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滇在旁边安静地站着,余光便瞥见之前的那个叫卞凤的小将一直紧盯着梁烨,甚至还找机会扶了梁烨的胳膊一下,梁烨这厮大概是军中混惯了,不许人碰的臭毛病也被他抛到了脑后,完全没有在意。王滇不爽地啧了一声,站在他旁边的充恒也是满脸的怨气。“主子天天都带着那个卞凤,让他做大将军,还好声好气亲自指点他习武。”充恒幽幽道:“教我习武的时候天天骂我,主子偏心。”王滇拢着袖子又看了卞凤一眼,道:“他是卞沧给卞如风过继的儿子,怎么着也算他半个弟弟,情有可原。”王滇不是理解古代人这种宗族传续香火的观念,毕竟人一死什么都不剩,还不如让自己活得痛快些。但梁烨归根结底是个古代人,脑子里多少装了些封建糟粕的玩意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拧过来的,他也不着急。接风宴上觥筹交错,再加上谈和在即,众人心里都狠狠松了口气,毕竟这仗对北梁是半点好处都没有。王滇听那群人喝着酒讲如何打仗听得昏昏欲睡,抽了个空同梁烨交换了个眼神,就离了席出大帐透气。充恒本来想跟着,王滇让他留在了大帐中,梁烨看了他一眼,留下了充恒。于是他十分顺利地见到了权宁。“哟,梁帝竟然舍得放你出来?”权宁一身五彩斑斓蹲在土坡前,活像只挖洞的野鸡。王滇吹了吹旁边石板上的土,坐了下来,“他敢不放。”“别的不提,就凭你能让那疯子这么听话,属实佩服。”权宁朝他抱了抱拳。天知道他看见被骂得狗血淋头还忍气吞声地哄人时,幸灾乐祸到都想放了个炮庆祝庆祝,差点弄死他的狗东西也有今天,简直是老天开眼。“不过你给梁烨雇这么多人属实没必要,旁人轻易近不了他的身,他杀别人还差不多,你那些银子全白砸进去了。”权宁颇有些可惜道。“花钱买安心,白砸进去更好。”王滇薅了根地上的干草,“仗打完了,生意结束,其他人早走了,你怎么还不走?”“废话,我跟他们能一样吗?”权宁往后一仰,就靠在了土包上,从腰间拿了个水袋出来灌了两口,“我来跟你告个别。”王滇转头去看他,“告别?”“九星阁建得差不多了,这个阁主还是你来当吧。”他又喝了一口,呼出来满是酒气,眯着眼睛看前面满地的荒草,“我要回南疆了。”王滇诧异道:“好端端地去南疆做什么,你不是嫌那里闷热又阴森么?”“像我们这种人,在太干净的地方活不了。”权宁枕着根胳膊道:“碰见太干净的人也不行。”王滇会意,“是因为你那个七少爷吧?”“不是我的了,本来也不是我的。”权宁笑道:“人家心里有人了,死了都不肯放下,我才不去讨那个没趣。”王滇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宁打蛇随上棍,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凑上来冲他暧昧地吹了口气,笑道:“像你这种满肚子阴谋诡计的人才最适合我。”王滇被他这烈酒熏得闭了闭眼睛,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慢条斯理道:“我倒是很想体验一下浪迹江湖的生活,不过梁烨大概又得辛苦追一遭,你要是不怕,我也不怕。”权宁讪讪地松了手,一脸牙疼道:“你这人忒没意思,玩笑都开不起。”“这不是正跟你开玩笑么。”王滇也往后一靠,眯起眼睛看向头顶湛蓝空明的天,“大都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梁烨走不了,我就得陪着。”权宁听得直咋舌,“合着不是刚开始想弄死他的时候了?”王滇只笑,权宁瞪了他半晌也跟着笑,捣了捣他的肩膀,将酒袋递到他面前,“喝吗?”王滇转头看他。权宁笑道:“我这人朋友少得可怜,你勉强算一个,就当告个别吧。”王滇接过那酒袋子灌了一口,直辣嗓子,“什么破酒。”“我花了大价钱从你们北边搞得烈酒!不识货。”权宁满腹怨气道:“看上了也不会分你,我搞的马都让梁烨给弄死了。”王滇摸着鼻子尴尬地笑了笑,“我给它葬了个好地方。”“……”权宁拿着酒袋指着他道:“你跟梁帝一样,都是没心没肝的东西。”“要不怎么是双生子呢。”王滇笑道。权宁听得牙更疼了,“乱!你们宫里乱得可以!”王滇大声笑了出来。两个人分了那袋子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天色便逐渐暗了下来,原本还算暖和的风也变得微凉,浓烈的酒气缓缓地飘散在了初春的草木香里。酒喝干,权宁从地上起来拍了拍那土包,认真道:“兄弟对不住,借你地方喝口酒,你要不满去找他,他特别有钱。”“滚蛋!”王滇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才发现自己坐着的石板是人家的墓碑,很是抱歉地朝着人家行了礼,醉醺醺道:“罪过罪过,实在对不住,等会儿给您烧纸好好赔不是,给您烧栋别墅过去……”“你他妈找的什么破地方……”王滇张口就骂,骂到一半反应过来又赶忙冲那土包道:“哎不是说您住的不好……”权宁狂笑出声,王滇抬脚就踹。