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它像什么?”祝凌云看了一眼,半是好奇半是惧怕,只因它实在是太高了。 “猜不出,”花前不知何时又掏出了他的小扇,点了点扇柄,“不过,感觉是人建的。” 花前说的不错,那影子方正有棱,不像是自然生长的东西。但什么人能建成那样高耸入云的东西出来呢? “会不会……”祝凌云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一脚踏下,将四人带到了新的幻境中。 “这该是第七个了。”花前小声道。 这次他们被送到的地方是舍内,从陈设来看,是个议事的大殿。 殿内无人,言昭正想着是否要出去看看,却见云顾游神色微沉。 他默了片刻才道:“这是掌门的议事殿。” 几人诧异之际,殿外传来了人声。 云顾游将他们拽回了屏风后面,捏了个隐息诀。 言昭屏息听了一会儿,距离还是有些远,只能隐约听出是三四个人对话,其中应有两个年长者,一两个年轻人。话语间似乎谈到了“魔修”。 待到他们议完事,人走茶凉,言昭才放松下来大吸了一口气。 他看懂了云顾游的反应。 “你是不是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云顾游“嗯”了一声,眉头却未舒展。 “这是……曲未离的师兄被派去围剿魔修的那天。”第48章燕飞双 言昭闻言,惊怔之余,不禁心头一紧。曲未离师兄的死,对他们师徒几人而言,皆是无法释怀的心魔,这次恐怕没有那么好过了。 “那方才几个人是……” 云顾游沉思了片刻才道:“应当是掌门和某位长老,还有曲未离的师兄——燕飞双。我那时年纪尚小,而燕飞双已能独当一面,虽不是掌门的徒弟,但门内许多事情都由他在操持。” “包括这次带人去清缴魔修?” “不错。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没有人预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云顾游道,“幸存下来的人,思绪俱是混乱,没有一个说得清发生了什么,只道是燕飞双误入了陷阱。” 言昭走上台阶,站到桌案前。桌上墨还未干,掌门刚在此处拟了檄文。 “看来只能亲自去探探究竟了。” 此次外派的修士不少,皆听燕飞双调遣。言昭找到其中几名与燕飞双交集最少的修士,悄悄给他们喂了嗜眠丹,好替了他们的身份混入燕飞双的队伍里。 不过一下子调换太多人容易露出破绽,恰好他们找到的这三名修士同属一个师门,于是几人商量一番,决定留祝凌云在璇玑派守着,顺带留意派中其他人的动向。 出发那日,他们没做乔装,只是换上了同样的道袍,隐在队尾处,一时竟瞧不出什么端倪。 燕飞双负着手在做出发前最后的清点。走到言昭身边时,多停留了一会儿。言昭目不斜视,但仍感受到了燕飞双目光中审视的意味。他屏着息,顿时紧张了起来——难道这就被发现了? 万幸此时传来一道女声,打破了僵局。 “师兄!”年轻女修脚踏飞剑而来,惊起三两飞鸟。行至峰顶,收剑归鞘,跃几步落下实地,动作熟练轻盈似行云流水。 这一番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在场其他人的目光,燕飞双也终于不再盯着言昭瞧。 待他走远了些,言昭这才松了一口气,侧目打量着来人。 “未离?你怎么过来了。”燕飞双笑着迎上去。 “听说你又要下山了,来送送你。” “不是什么大事,很快便回来了。” 曲未离扫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好几排修士:“这么多人,不是大事?” “掌门要我带他们历练历练。” 听见自家师兄这么说,曲未离便没再多问。她摘下乾坤袋,在里头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了个小玩意儿放在燕飞双手里。 “这是什么?”燕飞双翻来覆去端详了一番,“是只蜻蜓?” 是只拿竹子与竹叶编织成的蜻蜓,虽不算得惟妙惟肖,倒也能看出几分蜻蜓的神韵,只是翅膀做得马虎了些,一看就是忙里偷闲的作品。 燕飞双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师父让你看的书,又偷懒了?” 曲未离一听见这话,便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师父他老人家自己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就觉得人人该是如此。不行不行,我即便看了记不住那么多。” 燕飞双笑了笑,正要把这竹叶蜻蜓收起来,曲未离却拦下他,忙道:“等等,师兄,我还在这小东西里面加了点机巧。” 她接过蜻蜓,在尾部按了一下,一只竹哨弹了出来。 “你下了山,若是晚上想我和师父了,吹这只竹哨,我们就能听见啦。” 燕飞双看了一眼她抽竹哨的地方,面色纠结,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道:“……师妹好创意。” 曲未离没听出他话里的犹疑,演示了一番如何吹响竹哨。 也不知她是怎么雕琢的竹哨,此音一出,如魔音灌耳,催人尿下,直接将燕飞双吹得沉默了。 