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恨地闭上了嘴。闻宗叹了口气,看向旁边颤巍巍腆着大肚子的许修德,“快扶着你老师,都吓糊涂了。”“哎,哎。”许修德老老实实地去扶晏泽,被晏泽冷冷看了一眼,他却眯缝起眼睛讪笑,低声道:“老师,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既然留下咱们的性命……必然有更长远的打算,咱们得……会低头。”晏泽的目光终于灰暗了下来。大殿中,赵岐惊恐地抱着旁边人的胳膊,“娘的好多死人!”旁边的人淡淡看了他一眼,在禁军请他们移步时,甩开了他的胳膊,“赵大山,你走不走?”赵岐朝天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背着手,一边走还一边啧啧摇头,“这兄弟死状略凄惨啊,这大爷得吃了多少民脂民膏……诶,这个扳指看起来很贵——”旁边的人一把薅住了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积点阴德。”赵岐拍了拍他的肚子,诧异道:“有啦?几个月了?我这个当爹的怎么不知道?哎呀呀,这可真他娘的是双喜临门!”护送他们的禁军纷纷侧目,拽着他的人被气得脸色涨红,再次加快了脚步。而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楼烦使者,两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小心翼翼地扶着不停咳嗽的大王子,心惊胆战,旁边护送的禁军也被他咳得心惊胆战,他手里攥着的帕子透着殷红,大王子冲他们抱歉一笑,“对不住,今日天寒,咳得有些厉害。”旁边副使闻言直接用毛裘将人裹了个严实,本来就看不到脸,这下更像个雪球了,周遭一群人生怕这雪人给雨淋化了,给他遮雨的伞都比其他贵人多了一倍。申玥俪面色淡淡地往前走,径直越过了楼烦和南赵,对最前面的首领问道:“你们陛下可还好?”然而对方只是客气地行礼,却没有任何回应,“公主,请。”申玥俪皱着眉看向寝宫的方向,抿紧了唇。雨势愈发大了起来。偏僻狭窄的宫墙间,穿着黑色轻甲的少年戴着雨笠,即便身形偏瘦,也几乎将整个小道堵了个严实。杨满攥着手中的令牌,雨水浇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尖声道:“哪里来的狗奴才,还不赶紧滚开。”雨笠抬起,露出了少年苍白的脸。“无咎?”杨满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快步走到他跟前呵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宫里现在一团乱,快些回家——不,你带上金银细软,速速离京!待风头过了再回来,若是我有意外,你便去城南郊外的别院,去那池子地下将我藏的东西挖出来,能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快走!”杨无咎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这混账东西!现在是你耍脾气的时候吗!”杨满压低了声音骂道,脸上的褶子在雨水中看着诡异又可怖,却也将他的苍老和惊恐暴露无遗,“娘娘若失势,我们肯定没有好下场,你赶紧走!”“爹。”杨无咎吸了吸鼻子,“孩儿不孝。”杨满皱眉道:“胡说什么。”“我不能放你过去。”杨无咎攥紧了拳头,沉声道:“给崔家的调兵的令牌给我。”杨满震惊地望着他,“无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对不住了爹!”他一掌劈在了杨满的后颈,紧接着便将人扶住,放到了能避雨的角门下。仈_○_電_耔_書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下一瞬暗中保护杨满的人便径直冲他袭来,然而未及他跟前,便被数十名突然出现的暗卫团团围住,狭窄的宫道里顿时雨水血水混在了一处。杨无咎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苍老年迈的杨满,攥紧了令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一声惊雷在天际炸开。王滇猛然一惊,床边的蜡烛轻轻摇晃了几下,他下意识去摸梁烨的手,确定脉搏还在跳,才定下了神,伸手去试了试梁烨额头的温度,滚烫,果然发烧了。李步带着几个太医来,熬了两幅汤药,嘱咐他按时辰给梁烨灌下去,王滇又让云福找来了烈酒,沾湿了帕子给梁烨擦手心和脚心,虽然不知道这酒有没有用处,但聊胜于无。