权宁一身彩布看着晃眼,他转了转手里的狼牙,“真不要啊?”“不要不要。”王滇醉醺醺地挥了挥手,“梁子煜为这玩意儿不知瞎吃了多少飞醋,烦人得很。”权宁嘿嘿笑着将那狼牙揣进了前襟里,冲他拱手抱拳道:“这一别,就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了,保重。”王滇被那夕阳照得眯了眯眼睛,拱手正色道:“保重。”权宁洒脱一笑,拎着酒袋子摇摇晃晃地转身走了,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大声笑道:“别忘了给人兄弟重新立个碑,都给人家坐了,小心半夜找你!”“滚蛋!”王滇笑骂了一声。然后看着那道被拉长的影子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晚霞里。第141章纸条王滇坐在石板上吹风,忽然被一大团黑影笼罩,他倏然抬头,就对上了梁烨那双幽冷的眸子。“吓死了。”王滇松了口气,还以为坟主人蹦出来找他了。“害怕还坐?”梁烨伸手将他拽了起来。王滇头有点晕,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梁烨愣了一下,然后喜滋滋地将人抱住,“撒娇也没用,朕是不是说过你不许喝酒?”王滇早不知道喝过多少回了,压根没将他的禁令放在心上,只用力地抱着他严肃道:“你是真龙天子,身上阳气重。”“……”梁烨抽了抽嘴角,“找的什么破地方。”“他说的。”王滇转头对着那坟包道:“不是我。”梁烨看出来喝醉了,“走了。”王滇使劲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人给这位兄弟好好修一下碑……晚上别来找我。”“……好。”梁烨稀奇道:“你胆子不是挺大的么?”“在封建社会就要遵从封建社会的规则……以示尊重。”王滇叹了口气,哥俩好地勾住了梁烨的脖子,懒得自己走路,索性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醉醺醺道:“梁烨……我跟你说句交心的话。”梁烨扶住他的腰拖着人往回走,“嗯。”“我王滇……是真心把你当兄弟的!”王滇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咱哥俩——”“等等。”梁烨打断了他的话,扶住他的后颈让他看着自己,阴恻恻道:“你把朕当什么?”“兄弟!”王滇豪气地捶了捶他的胸口,斜着眼睛看他,“咱哥俩是不是过命的交情?”梁烨笑得阴森,“咱俩是上床的交情。”王滇勾着他的脖子嘿嘿地笑了起来,扣住他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下,“宝贝儿,告诉你个秘密。”梁烨被他身上浓郁的酒气给熏了一下,嫌弃地想转头,又被他勾着脖子转了回来,“你他妈好好听着!”梁烨木着脸道:“好。”“我其实跟你……一般大。”王滇叹了口气,“我们那儿按虚岁,过了这个年,我跟你都二十七。”梁烨挑了挑眉,“哦?”“再他妈敢让我在床上喊哥哥,老子干废你。”王滇拧眉拍了一下他的后腰,嗤笑道:“爽不到了吧傻逼。”颠三倒四的话,梁烨竟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凑在他耳朵边低声道:“那朕喊你哥哥,照样能爽。”王滇抬起手来使劲揉了揉发痒的耳朵,转过头来瞪他,语重心长道:“兄弟,不是我说——”梁烨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得十分愉悦,低声道:“再多说一句朕就艹死你,哥哥。”“…………”王滇慢吞吞的抹了把脸,脑袋一歪瞬间不省人事。梁烨嚣张地笑出了声。权宁这酒烈性太大,王滇回了营帐还是没能完全清醒过来,为了自己的清白憋了一路,最后还是没忍住,抬脚踢了踢梁烨的靴子,“梁子煜,我问你个事儿。”梁烨嗯了一声,写着字的笔未停。“那个卞凤。”王滇半醉半醒靠在榻上拧眉,“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问一下,当然也可能掺杂了一些私人的感情,也可能是你没注意,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问一下。”“……”梁烨放下了笔,想起上次王滇喝醉的情形,犹豫着要不要把人捏晕。王滇不爽地踹了他的小腿两下,直起身子带着怒意道:“那小兔崽子悄摸地吃你豆腐你他妈是木头人都觉不出来!?”梁烨略带茫然地看着他,“什么豆腐?”“他摸你!胳膊!这儿!”王滇啪啪两巴掌甩在他的小臂上,“合着就针对我是吧!我摸一下就让蛊虫给我疼个半死!”梁烨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中的茫然瞬间变成了兴奋,“你吃醋了?”