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这位仙君作为引路人,能和芥子外沟通,有人看到了告诉他,也不奇怪了。说不定进来的只是一缕分神,本尊还在金阙台上坐着呢。 “其实不是术法,”言昭顿了顿,寻了个贴切的说法,“应当算本能罢。” 云顾游点点头:“难怪。” 还未来得及想他这句“难怪”是什么意思,言昭便借雀鸟之眼看到了前方的景象。 他有些诧异地开口:“前面,是一片湖。” 静谧,宽宏,水波茫茫。 但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祝凌云问:“湖对面是不是有什么?” 言昭又专注看了一会,才依稀辨认出对面影影绰绰的东西是什么。 “好像是一座湖心岛。” 祝凌云:“你不是想找秘境的主人?她会不会就在那处。” 不是没这个可能,而且他们现下也没有别的头绪。言昭便道:“去看看。” 几人朝着北面走去,越过一座矮丘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那片湖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几乎和海一样望不到边际,连那座湖心岛也很远,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 眼见三人纷纷御起了剑,花前面露愁色。 险些忘了这里还有个不会使剑的。 祝凌云伸手:“我载你一程?” 花前摇摇头,从小扇后面摸出一片薄叶来,喃喃念了句口诀,那叶子瞬间长大了数十倍,变成了能载五六人的扁舟,在水上晃了晃,荡出了一圈水波。 “这么远的距离,御剑过去也够耗费心神的了,”花前笑着坐上小舟,“莫如与在下共乘一程,正好景致不错。” 言昭与其余二人对视了一眼,率先收起剑,走上了小舟。 花前说得不错,这段路还是坐船更合适,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剑在手中也更稳妥一些。 小舟不急不缓地在宁静的湖面上前行,言昭背对着众人坐在船尾,看着小舟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尾巴,又往两侧晕开,不由得看入了神。 “这岛瞧着还挺大的。”祝凌云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扭头看过去,小船已经行过半程,湖心岛的模样渐渐显露。此时他们四周全是深不见底阔不见边的湖水,像四只蜉蝣。 祝凌云急切地瞭望岛上的景象,跟他相比,花前则显得悠然自得。 他摇着小扇,好似一个来游山玩水的旅人。 “醉后不知天在水……要是在夜里就好了。” 可惜这秘境中只有白茫茫的天。 话音落下不久,言昭倏然站起身。 薄叶化成的小舟被他的动作激得晃了两下。 “怎么了?”云顾游问。 未等他回答,众人便看到了原因——原本碧蓝色的湖水仿佛被墨汁浸染了一样,从湖底深处开始迅速变为黑色。 祝凌云嚎叫了一声:“你是什么品种的乌鸦嘴?” 花前还未反应过来,抬头怔怔看了看天:“也没入夜啊……” 云顾游当机立断,化出两把短剑卡入船尾,随即按住几人坐稳,催动剑气将小舟推向湖心岛。 有了剑气助推,小舟仿若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祝凌云一阵晕眩,险些吐了出来。 言昭啧了一声:“你个会御剑的,居然晕船?” 祝凌云半趴着奄奄一息:“这……不一样……” 言昭错眼朝湖中看去,黑色的水雾一时淡了不少,但能看见仍在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的方向追来。 “这是什么?”言昭随口问道。 既然云顾游曾去过“本尊”,对这奇怪的黑雾应当也知晓一二。 “我不确定。”云顾游皱了皱眉,瞧着并没有放下心来。 “你有猜测?” “可能是……毒。” 言昭一怔,九重天的毒修,他只认识那两个。那这里仿的是…… “阴山?”他忘了另外两个人的存在,下意识问道。 云顾游点点头。 言昭没有去过阴山,但领教过那对师徒的毒,顿时紧张了起来。 花前和云顾游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瞧两人的反应,此番定是棘手了,便也撑着剑坐直了身子。 像是印证了他的忌惮,那黑雾的速度忽然加快了,眼看就要追上小舟。 云顾游蹙眉:“不对,是船有问题。” 