半夜的时候,梁烨开始说胡话,浑身满是冷汗,试图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王滇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生怕他扯到伤口。“滚……”梁烨大概是烧糊涂了,即便人事不省也凶得厉害,只是声音沙哑无力,带着股虚张声势。“别乱动。”王滇按住他,所幸昏迷中的梁烨没那么大力气,他单手就能将人制住,腾出另一只手来给他擦汗。梁烨拧着眉,伸手想把他推开,却没什么力气松松地抓住他的前襟,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句,王滇听不清,便俯身去听,“朕……要将你们全杀了……”“…………”王滇惊叹于他说胡话都这么兢兢业业当个暴君,拿湿帕子糊在了他脑门上,叹了口气道:“杀了不少了,消停点吧。。”梁烨似乎是认出了他的声音,过了好半晌才喃喃道:“王滇……王滇……”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王滇的名字,起初王滇没觉得什么,也懒得去应他,可梁烨的声音听起来急切又害怕,最终还是没忍住,应了一声:“我在这里。”梁烨似乎松了口气,然而呼吸依旧沉重,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稳,“王滇……难受,疼。”王滇的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了狠狠拧了一下,他摸了摸梁烨的脸,温声哄道:“喝了药就不疼了,我给你吹吹。”梁烨艰难地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那双眼睛看着无辜又漂亮,然而目光却涣散空洞,很快又闭上,低声道:“朕不疼。”然而又紧紧抓着王滇的手不让他离开,“别乱跑。”王滇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知道了。”可惜梁烨似乎只清醒了这么一瞬,整个晚上就没怎么消停过,一会儿要杀人一会儿要白玉汤,要么渴了要么冷了,发狠似地咬牙切齿说自己没错,又不停地喊王滇的名字。天色将明,这祖宗终于消停了下来,烧了退了大半,王滇顶着俩黑眼圈靠在床边,没受伤的那只手还被梁烨紧紧抓着,掌心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妈从前说他生病发烧能把人折腾一宿比祖宗都难伺候,半秒都离不了人,他一直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被梁烨折腾得算是信了。“幸而陛下身体强健,若是普通人,莫说退热,恐怕前半夜都熬不下来。”李步也是重重松了口气,“陛下应该很快就能醒了,还请王大人放心。”太医如释重负地离开去煎药,王滇从床边滑下来,坐在脚踏上背靠着床,轻轻捏了捏梁烨的掌心,终于感受到了困意和疲累,眼皮重重了合上。半睡半醒间,王滇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捏自己的鼻子,顿时烦躁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就对上了梁烨发亮的眼睛,他还没来得及惊喜,下一秒看清梁烨的姿势之后被吓得魂差点飞走,“你他妈不要命了!”梁烨伤在心口上,他原本是平躺在床上的,但现在整个人扭着趴下来,那伤口正压在床沿上,王滇赶忙扶住他的肩膀将人摆正,梁烨躺在床上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睛,“你看,朕就说不会有事。”王滇满肚子脏话卡在嗓子眼里,瞪了他半晌,看着他那只爪子不老实地去拽帷幔上的流苏,才后知后觉终于像是清醒过来,整个人像是骤然失去了力气,一下坐在了床边,使劲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没事就行。”梁烨咧着嘴冲他乐,王滇跟着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苍白的脸,梁烨下意识用脸蹭了蹭他温热的掌心。“先把药喝了。”王滇端起旁边尚且温热的汤药,拿走了里面的勺子。王滇扶住他的后颈将碗端到了他嘴边,梁烨舔了舔嘴唇,“你不喂朕吗?”“嗯?”王滇的目光从碗上离开。“跟之前几次一样,嘴对嘴。”梁烨理直气壮道:“朕虽不清醒,却也隐约记得,你亲自给朕喂药,不仅给朕擦身子,还轻声哄朕——”“药马上就凉了。”王滇面无表情地将碗怼在了他唇边,然后一股脑地全给灌了下去。