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舟噗嗤一声笑出来。 ――老师真是慧眼。 ――你的小伙伴们看起来挺好的,不需要照顾。 ――谢谢老张! 他放下手机,心情大好以至于后背都不怎么疼了。他拿起书来,手里的铅笔转了几圈,在书上一行字下画下横线。 下午夏仪把夏延接回家,再来到医院的时候,聂清舟的病房已经很热闹了。她站在门口往里看,张宇坤和赖宁照例把一天的作业和笔记带给聂清舟,正在他的床边叽叽喳喳。 “今天老张特地夸了我和赖宁的作文,舟哥你真厉害!”张宇坤一边往外拿笔记本,一边眉飞色舞道。 聂清舟笑而不语,他坐在病床上,脸色还稍显苍白,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瘦了不少以至于脸庞的棱角更加分明。 他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腿上摆着一个小桌,一只手输着液,另一只手的手腕就抵在小桌上。手腕上青筋分明,指间转着一只黑笔。 张宇坤和赖宁的笔记本被他摊开在桌上,他低头仔细地翻看着。 “舟哥,你姑姑怎么不在啊?”赖宁问道。 “我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去。她赛课一轮胜出了,还有下一轮呢,差点为了我这事儿不去了。这个赛课成果对她评优很重,我今天劝了她一天。”聂清舟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回答。 张宇坤惊讶道:“舟哥,那可是你亲姑姑,你跟家里人也太客气了吧?” 聂清舟笑笑没说话。 赖宁跟着问:“舟哥,推你那个人怎么说?” 聂清舟又翻过一页:“过失伤人,没有刑事责任只要民事赔偿,警察找过对方了,对方拒不赔偿,说要赔就要我们去告她。我姑姑气得没吃下去中饭。” “我靠,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意料之中,要脸的人也不会跑到夏仪家去闹。我有办法。”聂清舟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从笔记中抬起头来,对张宇坤和赖宁说:“哥们儿,你们这笔记质量不行啊。” 他指着笔记里几个含糊不清的点问张宇坤和赖宁,他们果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一看就是上课走神,随便记的。 “唉呀差不多得了,大概知道就行。”张宇坤心虚地掩饰道。 聂清舟撑着下巴,长叹一声:“行吧,那我就随便看看。看来我这期末是不行了,说不定要跌到一两百名,闻钟又能好好嘲笑我了。” 他此言一出,张宇坤立刻愤慨起来,攥着拳头说:“不可能!舟哥,咱可不能在情敌面前丢份!你哪里不清楚!我明天去问老师去!” “舟哥你说,要咋记笔记?”赖宁也凑上来。 聂清舟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克制地抿了抿唇角,拿出铅笔在赖宁的笔记本上面画:“首先笔记不要只用一种颜色,至少有三种颜色的笔。尽量用符号代替逻辑关系,比如因果用箭头,包含用括弧……” 他边说边快速地在纸上写起来。 夏仪收回目光,她站在病房门边,靠着白墙思索了一会儿,喃喃道:“闻钟,情敌?”第27章、还治 下午放学的时候,夏仪叫住了闻钟。闻钟非常惊讶,自从上次买教材的事情之后,他和夏仪就没再说过话。更何况从他认识夏仪开始,她就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 夏仪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闻钟下意识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回答道:“什么?” “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闻钟愣了愣,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夏仪只是以一双安静的,深黑的眼睛望着他,再荒诞的问题都变得正经起来。 这问题也不算荒诞,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夏仪嘴里听到。 闻钟咳了咳,说:“高中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我以学习为重,没有这种想法。” 夏仪看了他一会儿,好像要确认他说的话是实话似的。在这段沉默里闻钟的心渐渐悬了起来,莫名有种奇异的期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好,我知道了。” 没想到夏仪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快速消失在教学楼的转角处。 闻钟愣在原地。 就这样?没了? 她知道什么了?她就……她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想干什么啊!? 聂清舟觉得最近夏仪有点奇怪,经常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正是下午放学的短暂空隙,夏仪接完夏延后本该来医院练琴的,却在聂清舟病房里待了许久,聂清舟坐在病床上跟夏仪打哈哈:“时间宝贵,你快去弹钢琴啊。” 