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上只有一列小字:护得至宝。 就在君泽思索这句话的含义时,字条蓦地浮起,径直飘入了他眉心。那一瞬,他看见脑海中出现一道道铺陈开的字,宛如展开的书卷,详细地记述了他在这里的“生平”。 见得此物,君泽愈加笃定,自己是阴差阳错以离未的角色进入了南柯石。只要完成字条上提到的任务,便有望出境。 过不多时,小厮送来了热水和衣服,君泽趁着沐浴的时间,捋清了这一世的任务。为免引起猜疑,他很快洗浴完毕,走出了门。 萧明心正在二楼的雅座等他,一低头便看见的是这样的画面。 那人明明只是推开了厢房的门,举手投足却庄重宁静得像一轮月,所见之人皆不敢高声语。他目光搜寻片刻,最后与楼上的萧明心对上了视线。那疏离于世的气质眨眼变作了如玉的温和。 君泽一上楼,便看见雅座对面正对着一座戏台,小厮们来回忙碌走动。 “兄台来的正好,”萧明心迎着他坐下,“下一折戏正要开始。”说罢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此处只他二人,便在等戏时互报了家门。 萧明心自称是本地一商贾之子,今日见到他施展轻功救人后,不慎落入水中,方才出手相救。 “兄台踏水无痕的功夫世间少有,只是没想到踏水无痕之人,却不会水,”萧明心笑道,“不知兄台是……哪位名侠?” “不敢当,鄙姓祁,单名一个寒字。” “祁……”萧明心讶然,“莫不是青州祁家?” “萧兄知道?” “祁问祁大侠二十多年前重创魔头蝶恋花一事,江湖上无人不知。只不过那一战后,祁大侠便彻底隐为布衣,你是祁大侠的儿子?” 君泽不置可否,转而道:“兄台远在江南,又在商贾之家,对江湖事倒是清楚。” 萧明心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笑着解释道:“在下家中有长兄,家业轮不到我操心,其实一心想潇洒闯荡江湖。不过么……” 他随手抄起一旁搁置的竹筷,与君泽过起手上招式来。几番来回,君泽已然明了,微微诧异:“你没有内力?” 萧明心点了点头:“天生的。” 两人说话之际,对面的戏已开场。 萧明心似是很期待这场戏,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台。君泽没什么兴致,在喧闹声里悄然闭眼,在脑海中那本“书册”上找寻别的线索。 直到台上一声近乎嘹亮的嗓音穿透他的耳朵—— “末将闻拾山,愿追随元帅!” 君泽乍然回神,盯着戏台看了一会儿,问道:“演的是什么?” “嗯?本朝名将闻拾山啊,祁兄不知道么?”萧明心道,“这出戏倒是有些早了,讲的是三十年前他成名那一战,叫做渡燕山。自闻将军南巡以来,处处都在演他的戏呢。” 他想了想,又道:“唔,说起来,闻将军这会儿多半在回京的路中了。” 说起来也怪,他对这位闻将军本来没什么兴趣,但幼时曾有一次偶然的机会见过他。那将军不似想象中那般魁梧挺拔,穿着常服时,倒更像个读书人,面相温和。 但不知为何,萧明心一靠近他,便觉得浑身寒毛直竖,一股莫名的冷意将他整个人笼住,完全无法直视对方。 年幼的他以为那是害怕,便躲开了,越是长大他越琢磨不透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却经年难以忘怀,于是下意识地对闻将军的事多留了点心。 戏演到一半时,一楼传来喧闹声,且愈来愈响,台上的戏也被扰得无法继续。 萧明心垂眼看去,是两个江湖人吵了起来,一个配着剑,一个腰上缠着根鞭子。 “哼,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来打天罡心法的主意了。” “小崽子口出狂言!爷爷我叱咤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再说了,你们逍遥派满口仁义道德,不还是贪图心法,望着一飞冲天,与我们这些人又有何分别?” “你……!”年轻剑客满脸通红,率先拔了剑。 萧明心暗道不好,忙往里退了几分。 不出半刻,画舫里俨然已是断木残屑乱飞。萧明心叹了口气,却也没逃命,而是拉长了声音冲他们喊道:“两位侠士悠着点打,这要赔钱的——” 那两人斗得正酣,压根顾不上搭理他。 舫上的人早就四散逃了,只剩斗殴的两批人,和楼上角落里的几人。 君泽有意下去制止,萧明心却摇摇头说不用。 他对溜上楼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点了点头,竟掏出个簿子来写起了字。 君泽眼力好,看见他是在记账。 “萧兄,这是你家的画舫吧?” 萧明心摸了摸鼻尖:“几个时辰前还不是,本来挺喜欢的,可惜了。” “没事的公子,我记得清楚呢,等咱讹……呃,要到钱再造一艘。” 主仆二人混乱之中处变不惊,一唱一和,倒让君泽觉得有点意思。 萧明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喊道:“您二位——打归打,当心别戳到……” 他的话音在目光落到对面湖岸时戛然而止。 岸上聚集了不少人看热闹,人潮涌动的背后,有一队骑马的人不疾不徐地走在官道上。为首的那人鬓发微霜,带着队伍停了下来,望向画舫。 