燕飞双在曲未离欢欣的目光里收下了竹叶蜻蜓,整了整行装,慢悠悠道:“心意我收下了,不过还是不吹的好。” “为什么?” “师父的笛音天下无双。我怕他老人家听见这声响,连夜提剑赶过来给我上一课。” 曲未离迷惑地立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燕飞双在揶揄她,怒不可遏地冲他的背影喊:“燕飞双!” 燕飞双朗笑一声,扬手回了句:“走了!”遂带着一干弟子往山下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御剑离开了璇玑派,到了山脚小镇时,才改换做徒步。他们找了处僻静之处歇脚,燕飞双开始讲起了此行的目的。 原来璇玑派往北几百里,皇陵附近几座城中,近来陆续发生离奇的事情。有外出之后不知所踪的,有在家中突然没气儿了的,更有甚者,说偶然撞见鬼魂吸人精气的,闹得几城皆是人心惶惶。 “这便怪了,”有人接话道,“我们三大派与人界有约定,倘若因修行之人引起动乱,必会派人来处置。魔修也知道这回事,这么多年来都只在自己的地界翻腾,怎么突然又敢来人界闹事了?” 另有一人道:“也不全然。几个月前不还捉到一个?魔修散漫惯了,总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 “那也是偷偷摸摸,哪有这般明目张胆的?况且,这几座城不算近,同时在几处闹事,不像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 “燕师兄怎么看?”那人转向燕飞双。 燕飞双微微颔首:“这亦是我担忧的地方,故而向掌门请命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我总觉得,背后之人另有其他目的。我们兵分四路,到时候你们乔装混进普通百姓中,暗中查探一下各城的动向,若有异样即刻传信与我。” 众人在前面商讨得如火如荼,花前这才悄悄凑过来,低声问了句:“怎么办?” 他们此行是来探明燕飞双死因的,这会儿自然不能被分到别处去了,得想办法跟着燕飞双走。 言昭:“不着急,到了城内也是要分头行动的,到时候我们去哪里,还能有人拘着不成?倒是先看好燕飞双去了哪儿。” 他们在这兀自盘算,云顾游还没说话,却抬眼看了一眼前方,轻轻扯了一下言昭的衣带。言昭抬头看去,燕飞双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三人面前。 “你们三位是梁长老徒弟?想必很少下山,此行便随我一起吧。” 云顾游从善如流:“多谢燕师兄了。” 燕飞双浅浅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转身安排其他事情去了。 “他是不是认出你了?”言昭诧异道。 “应当没有,我与小时候的模样差得挺多,”云顾游笑了笑,“就算相似,也联想不到一块儿去。” “那便是他看出我们别有用心了。” “既没拆穿,想必没把我们当做敌人,倒是省去了些麻烦。” “这倒是。” 花前瞧着二人你来我往,插不进半句话,心道早该和祝凌云换一换。 短暂休整之后,众人按先前所言分头前往各城。燕飞双要去的则是离皇陵最近的一座城,名为息梧城,距此尚有几百里路。修士只能在无人处御剑,这般飞飞停停,也耗了不少功夫。行至半途时,已经有不少人喊累了。 燕飞双往前探了探路,回头道:“前方皆是无人地界,再御剑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众人闻言重新打起精神继续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言昭看见前方白云间若隐若现的影子。 “有座山。” 不止一座,是连绵的山脉。 云顾游:“大约就是皇陵所在之处。快到了。” 言昭有点好奇,想看清山脉的样子,御剑往下拐了拐,落到了云层下方。 忽的,起了一阵风,言昭稳了稳身形,两耳一时间被猎猎冷风灌满,有些眩晕。渐渐地,那风中似乎混入了其他声音。跟在他身后的云顾游陡然睁大了眼,一句“糟糕”刚出口,风中的声音突然清亮了好几分,听清之后,言昭亦是浑身一震。 是铃铛声。 他们入死格了。 眼前的画面却没什么变化,云顾游拽住了他的一只手腕停了下来,他们往身后看去。唯一不同之处,花前不见了。 前方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动静,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云顾游沉声道:“我们一位师弟不见了。” 那人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师弟?你们不是两个人来的么,还偷偷带了其他人?” 言昭反应过来,与云顾游对视了一眼。看来此处默认只他二人进了死格,花前应当留在了生格之中。 两人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最末处,不久便看到了息梧城的城楼。 言昭忽然笑了一声:“云师兄,这回只能靠我们两个了。” 云顾游头一回从言昭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侧头看了看他。 “害怕么?” “没什么好怕的,”言昭收剑入鞘,随着他们落到了城门外郊野处,“曾经有个朋友,说我有一种天赋。” “哪个朋友?” “……你是不是问错了方向?” 云顾游轻笑一声:“什么天赋?” 言昭念了道诀,一身道袍幻化成了朴素的衣衫。 他回了个笑:“化险为夷的天赋。”第49章息梧城 “热腾腾的阳春面咯!二位客官,来一碗吗?” 言昭刚走到面摊前,便迎上了摊主热切的问候。他面前的水烧得滚烫,浓浓的白气翻腾出来,几乎模糊了视线。 “来两碗面吧,多放葱花。”云顾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好嘞,您先坐!” 云顾游自若地在摊主旁边寻了个桌,招呼言昭也一同坐下。 “我还以为你对这些……”言昭心道,且不论云顾游这个身份作为璇玑派大弟子,自小锦衣玉食,又或是他的真身——虽然言昭还不确定到底是哪位神君,应当都没怎么碰过这种凡间的食物,怎么动作这样熟稔?像真正在凡间待过。 “看得多罢了。”云顾游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 他们来此处,并非漫无目的。 到达息梧城后,燕飞双便嘱咐众人换成普通装束,装作来息梧城探亲的人,混入城中,暗中调查前段日子发生的诡事。这家面摊,便在上个月那起失踪案附近。 趁着面还未出锅,言昭四下看了看。这里离驿站、离城中最繁华的街道皆很近,是个歇脚果腹的好地方,然而此时天不算晚,却没有其他客人。 “老伯,最近生意不太好?” “嗐,”摊主手中仍忙碌着,听见言昭的问话,慢悠悠道,“两位是外乡人吧?” “是啊,来探亲,头一次来。” 摊主没急着接话。面条在滚水又卷了一圈,他瞧准时机,眼疾手快地捞出,盛入了调好汤料的碗中,洒满葱花,端过来放到两人面前。 他擦了擦手:“最近出了点事儿,城里的人啊都不愿意出门了,除非有急事。也就外乡人还会来光顾光顾我这小摊了。” “什么事?”言昭露出疑惑又害怕的神色,“这街上都没多少人烟,您这样一说,更瘆人了。” 摊主看了一眼他尚显青涩的脸:“有传言说,城里来了不干净的东西,会索人魂魄,尤其是年轻人。” “听您的意思,最近有不少年轻人……”言昭没说完,比了个扼喉的动作。 “可不是,老陈家儿子——就是第一个走丢那人,出事前我还见过他。当时就觉得那小子不对劲,平常多热诚的一个人呐,那天怎么喊他都不理人,跟丢了魂似的。” 大约这段日子城里的人对这些事讳莫如深,没有愿意公开谈论的,好不容易遇到个愿意听的,摊主的话匣子便有些收不住。 “之后就没再见过他,说是失踪了,到现在人也没找着。后来听说隔壁镇子出了一样的事儿,人倒是找着了,但是在一片墓地里,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一层干枯的皮裹在骨头架子上,那是真正的吓人呢。” 听起来确实像是魔修惯用的炼魂之法,只是不知他们是如何将人控制住的。 言昭略作沉思。 云顾游淡然从木筒中抽了两双筷子,递了一双到言昭手中,而后慢条斯理地吃起面来。 摊主见状有些讪讪:“看我,怎么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不打扰您二位了。”他抬头瞧了一眼天色,又忍不住多叮咛了一句:“不过还是尽早归家吧,入了夜外头就不安全了。” 言昭道了句谢,低头看着面前的阳春面。 虽然偶有缠着师尊或望德先生带他下凡界游乐,但除了一些茶酒果饮,言昭很少碰凡间的食物,先前在沈雪面前也只是装模作样啃了两口肉干。对这些提不起兴致,可能是本性使然。 他挑了一点试探着尝了尝,咸香的味道带着扑鼻的烟火气息侵占了味蕾,略微筋道的口感,很新奇的感觉,但他不觉得讨厌。 “如何?”云顾游忽然问道。 “还不错。” 言昭缓缓吃完面,后知后觉品出方才那句问话背后的深意——云顾游不是在问他面前这碗面如何,而是在问他凡间的面如何。他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尝到? 他怔然抬头,却见云顾游唤来老伯结账,又顺口问道:“您说,失踪那人魂不守舍,具体是什么模样?” 摊主回忆了片刻:“就是不理人,直愣愣地往城外走,我还当他是要去砍柴或者打猎呢。” “他听不见您说话?” “是啊,”摊主想起什么,皱眉道,“他那样子,倒像是在听别的什么声,把别人都忽略了。” 云顾游闻言眯了眯眼。 “但我没听见什么声音啊……”摊主又嘟囔了句。 云顾游收起他们乔装用的行囊,站起身:“我们先走了,多谢老伯。” 摊主收回神游的思绪,热切道:“好嘞,二位慢走,记得夜里当心啊。” 离开面摊,两人朝燕飞双事先安排好的客栈走去。 “线索是声音?”言昭觑着四周无人,开口问道。 “看来是。” “不过那声音,只有中招之人才听得见。魔修有这种法器?” “关键可能在于这些人是如何中招的。” “嗯,”言昭点点头,“燕飞双去遇难者家中打探了,说不定能带回什么消息。” 云顾游边走边思索着事情,察觉到身侧的目光灼灼丝毫未减,便问:“怎么了?” 言昭却只是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小声嘀咕道:“没什么。到了,我先去练会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