夏仪低眸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坐在聂清舟床边。她胳膊撑着床,上半身前倾慢慢靠近他,审视他。阳光照得她脸庞很亮,每一根眼睫都清晰。 聂清舟吓得正襟危坐。 “怎么……怎么了?” “聂清舟。” “……嗯?” 夏仪望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又闭上,聂清舟很少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犹豫不决的神色,一时间更加紧张。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指着他的脸颊说道:“你这里沾了饭粒。” 聂清舟瞬间哭笑不得,身体松弛下来,伸手去抹:“在哪里?” 夏仪伸手在他的脸侧一抹,冰凉的指尖冷得聂清舟一哆嗦。 他惊讶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很冷啊?” “我不冷。” “不冷?”聂清舟伸出手去碰她的手,他的手显然比她温暖很多,夏仪的手停在原地,并没有躲避。 然后他就转头问护士小姐姐可不可以把空调温度调高点,夏仪慢慢地收回了手指。 “你没什么别的要说吗?”聂清舟转过头来看夏仪。 夏仪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 “……好吧。之前一直没顾上问,那个杨阿姨以前是不是也来闹过?你们因为她还搬过家?” 夏仪点点头,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份复印的材料,递给聂清舟:“她来过六次,我们搬了两次家。” “她要多少钱?” “二十万。” 聂清舟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们……这次还要搬家吗?” 夏仪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不知道。” 聂清舟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就暂时放下这个话题,低头看向夏仪给他的那一沓纸,然后睁大了眼睛。 “这是,你这周上课笔记的复印本?”聂清舟边说边翻,夏仪的字工整而清秀,所有考点重点和补充罗列得清清楚楚,九门一门不少。 夏仪点点头,她说:“你可以看看。” 顿了顿,她又说:“别让赖宁和张宇坤知道就行。” 聂清舟的目光和她对上,意味深长地笑笑,两个人心照不宣。 当张宇坤和赖宁来到聂清舟的病房里时,夏仪的复印版笔记早被他藏得严严实实,聂清舟仿佛是一个从来不知道上课内容,嗷嗷待哺的孩子般,向他们伸出手:“快让我看看你们今天的笔记。” 赖宁和张宇坤浑然不觉,开开心心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待热闹的病房重新归于平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病房里的病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股市,聊房子,聊子女,总之能说上几句话。 聂清舟没有参与讨论,他走到阳台上,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赵哥吗?我小舟啊。” “嗯,想请你帮个忙。” 聂清舟受伤的第四天,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常川难得没有起风,正是干燥舒爽的冬日。一群身上描龙画凤的大汉抬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浩浩荡荡地在居民巷子里走,路过的居民看着这一伙人明显不是善茬,纷纷议论着避让。 这群人准确地在单元楼底下堵住了买菜归来的杨凤。 “你就是杨凤啊?”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额头上有道疤,晒得黝黑,叼着一根烟,自上而下看了一遍杨凤。 杨凤警惕地看着这一大伙人,高声喊道:“干嘛!你们要干嘛!” 大汉指了指他们担架上趴着的那个人,啐道:“干嘛?你把我弟弟搞成这样,还问我要干嘛?你推倒我弟弟,那玻璃碴子扎了满背,再深点伤到脊椎他就瘫了。干出这种事儿来,你倒跑得快,面儿也不露,医药费也不出,你还有脸问我们要干嘛?” 担架上的人抬起头,面色苍白的一张脸,正是她几天前看到过的那个高中男生。 杨凤脸白了,仍然嘴硬道:“你胡说什么?谁推你弟弟了,是他自己摔倒的!” 大汉从怀里掏出两张纸,一转头对聚集上来的围观群众说:“大伙儿看好了,这女的叫杨凤,家就住这楼栋第三层,前几天搞伤我弟弟。这是医院的验伤报告,警察的情况说明,就是她推的我弟弟没跑了。” 说完他拿出几张彩打的A4大小照片给旁边的人看,正是聂清舟后背受伤的照片,缝合处理前的血肉模糊,和处理后的无数疮疤,颜色还新鲜泛着红。 周围的人一看纷纷发出感慨声,看着聂清舟年轻的苍白的脸庞,更是唏嘘不已。 “我能无缘无故推他?是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他护着杀我老公的一家人,这谁受得了!”