几人低头看去,船底也隐隐现出一点黑色。 花前:“糟了,被毒雾腐蚀了!” 言昭立刻抽剑出鞘:“弃船御剑!” 他伸手拉了一把花前到自己的剑上站稳,抬眼一看云顾游也已扶着祝凌云踩上了飞剑。 云顾游冲他颔首:“我殿后,走。” 言昭点头,片刻不耽搁,当即御剑破风往前。 花前双手死死拽住言昭,回头看了一眼,那小舟几乎瞬间被黑雾吞没,化为乌有。他倒吸了口凉气,心道这要是被挨着一下,焉有命在? 察觉到箍着自己的手愈来愈紧,言昭拍了拍他:“别看了。” 花前一顿,收回视线,默念起了静心咒。 没了干扰,言昭心无旁骛地赶路,很快便到了湖心岛附近。 眼见着只余一里左右的距离,言昭拔高声音喊了一句:“快到了!”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祝凌云的一声惊叫。 言昭不得不停下,回头一看,祝凌云脚下的飞剑不见了,整个人悬在半空,堪堪靠云顾游及时反应过来拉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怎么回事?!” 花前往下看了一眼:“这,这雾好像浮上来了!” 言昭猛然想起,百蜚的毒,是连剑气都能融化的。 他暗道一声“糟了”,连忙冲过去帮忙拉住祝凌云。 然而下面仿佛有数万只手拉着祝凌云往下坠,任他们再怎么拉也纹丝不动,反倒离毒雾越来越近。 云顾游拧着眉,也快到极限了。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仅剩的两股剑气也被毒雾浸染,云顾游的飞剑散得更快,他脚下一颤,祝凌云脱手坠入了湖中。 下坠的力量突然消失,言昭脚下的剑气也瞬间被震散了,花前也惊呼着掉了下去。他当即念了个腾云术的诀,有些无措地问摇摇欲坠的云顾游:“怎么办?” 云顾游看着消失在湖中的两个身影,先是闭口沉默了半晌,而后突然顿悟了什么一般,看了言昭一眼,径自跳入了湖中。 言昭大惊,喊了一声:“云顾游!”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圈圈晕开的水波。 言昭咬了咬唇,看着脚下只剩一半的祥云,索性将眼一闭,纵身跃下。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身体反而越来越轻,像是回到了九重天。 言昭睁开眼,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茫然地游了一会儿,发现周身的水不见了,呼吸也如常,像是误入了某片虚空之中。 “奇怪……”他喃喃开口。 神识归位,言昭松了口气,还好这不是真的阴山毒。 他想起失散的另外三人,应当坠入了类似的地方。当务之急得尽快找到他们。 底下辨不出方向,言昭想起怀里还有传音令牌和罗盘,也不知这里能不能生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一股脑掏了出来。 乾坤袋中还有一颗夜明珠,在这无边的玄黑之中,刚发出一丝微光便被吞没,只能照亮周身约一指的距离。不过聊胜于无,至少能借着它辨别出传音令牌来。 他试着联络了云顾游和祝凌云,都没有回音,看来传音令牌是不起作用了。 还剩个从曲未离那里拿到的罗盘。他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罗盘表面。 一层,二层,三层…… 静谧之中只能听见罗盘机括响动的声音。 他忍不住屏息,转下了最后一层。 只见罗盘闪烁了一瞬,面上慢慢显出两道萤火般的微光。第42章炼魔鼎 言昭长舒了一口气。 眼下这两点幽光,可谓是夜幕下的两盏明灯。 他将罗盘置于胸前,顺着其中一点的方向飘去。 双眼几乎不能视物,他走起来也是万分小心。 然而奇怪的是,一路上畅通无比,莫说是生灵,连飞沙砾石也没有。 这反倒让言昭愈加警觉。 这地方已然不像湖底了,谁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在这么大一方湖下面埋了另一片空间?亦或是,这儿本就是曲未离设下的陷阱,防止外人接近湖心岛? 言昭边想边凝视着罗盘上的光点,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开始涣散。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一道灵蛇般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从脚下靠近。 