萧明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与那人对上了视线。 深埋十余年的蚀骨寒意,像冰冷的蛇一样攀了上来,萧明心对这张脸不熟,但他太熟悉这股寒意,和那双眼睛。 闻拾山。 他是闻拾山。 闻将军也在看他。他皱着眉凝视了很久,倏而纵身一跃上了画舫。 纵横沙场多年的身手,根本不是会点皮毛功夫的江湖人比得过的。闻拾山上来后,一言不发地冲那二人而去,三两招的工夫就把两边通通制服了。 “庙堂本不管江湖事,可诸位要是再在平民中闹事,本侯就要送你们进衙门了。” 那几人趴在地上,忙不迭道“是”。闻拾山松开束缚,他们便泥鳅似的一溜烟跑了。 “公子,他们跑了,这账回头直接去逍遥派要吗?” 萧明心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手心全是冷汗,硬着头皮回了句“当然”。 护卫觉得自家公子看着不对劲,一转头,发现一旁这位祁大侠更是奇怪,一双眼睛紧盯着下面的人,专注中带了几分惊愕。 闻拾山也在看着这边。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护卫不由得也跟着屏住呼吸。 闻拾山先是深深看了一眼君泽,平静的眼波下藏了骇人的情绪。但他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挥手屏退了赶过来的属下,转而对一旁的萧明心道:“小兄弟,借一步说话。” 萧明心一激灵,但多年游历江湖的经验令他早已不喜怒皆形于色。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浑身的不适感,缓步走下了楼。 闻拾山带着他走到了船头,隔开了些距离,恰好是萧明心还能忍受的距离。 他不由得开口:“将军要同草民说什么?” 闻拾山背对着他,静静望着平阔的湖面。 “不用害怕,我同你的感觉是一样的。” 萧明心愣住,极力佯装出来的从容刹那间被击得粉碎,他颤着声音道:“将军……此言何意?” “你无法靠近我,我亦不能靠近你。不过瞧着你还算幸运,至今只见过我一个。” 萧明心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世上,还有许多如他们这般无法接近之人。 萧明心曾经也试图理解和解释这种感觉,可它无法言说,更匪夷所思得无人相信。如今听见有人如此说,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问:“闻将军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闻拾山摇了摇头。 他侧过身,缓缓道:“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它就像日升月落,源自某种天道规则。”他说着深深叹息。“我究其一生都在寻找一个答案,直觉告诉我,与它有关,只是每当触及一些线索时,那些思绪又如云烟一样飘走了。” 萧明心安静又专注地听着,湖风吹过,闻拾山的衣角微微飘动。 他忽然笑了一下,回头正视着萧明心:“不过今日在你这里,我明白了一件事。” “将军请说。” “属于我的机缘,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断了。你的机缘或许才刚刚开始。” “什么机缘?” 闻拾山没有回答,他绕过萧明心,往湖岸的方向走去。余光之中,他瞥见君泽正透过楼上的窗看着他们二人。 闻拾山朗笑一声:“小兄弟,我此番只是想告诉你,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相信你自己的直觉!” 闻将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潮之中。 萧明心仍站在船头,最后那句话不断在脑海中回响,不受控制地镌刻进了他心底。 直到日头都快西沉,君泽来道别时,萧明心才回过神。 他盯着君泽看了半晌,才道:“祁兄此番下江南,是否也为了那天罡心法?” 君泽面不改色:“萧兄何出此言?” 萧明心道:“半个月前,江湖传言天罡心法现世。天罡心法由已故的踏虚剑云大侠封存,而这位云大侠,曾与祁家交好。所以我猜,要么你是有额外的线索,来找天罡心法的。要么便是……踏虚剑不愿心法现世,你是来阻止武林中其他人找到他的。” 君泽看了他一眼。 条理清晰,的确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且了解得如此详细,是有备而来。可他天生没有内力,觊觎这心法有何用? “那么萧兄又是什么目的?” 萧明心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他那把折扇,摇了摇:“实不相瞒,我只是对这天罡心法很好奇。祁兄若不嫌弃,可否捎我一起?” 他这句话一落下,君泽脑海中的书册蓦地亮了,上面多出来一句话。 「喜得一位盟友,特性“有钱”。请选择是否同行。」 君泽:“……”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将对面的萧明心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萧兄不嫌弃的话,便与在下同往吧。” 