梁烨瞬间被苦得面目狰狞。第75章漂亮王滇将空碗重重放在了桌子上,梁烨谨慎地觑了他一眼,在王滇看向他时,可怜巴巴地皱眉,“苦。”“苦吃个蜜饯。”王滇欲起身去桌子上给他拿,却被梁烨拽住了袖子。梁烨笑眯眯地点了点嘴角,王滇有些为难道:“把嘴缝住也苦。”“…………”梁烨沉默了片刻,语气凶狠道:“你答应过同朕圆房。”“陛下,你的心脏险些被捅个对穿,就差这么一点儿。”王滇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捏起手指比划了个小缝,“你就要去见阎王爷了。”“朕心中有数。”梁烨狐疑地盯着他,“你莫不是要反悔?”“等你伤好再说。”王滇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给他掖了掖被子,“伤好之前不宜剧烈活动。”“你可以坐上来自己——”梁烨被捏住了嘴,不悦地压低了眉峰。王滇松开手,摸了摸他还微微发烫的额头,给他擦掉冷汗,梁烨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却没再继续作妖,只是在王滇快回手的时候,哼哼唧唧地皱眉,“后背也出汗了,黏糊糊的,朕要沐浴。”“现在还不行。”王滇出奇地有耐心,用温水沾湿了帕子给他继续擦脖颈处的冷汗,“伤口还没愈合,不能沾水,你要是能翻身,等会儿我给你用布子擦一擦。”梁烨眨了眨眼睛,半晌不确定道:“真的?”王滇失笑,“不过是擦擦背,我骗你干什么。”梁烨舔了舔干涩发苦的嘴唇,试探道:“你……没生气?”“嗯?”王滇拿出他在被子里的手,低着头仔细又温柔地将他每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我生什么气?你能活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梁烨直觉不对,他觉得王滇应该会很生气,甚至早就事先想好了很多办法来哄人,结果王滇看起来不仅不生气,甚至比之前温柔了不知道多少倍……看来王滇真是爱惨了他。即便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还是乐得享受,“那你怎么不亲朕?”王滇垂下眼睛,摸了摸他干燥的嘴唇,“现在太干了,亲起来不舒服,多喝些水好不好?”梁烨有点懵,但在警惕和顺从之间,他下意识地点了头。呵,王滇手无缚鸡之力,命都捏在他手里,纵使能耐再大,也翻不出什么浪花。王滇给他喂了小半碗水,又给他擦了擦后背,小心地让他平躺在床上,又去让御膳房做来了梁烨喜欢吃的点心,亲自喂给他吃,事事亲力亲为,连梁烨翻个身轻咳一声都会问他怎么了。幸福来得太突然,梁烨醒后一整天都激动得没消停,支使着王滇做这做那,提出一些不甚合理的要求,王滇都一一应下,只是在梁烨提出要跟他一起看春宫画册的时候果断拒绝了。“你重伤未愈,看那些东西容易气血上涌,对身体不好。”王滇有些疲惫地看着他,“你若想听故事,我可以给你讲些我们那里的话本子。”王滇一天一夜没怎么睡,眼窝微陷,下巴都冒出了青胡茬,声音哑得厉害,梁烨终于良心发现,懒洋洋道:“不必了,上来陪朕睡觉。”“我睡觉可能会不小心压到你的伤口。”王滇指了指窗户边的小榻,“等会儿我让云福带人将那榻搬到床边,你伸手便能碰到我。”这个提议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梁烨只好勉强同意,见王滇转身,便急忙叫住他,“你去哪儿?”“我去找李步换药。”王滇冲他扬了扬包着的左手,笑了笑,声音沙哑,“很快就回来,你若困便先睡。”梁烨不情愿道:“让他过来给你换。”“他还在给你配药,离不开人。”王滇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角,“等我回来。”梁烨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疑惑地摸了摸尚且温热的嘴角,漫不经心地敲了床柱三下,一名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暗卫从窗外翻了进来,半跪在地上行礼,“主子。”“说。”梁烨道。“主子昏过去后,王大人抱着您谁都不让靠近,心情颇为急切,彻夜未眠照顾您,下的命令毓英也都一一照做了,期间拿出过那解蛊的药丸,只是放了一会儿又收了起来,然后……”那暗卫支吾了一声,见梁烨皱眉,赶忙道:“然后就亲了您……咳,许久。”那亲法暗卫现下想起来都有些面红耳赤,从眉梢眼角到鼻子嘴唇耳朵,甚至连指尖都没放过,虽知道梁烨和王滇的关系,但亲眼看到平日里狠辣无常高高在上的主子被王滇那样亲吻狎弄,还是着实被震惊到了。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详细说,只是含糊不清的带过。