑,“好看吗?”王滇木着脸移开了目光,“还行。”没他自己帅。肖春和走近了一步,梁烨就将王滇挡在了自己身后,沉声道:“师叔,他怕生。”“年轻人血气方刚怕什么生。”肖春和揶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护着他,我还能吃了他不成?”王滇微微一笑,握住了梁烨的手,“师叔又不是生人。”“……这声师叔倒也叫得。”肖春和眯了眯眼睛,“瞧着聪明了不少。”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原本就认识一样,王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师叔,你来师父知道吗?”梁烨下意识地不想让王滇跟他靠得太近。肖春和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还轮不到他岳景明来管我。”梁烨点了点头,了然道:“明白了。”肖春和勾唇一笑,“岳景明这油盐不进的老古板只会训得你头都抬不起来,你忘了你从前犯错他都怎么罚你了?”“……”梁烨诡异地沉默了下来。他宁愿喝十碗白玉汤,都不想挨他师父一顿训。“我来是帮忙。”肖春和狡黠道:“他来是要命,懂吗小叶子?”“什么意思?”梁烨倏然抬起了眼睛。“开个玩笑。”肖春和笑起来,“越长大越不禁逗,一点儿都不如小时候可爱。”梁烨还要再问,密室门口突然传来了项梦的声音,“师叔祖,小师叔,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肖春和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梁烨和王滇对视了一眼,“魏万林。”他们带走魏万林的计划并非没有纰漏,充恒也只能暂时拖延,但没想到卞沧这么敏锐,径直找来了将军府。“先离开这里。”梁烨沉声道。出石门时,梁烨将平安扣拿了出来,厚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青色的绳子被绕了两圈缠在了王滇的手腕上。“戴着。”梁烨给他打了个死结,暗沉的目光犹如实质黏在他手指上舔舐了一遭,目的十分明显。王滇垂眼看向他的手指,梁烨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关节内侧还有些薄茧,哪怕只是戴素圈也能沾染上情色的意味,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画面。“求完婚再戴。”王滇低声说完,拇指在他的无名指指根处轻佻地擦了一下。梁烨哼笑了一声:“那就不是下跪那么简单了。”王滇扣住了他的手。肖春和瞥了一眼他们之间正在缓慢的消散的红气,“走了。”梁烨带着王滇去找墙壁上的开关,那堵墙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他们身后的项梦欲言又止,转头看向肖春和。肖春和将食指抵在了唇上,冲她露出了个浅淡的微笑。墙体缓缓打开又缓缓合上,只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咔哒声。一刻钟后,满是喧嚣嘈杂的将军府中,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自偏僻的后墙掠过,落在了墙外。此处的守卫已经尽数被割了喉,凄惨地倒在地上,血浸染了满地。充恒放下了吹口哨的手,蹲在马车顶上冲他们开心地挥了挥手,“主子!王爷!师叔!观主姐姐!”兴高采烈得仿佛刚才大开杀戒的不是自己。梁烨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王滇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肖春和面不改色走了过去,项梦叹了口气,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那女人醒来不穿衣服非要缠着我,被我卸了下巴绑了起来,我回魏万林藏身的地方,碰见了个模样古怪的臭道士——我不是说你们观主姐姐,他实在邪门得很,一眼就戳破了我的身份,还说……”充恒欲言又止地看着梁烨。“说什么?”梁烨道。“说主子你活不过明日午时。”充恒怒道:“我本来想杀了他,但对方实在太过狡猾,我不敌他,只能借机跑了出来。”“妖言惑众。”王滇冷声道:“与其搞这些鬼神之说,还不如去找大夫看看脑子。”旁边的项梦和肖春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王滇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不是说你们。”梁烨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这世上想取朕性命的人多了,倘若凭他一张嘴就能将朕说死,那朕岂不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充恒赞同地点了点头。王滇进了马车,却没见梁烨上来,撩起帘子望了出去,“梁烨?”“我去去就来,你们先走。”梁烨指了指将军府的方向,又看向了肖春和,“师叔,劳驾帮忙看着人。”说完不等王滇沉下来的脸色,纵身就跃进了旁边的林子里。人跑得太快,王滇也知道他心里憋着气,王煦遂那封信看着平静,但字里行间罪魁祸首直指卞沧,单从梁烨一开始对卞凤的态度来看,之前他心中对卞沧这个名义上的“亲外祖”也并非真的冷漠无情。这种“认贼作父”的憋屈甚至无从发泄。王滇放下了马车帘子,靠在了车壁上感受着车轮的颠簸,闭上了眼睛小憩。“不跟去看看?”肖春和忽然出声。“他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解决。”王滇闭着眼睛道:“您说对么,师叔。”肖春和的声音离近了不少,轻声笑道:“小叶子,你真的变聪明了不少啊。”王滇倏然睁开了眼睛,同他对视良久才缓缓出声道:“师叔认错人了吗?”“可能吧。”肖春和直起身子,坐在了他对面,“梁烨的死劫到了,这是他无可更改的命数。”“我还是比较相信科学。”王滇声音淡淡道:“□□皇帝梁琮就是沉迷修仙炼丹才搞出来了这么多烂摊子,致使现在北梁民不聊生,我敬重您和岳师父救过他的命,但不会认同你们那套说辞。”肖春和摇了摇头,“真是一如既往的烂脾气。”王滇扯了扯嘴角,盯着他那双狐狸眼睛道:“师叔如果真的打算帮忙,就该坦诚相见才对,您这样跟我打哑谜,是想让我信呢,还是想让我不信?”“你信不信不重要。”肖春和道:“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让梁烨活。”王滇脸上的笑意终于变得淡了下来。一直闭着眼睛在车上打坐的项梦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对峙中的两个人。自打十载山太极观相遇,王滇给她的印象从始至终都是傲慢且冷漠,他看向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和置身事外的冷淡,这些疏离和冷淡都被他聪明地掩盖在了温和的表皮之下。芸芸众生,他真正看见的人只有梁烨一个。而师叔祖,他想做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做不成的,师祖那般苛刻冷酷的人都能被他绑在身边,王滇的弱点被他拿捏得死死的。王滇一定会答应。项梦不用猜也能知道答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师叔想让我帮梁烨渡这个死劫?”王滇了然。“只有你能帮他。”肖春和道,“你是唯一的变数。”“暂且不说我信不信的问题,如果真如你所说,只有我能帮梁烨,”王滇眼中闪过了一丝雀跃的兴奋,“为什么不让梁烨来求我?”“什么?”肖春和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沉迷打坐的项梦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让梁烨亲自来求我。”王滇拢着袖子认真道。肖春和沉默半晌才道:“你们二人如此情深义重,你不帮他?”“看情况。”王滇笑道:“亲夫妻还得明算账呢,具体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给多少报酬,还有他的诚意,都得仔细考虑。”肖春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忽然有种自家孩子被人骗身骗心的憋屈感,“你们之间还要算计这个?”“不算计不行啊师叔。”王滇严肃道:“我孤身一人在这里举目无亲,少不得要为自己打算,万一你们让我帮忙是一命抵一命,我岂不是人财两空亏得血本无归?”“……”肖春和眯起了眼睛。“我就是个俗人,我尊重您的信仰,也敬畏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王滇慢悠悠道:“毕竟我能到这里来就很神奇,不过我依旧坚持事在人为,要是你们觉得我会为了让梁烨活下来自己就心甘情愿去死,那就太理想主义了。”项梦干笑了一声:“王爷这话实在严重了。”“没关系,我只是做个假设。”王滇道:“师叔和项观主神通广大慈悲为怀,怎么会提出如此强人所难的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