萧明心的小护卫收拾完里头出来时,听了他的决意,大惊失色,小声道:“公子,您这不是去蹚浑水么,况且这祁侠士的身份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你怎么就跟着他跑了?” 萧明心眼睛转了转,忽然笑了—— “直觉!”他道。 -------------------- 有人能猜到小闻和小萧的关系么? 520番外 现代pa小番外 弦月高悬,满街的霓虹灯照得天色微红,月亮的轮廓比寻常模糊。 西湖边上有家花店,店主姓谭,大家都叫她谭姐。 今天是个做生意的好日子,谭姐在店铺对面的湖岸边支了个小摊。西湖边人来人往,全都是出双入对的小情侣,这边路灯微暗杨柳依依,那边灯火通明的商场顶上飘着硕大的“520”气球,相映成奇妙又和谐的氛围。 谭姐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尤其能拿捏年轻人的喜好。街上的热闹还没歇下时,她的花已经卖完了。这会儿正吹着舒适的晚风,哼着小调清点今天的收益。 “啊呀,来得好像不是时候。”一个略带遗憾的声音在小摊前响起,听着是个年轻男人。 谭姐没有抬头,收拾东西的动作熟练得像变魔术,但不耽误她接话。 “是啊,来晚了,花都卖完啦。”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靠近了些问道:“这支不是么?” 谭姐下意识顺着视野中出现的指尖看去。 “噢,这个呀,是我随手拿纸折的,你……”她抬起头,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卡了壳。 嚯,好漂亮的小伙子。 “我?”对方说道。 “你拿走吧,送你啦!”谭姐变戏法似的,在那朵纸花底下系上了漂亮的蝴蝶结,递给他。 对方笑了一声。“多谢,”他把纸花拿在手里转了一圈,“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谭姐一愣,这年头还有这么朴实无华的年轻人?“情人节嘛……人造的,这都不重要,能挣……咳,能出来娱乐休息的,都是好节日。” 对方惊讶了一瞬,随后转头朝身后说了句什么。谭姐这才瞧见,他背后的柳树下还站着个人,身量很高,衣着休闲干净,却透着股沉稳的气质。 见多识广如谭姐,立刻说道:“鲜花没有了,这朵送人也不错,讲究的是一个心意。” 她话一说完,就急吼吼地推着小摊回了店里,怕耽误了什么似的。 言昭随手收起纸花,回头说道:“忘了看时辰,看这天色,那边估计已经结束了。” 他这次下来,本是想带师尊去瞧瞧那堪比天梯的铁玩意儿,落了地才发现凡间已经天黑了。 “无妨,”君泽从柳枝的阴影里走出来,“看看夜景也不错。” 热闹的人潮渐渐褪去,余下的都是湖边散步的人。 两人上桥走了半道,前头突然传来惊呼声,一阵嘈杂慌乱后挤满了人。 “坏了!”“有人落水了?”“好像是个孩子呀!” 言昭一皱眉,还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作出反应。 桥上乌泱泱的人群,突然看见一道人影窜过来,猫一样灵巧地跃上栏杆,随后跳进了湖中。 很快,他便捞到了落水的人,下意识想要飞上去,众目睽睽之下顿住了,老实托着人往岸边游去。 落水的是个小男孩儿,好在救助及时,只是呛了几口水,咳出来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估摸着是吓坏了,清醒之后就一直在嚎啕大哭,言昭哄了两声也没用,只好拍了拍他的脑门,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了一支焉掉的纸花。 “好了,别哭了,这个送你玩儿。” 小孩儿看着狼狈的纸花,又看着眼前落汤鸡一样的人,终于破涕为笑。 热心的路人很快赶过来,围成了一圈。孩子父母更是拉着言昭,又哭又笑地道谢,还说要登门致谢送锦旗。 言昭招架不住,余光瞥见君泽含笑的眼睛,忙找了个借口:“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那个……家里人还在等我,先走了。” 人群之中有位大叔调侃:“这么着急,我看不是家里人,是爱人吧?”众人一听纷纷哄笑起来。 言昭愣了一秒,随后弯了弯眉眼,坦然道:“是啊。” 众人这才放过他。言昭一路小跑,赶上了正在桥头等他的君泽。 君泽伸手,捋了捋他被湖水浸得湿乱的发梢。一股暖意流过,变回了干爽利落的短发。 “师尊。” “嗯?” “那支花本来想给你的,刚刚顺手送给小孩儿了。” “嗯,没事。” 言昭停下脚步,将手拢在嘴边,意思是有悄悄话要讲。君泽只好微微俯首去听。 不是什么不便言说的话。他说的是—— “我另外送一朵给师尊吧。” 只是送的方式,就有些南辕北辙,不便言说了。 -------------------- 抱歉前段时间状态不好去调理了一下~回来啦,补偿小番外一则=w=明天正常更新剧情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