那影子也不知是靠什么在驱动,没有释出半点灵力,在这无边的虚空中游曳自如,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悬在了言昭脚边。 言昭毫无察觉。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了他的脚踝。 言昭如觉触电。影子碰到他的一瞬间,灵台中闪过无数画面,有他将将能记事时,望德先生教他识字的场景,有第一次参加万真大会,使出长风碧落吹散的漫天残枝,亦有幽冥地府中他站在君泽身后看到的万鬼同哭…… 过往种种,走马观花似的闪过一遍,很快到了当下。 他不再身处虚空之中,而是半跪在湖心岛上。面前是一扇泛着金光的天门,手中却是一缕正在消散的魂魄。 他的视线控制不住地上移,在看到那人面容之前,心口蓦地刺痛。 言昭顷刻清醒过来,近乎本能地念出剑诀,召出剑气斩断了锁着他脚踝的东西。 那玩意儿并未罢休,换了个方向卷土重来,看样子势必要把他重新拖入幻象之中。 言昭从前吃过这种摄魂之物的亏,因此半点不敢懈怠,当即唤出了归云剑。 虚空中寂静无声,他听不见那东西游动的声音,也察觉不到灵力,猜测多半是与此处共生的某种力量。 他专注地防守着,归云剑也因他紧张的心绪而震颤,剑气激荡,发出轻微的剑鸣。 那剑鸣仿佛驱散了一点玄虚,让归云剑看起来光芒大炙,比先前那颗夜明珠照得更远。 言昭凝眸看了片刻,忽有所悟。 他感知不到攻击他的是何种气息,是因为少了一样东西。这虚空中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气。 这里的一切都是凝滞的,无气,则无风,则无灵。 言昭重新将归云剑握在手中,御起了长风剑法的最后一式。 归云剑随着他的动作隐入黑暗,光芒消失,一切仿佛重归死寂。 黑暗中,原先忌惮剑光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自深渊中探头—— 霎时,银瓶乍破,凛冽寒风四起,裹着银白的剑光,几乎将这片虚空撕碎。 言昭终于看清了所处之地,他确实在湖底,头顶还荡着粼粼波光,只是湖水被什么隔开了。 攻击他的邪物亦无处遁形。言昭抽出另一把佩剑极速斩下,却摸到一手湿滑。 他一怔,连忙甩了甩手,用剑尖挑着看了一眼。 “……水草?” 方才快如飞箭形若灵蛇的玩意儿,竟然只是一株水草。 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因为这不是一株,只能称为一片。 言昭顺着水草未断的部分往下摸索,发现底下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飘荡的叶片,根部连在一起看不到头。 饶是同为草木出身,言昭还是打了个寒噤。 好在水草不敢再碰它,有想靠近的,也被归云剑化成的风驱散了。 言昭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方才心口刺痛之处。 他沉入识海,看到了刺痛的来源—— 一颗正盈着温和白光的玉珠。 想来就是它及时将自己从幻境之中唤醒的。 它就那样平静又沉稳地驻于识海中,像极了炼出它的那个人。 言昭看了一会儿,弯眉笑了笑。 *** 罗盘上显示的两道光点似乎都离得不远,言昭又走了一段,其中一道光点愈加明亮了,说明就在前边。 归云剑剑光范围内逐渐出现簇拥成团的水草,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言昭暗道不妙,下一刻面前果然出现了一个浑身缠满水草的身影。 说是缠都不确切,水草层层叠叠已经将那人牢牢裹住,只留得一双眼睛还露在外头。 可能来得再晚一点,他连这双眼睛都看不到了。 言昭立马挥剑斩断了他脚下的水草,禁锢破碎,登时有股浑浊而枯朽的气息漫开。言昭退开半步,皱了皱眉。 这气息与当初他在千嶂城感受到的如出一辙。 这是魔气? 好在溢出的魔气不多,言昭以剑气将它打散后,终于看清了被水草围困的人。 “祝凌云,醒醒!” 言昭连喊了好几声,祝凌云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睁开眼,双目无神地遥望着前方。 言昭见状,只好又拍了拍他的脸。 祝凌云这才慢慢回神:“严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