“我吃你大爷的醋!”王滇熟门熟路地从他袖子里摸出了把柳叶刀,撸起他的袖子恶狠狠道:“老子先给你剐了!”梁烨伸着胳膊也不躲,心满意足道:“少剐点儿,明日还要谈和。”王滇手里的柳叶刀“唰”得一声贴着他的小臂深深插进了桌面,梁烨愣了一下,王滇也后知后觉地愣了愣。“准头不错。”梁烨用了点力气才拔出来,吹了吹上面的木屑,塞回他手里,兴致勃勃道:“来,再插一下。”“操。”王滇酒都吓醒了大半,将那刀片放回他身上,“你他妈傻逼么都不躲?”梁烨将信叠好放进信封里,津津有味道:“躲有什么意思,反正心疼的是你。”王滇一巴掌糊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有病吧你!”梁烨捂着脑袋阴恻恻地抬起头来,“王滇,别以为你喝醉了朕就拿你没办法!”“你不就比我多会点武功么,不用武功我揍你俩!”王滇不爽道:“床都让你下不来。”“你到底从哪儿的自信?”梁烨比他还不爽,“要不是朕让着你,你以为你能睡朕?”“你让个屁,第一次分明是你自作自受!”王滇嚣张道:“算计别人有理是不是?”“王滇。”梁烨眯起了眼睛,“你别以为朕不敢揍你。”“来啊,我怕你?”王滇嗤笑道:“有本事别用武功。”“不用照样一根手指头按死你。”梁烨冷笑道。充恒昏昏欲睡地蹲在大帐外,听见里面有动静,拿掉了耳朵里塞的棉花,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骂声和殴打声,他仔细听了片刻,确定是打架刚要开口,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喘息声又变了味道,逐渐粗重暧昧。两个人的声音实在太像,他也分不清到底谁是谁,听得头皮发麻,干脆重新将厚厚的棉花塞回了耳朵里,周围瞬间变成纯洁又干净。天上明月高悬,大帐离其他营帐格外远,周围一片黑暗,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耳朵。这算哪门子打架嘛。翌日清晨。王滇刚睁开眼睛就嘶了一声,扒拉在他身上的梁烨动了动,闭着眼睛啃了口他的脖子。他在一脚将人踹下来和捞起来亲一口之间犹豫了两秒,刚抬起脚就被抓住了脚腕。梁烨胳膊上的牙印和巴掌印还十分清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再踹我真揍你。”王滇冷笑,指着自己胳膊上的青淤和伤口道:“你他妈少揍了是吧?打不过还好意思耍赖。”“朕那是让你。”梁烨嘴硬道。虽然昨晚打架打到一半就脱离了主题,但并不妨碍两个人决一胜负的心思,毕竟梁烨不用武功,俩人的水平相当——谁也不服谁。拌了一早晨嘴,又险些擦枪走火,但从大帐里出来时一个比一个人模狗样。充恒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的泪,跟在了王滇身后,“主子,今天——”“嗯?”王滇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充恒看着他脸上的面具瞬间清醒了过来,转头去找梁烨,麻溜地跑到他身后,“主子。”梁烨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今日和谈,用不着你,回去睡觉。”“哦。”充恒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转身同他擦肩过去,钻进了自己的营帐补觉。梁烨大步追上王滇,低声斥责道:“丹阳王竟敢走在朕的前面,是何居心?”“谋权篡位。”王滇打了个哈欠,嘴角的伤口被扯到,疼了一下,恶狠狠道:“早晚有一天把你关起来。”梁烨乐道:“别忘了用玄铁做链子,脚上也得有,不然朕能拧断你的脖子。”“我他妈——”王滇被他不要脸的程度噎了一下,刚要再开口,卞凤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陛下!王爷!咱们该出发了!”他很自觉地走到了梁烨身边跟着。王滇拢起了袖子,神色冷淡地继续往前走,梁烨也收敛起了笑意。跟在后面的卞凤紧紧盯着梁烨的背影,抬起手神色痴迷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咧嘴一笑,却在瞥见王滇时神色骤然一暗。真是……碍眼。——充恒刚睡着不久,忽然听见了阵细微的动静,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枕头下的剑已经出鞘穿透了帘布,“谁!?”“我我我!”外面的声音有些抖,“杨无咎!”充恒有些懵,将剑收了回去,面色不虞地掀开帘帐,“你来干什么?”杨无咎被吓了一跳,脸色很不好看,却只是拽了拽衣领,清了清嗓子道:“如今已经休战讲和,仗没法打了,我……我想请你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