杨凤梗着脖子嚷道。 “我呸,我弟弟那是常川一中年级前三,咱这里数一数二素质高的好学生,一句脏话都不会骂,你的嘴都没他干净!你跟别人有仇倒欺负起我弟了,你这娘儿们真毒啊!” 大汉一插腰,训斥道:“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女儿叫啥来着,吴婧是吧,海宁初中初二3班是吧。” 杨凤瞪着眼睛,她怒道:“你想干什么?你敢动我女儿!我跟你拼命!” 她往前扑,大汉就往后退,一点儿也不沾她的身。 “哟,你女儿是个宝,我弟就是个草了?你女儿和我弟年龄差别也不大,将心比心,你咋能厚着脸皮,连我弟的医药费都不付呢?我弟他亲爸妈都在省城打工,他一个孩子留在这里,在医院都没人照顾,你也能狠下心?” 女人往前扑着扑着,就扑到了聂清舟的担架前,她不敢再动聂清舟,铁青着脸色仿佛有千万句秽语不敢骂出口。 “哥,她也怪可怜的,算了吧。”聂清舟从担架上支起身体,拉拉大汉的衣服。 大汉摸摸聂清舟的头,对女人说:“听听,听听看,我弟弟就是心肠太好了!我心肠可没这么好,医药费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是还敢出现在我弟弟周围,还敢找他和他朋友的麻烦……” 大汉吐了口烟圈,压低声音说:“人在做天在看,你和你女儿以后走路小心着点。” 杨凤惊得一哆嗦,面对这一圈面相不善的男人,没了那天在夏家门口的嚣张气焰。她和担架上那个男生对上目光。那个人的目光非常冷静,早没了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天真,他偏过头去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笑得杨凤毛骨悚然。 这一伙人围着单元楼吵嚷了一会儿,抬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等到了僻静角落,聂清舟从担架上下来,对为首的那个大汉说道:“赵哥,谢了。” 然后对周围的人说:“感谢哥们儿愿意帮我这个忙。” 周围的人纷纷摆手,被称为赵哥的人又点了一支烟,似乎还不够过瘾:“就这么威胁一下就完了?她给你弄成这样,不然我夜里找人揍她一顿。” “别了别了。”聂清舟笑着摇头,道:“吓唬吓唬就好。” 赵哥吐了一口烟,笑着对周围的人说:“行啦行啦,各忙各的去吧,晚上烧烤摊别忘了啊。” 说完他走到聂清舟身边,揉揉他的脑袋:“好久不见,陪赵哥转转。” 聂清舟应下,他跟赵哥在常川的巷子里慢悠悠地走着,一路路过的小商贩见了他们,都要喊声赵哥。赵哥挥挥手算是招呼,他笑道:“上次钱风扬打你那事儿你都忍了,我还以为你小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了。” “那是我和他的私怨,总不能借着我们之间的交情,总麻烦你吧。”聂清舟笑起来,他步子还有点僵硬,但是语气自然。 赵哥转过头看向聂清舟,上下打量他说道:“遣哥跟我说你转性了,我本来还不信,看你这样子别说转性了,就是换魂儿了我都信。” 聂清舟只能笑着装傻。 赵哥抽了一口烟,弹了弹烟灰:“我听说,你现在成绩挺好的,年级前三是真的?” “嗨,运气好。” “什么运气好,你小子就是脑子聪明,之前就是没想明白。你要是考了状元去个好学校以后当大官,可别忘了我们。” “那是一定的,我要是有那能耐,就回常川请客,你们还有遣哥都叫上。”聂清舟顺着他,不卑不亢地笑着说。 赵哥看了他半天,悠悠笑起来,额头上的疤皱在一起,他啐了一口:“妈||的,真羡慕你。” 这么年轻、聪明、幸运,和他们以后的人生都不一样。 “你也不用说什么漂亮话,你之前不联系我们,就是不想再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哥知道,这么多年里哥什么人没见过?哥也不怪你。”赵哥指了指街两边:“你以前刚跟着我的时候,说你以后也想像我这样,走到哪里都有人喊一声赵哥。” “既然你退了,那以后你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别说是常川了,就算是到市里,到省里,也都有人知道你的名字。” 聂清舟看着赵哥。在“聂清舟”的记忆里,他刚上初中就认识赵哥了,在逃学的那些日子里就跟着赵哥到处转悠,他帮赵哥挡过刀子打过架,后来还是赵哥引荐他才跟着遣哥干的。 聂清舟和夏仪被堵在巷子里时,帮他和钱风扬打架的也就是赵哥。 后来聂清舟退出的时候,赵哥还打过电话来把他骂了一顿,问他为什么不提前跟他说。 从前的聂清舟真的把赵哥当成兄长,在这一刻,聂清舟觉得赵哥或许也真的把从前的他当做弟弟。 “好,我会努力的。” 这句话是聂清舟对赵哥的第一句真心话。第28章、乌龙 午后常川的街道上非常安静,好像大半个世界都在午睡似的,连街边的商贩都变得懒洋洋起来。赵哥和聂清舟站在楼房的阴影里,赵哥靠着护栏,悠悠地吞云吐雾,说道:“你这次受伤,是因为替夏仪出头?” 聂清舟因为身上有伤只能笔直地站在原地,像是一根竹竿戳在地里似的。 “也不算,她奶奶挺照顾我的,我看不过去她们被这么欺负,就想帮帮她们。”聂清舟用手撑着发烫的铁护栏,有点好奇地问道:“赵哥,你认识夏仪?” “认识?那没有,但是在咱们这圈子里,谁都听说过她。”赵哥夹着烟往旁边指指:“于老三手下的人跟她干过架,事情闹得挺大的。” “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