梁烨似乎也没仔细想,只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帷幔上的穗子出神。隔壁偏殿里,李步正给王滇手上和腕上抹药,问道:“王大人似乎惯用左手?”“嗯,幼时便是左撇子,只是后来硬改过来了。”王滇说。“难怪情急之下用左手。”李步笑道:“陛下幼时也是惯用左手,为此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甚至还问过老臣是不是砍了左手就会用右手了。”王滇眉梢微动,“陛下自幼便由李太医照顾?”“那倒没有,先帝在时,陛下和太后娘娘并不受宠,我那时年轻,偶尔帮了陛下一个小忙,他便经常偷偷跑来太医院找我。”李步捋了捋胡子,笑呵呵道:“那时候陛下才五六岁,瘦瘦小小的,太医院外有条路是鹅卵石铺就的,陛下最喜欢捡那些小石头玩,只是后来……”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讪讪笑道:“瞧我,年纪大了便总喜欢回忆旧事,还请王大人勿怪。”“不打紧。”王滇没再继续追问,待他将伤口包扎好,便问道:“李太医这里可有安神的药?”“陛下喝的药里已加了许多安神药。”李步道:“再加怕是剂量太大。”“李太医误会了,我自己喝。”王滇顶着满脸疲惫,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最好剂量大些的,寻常剂量怕是不管用。”“这……药恐怕是不能乱吃。”李步仔细观察他的面色,“王大人可否让我把一把脉?”王滇从不讳疾忌医,坦然地伸出手让他来把脉,李步沉吟半晌,缓缓道:“可是惊悸不寐,心神不宁?”王滇点了点头,“略有些。”“大人似乎是有些郁症。”李步正欲再仔细把脉,王滇却收回了手。王滇笑道:“老毛病了,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您就按郁症的方子开些药吧,陛下的药离不开人,我就不打扰您了。”李步欲言又止,但见王滇笑容满面,最后也之后点了点头,“那我便再稍该些药量,好让大人能睡着。”“多谢。”王滇冲他拱了拱手,揣起袖子慢吞吞地回了寝殿里。“回来了?”梁烨有气无力地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在李步那里过夜。”“只是让他给我开些安神的药。”王滇拿起旁边的火折子点起了蜡烛,“怎么不让人掌灯?”“没力气喊人。”梁烨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幽幽道:“你去那么久,朕死在这里你也不知道。”王滇见那小榻已经被搬过来紧紧挨着床,揶揄道:“那还有力气让人来搬榻?”梁烨不爽地盯着他,盯了没一会儿忽然咳嗽起来,王滇赶忙给他喂水顺气,又俯身用额头贴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唔,好像降下了。”“没有,朕还在发烧。”梁烨笃定道:“没人看着就烧死了。”王滇失笑,好声好气道:“好,那我今晚不睡,只看着你。”梁烨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有些担忧,“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又不是没见过杀人,你在十载山杀人的时候可比昨日惨烈得多,我害怕过?”王滇脱了外袍靠在榻上,拿过他的手慢条斯理的把玩着,垂着眼睛微微笑道:“就是被你吓了一跳。”梁烨被他摸手摸得有些不自在,却没将手抽出来,正色道:“朕下次会提前知会你一声的。”“下次?”王滇撩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好像在笑,又好像沉下了脸。梁烨眯起了眼睛,“朕之所以没告知你,自然有其中缘由,不许同朕闹脾气。”“我怎么会跟你闹脾气。”王滇笑着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地吻着,漫不经心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计划中本该是由我受那一箭,生死不论,怎么到头来又改主意了?”梁烨没有反驳他的猜测,只不屑道:“就你那娇气的劲,怕不是要疼哭。”王滇眸色渐深,缓缓道:“陛下,你这样做会显得我这个棋子毫无用处。”“朕留着你自有别的用处。”梁烨不耐烦地拧眉,王滇的目光看得他十分不舒服,本能地觉得抗拒,但又实在心虚,不好冲王滇发脾气,语气生硬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