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家里出事开始,从他退学开始,从他签约出道越来越忙开始,还是从他第一次嫌她烦开始? 说话的间隙,周温文转头正好和阳台上的陈煜方对上目光,陈煜方的神情沉郁。周温文眼里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季?A。 季?A瞪了他一眼:“看我干嘛?” 周温文若无其事地向右挪了两步,站在季?A和陈煜方的连线间,他挡住季?A的视线,让她看不到陈煜方。 “没干嘛,我还不能看你了?”周温文面上毫无风波。 这些细小的波澜尽收聂清舟的眼底,他默默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着。 哎咦哎咦:B神,你去录个节目怎么就跟失踪了一样,你回复我两句呀! 哎咦哎咦:怎么样,好不好玩?我看到你和夏仪去蹦床乐园的路透了,太配了!你再给我透一点糖吧,孩子要饿疯了! 聂清舟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他看一眼时不时还呛两句的周温文和季?A,又瞥了瞥阳台上的陈煜方,继而悠然地回复江雨倩。 Boat:我现在终于明白你的感受了。 哎咦哎咦:!!什么?什么感受? Boat:磕CP真是快乐啊。 哎咦哎咦:? Boat:还有你说过的那什么,前任现任遇到一块的…… 哎咦哎咦:修罗场? Boat:对,修罗场,真有意思啊。 江雨倩开始在微信里哀嚎,求他多说一点。聂清舟只说让她等播出了自己看,惹得江雨倩一堆表情包轰炸。 聂清舟觉得自己在他表妹的培训下,以及几个月混迹各个CP聚集地的过程中,他已经具有了磕糖的一些初步技能。但是显然很多人是不会磕的,有的人连自己的糖都不会磕。 几次约会日过后,某天季?A把聂清舟喊到别墅外僻静无人处,夹着烟认真道:“清舟老师,你说陈煜方和周温文,他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聂清舟淡然道:“你是圈里人我是圈外人,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可是你很会看人啊,这不是很明显吗?都多少次了,陈煜方能指定约会的时候选我,周温文能指定约会的时候也选我。我就奇了怪了,他们一个人烦我烦得不行,一个天天跟我吵架,怎么就都要跟我约会?他们是都急着拆影视CP?那他们俩之间的火药味儿也不至于这么足吧。想来想去,只可能是他们之间有过节。” 季?A指了指自己,仿佛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所在,笃定道:“就拿我当他们争斗的工具了呗,谁能争到我谁就胜利?” 聂清舟端着咖啡看了季?A半天,摇头叹息。 “你不用管他们之间有没有过节。你就想想,等下次你有机会指定约会的时候,你要选谁?”聂清舟的回答一针见血。 季?A抽了一口烟,沉默半天,悠悠地说道:“我选你。” 聂清舟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他咳嗽道:“我和原野这边还乱着呢,你就别搅和了行吗?” “原野哪里抢得过你哦,他也就是有几次运气好拿了选择权。夏仪姐能选的时候,不还是选你的吗?你和夏仪姐都约会这么多次了,仗义支援一下我不行吗?” 季?A啧啧感叹,她往别墅里一指,说:“你不答应我就去求夏仪姐,夏仪姐心软,肯定会让着我。” “……你选原野不行吗?” “我和他也不熟,感觉没什么话可说。” 聂清舟收敛神色,站起身来:“我和你也不熟。”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被季?A拉回来。季?A终于说她也很头疼这个问题,陈煜方和周温文她都看不懂,甚至不想要选择权了。 “我真不明白你和夏仪姐。”季?A懒散地撑着路边的栏杆,看向聂清舟:“你们俩上这个节目干嘛?撒狗粮吗?” 聂清舟晃晃最后一点咖啡底,慢悠悠地说:“她说想要试试,可能是想找个不那么正式的方式,和我交往一下看看。” “试试?怎么试不好还能退货吗?不是……就你们俩这个两情相悦心灵相通的状态,下了节目就去领证我都信,还要试什么试?”季?A难以置信。 聂清舟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别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们毕竟分开了八年。关于这八年,她应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跟我说。她的心里可能也有很多东西,还没有完全释怀。” 顿了顿,聂清舟说:“我知道她也爱我,当年如果不是因为爱我,她也不会那么痛苦。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些复杂……我已经全部解释过,她也都看到了。可能她也不确定是否能够接受我,所以想要试试看吧。” 季?A悠然道:“呦,当年你脚踩两只船了?” “……没有。” 季?A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吐出一口烟雾,试图化繁为简地理解这个问题:“假如,我说假如啊。等节目结束了,夏仪姐觉得这次尝试不行,她不能和你在一起,要和你一刀两断。你怎么办?” 聂清舟转过头来看季?A,幽幽道:“你是自己不痛快非要我也不痛快吗?” 季?A弹弹烟灰:“是。” 聂清舟思索片刻,把已经喝完的罐装咖啡丢出去,铁皮罐头飞出一个饱满的抛物线,落在垃圾箱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也没什么。” 他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说服自己般说道:“我希望她能对我释怀,这样就可以放下很多负担,将来也可以像爱我一样地爱别人。就算我不在她身边,她自己也能幸福地生活。” “我没剩多少时间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在这时候和她有点距离,也是好事。” 季?A闻言愣了愣,她搭住聂清舟的肩膀,正色道:“我真没想到……清舟老师你得什么绝症了?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医生?” “……谢谢,我没病,不需要。” “那你没剩多少时间是什么意思?” “我掐指一算,过不了多久我就要遭遇命中大劫。” 季?A嗤笑一声:“不是吧,你还真信这个?你要真信这个还跟夏仪上什么节目,你本来可以和她表白,在一起享受最后的时光啊。” “你知道幸福生活的大敌是什么吗?”聂清舟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声音,他一边拿出手机,一边淡淡地说:“就是总想着‘本可以’。” 季?A吐出一口烟:“清舟老师,我觉得你不该出道,你该出家。” 聂清舟笑了一声,冲她摆摆手道:“咨询到此结束,我进去了。” 他摆手的时候,手中的手机屏幕亮亮的,微信对话的字迹一晃而过,然后那瘦高修长的身影就朝着光亮的别墅方向走去。 季?A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聂清舟心里稳妥地放着一个人的缘故,无论他说出怎样不安的话,内里仿佛都有一根持久燃烧的烛芯,不会有比他更稳定的人。 她想起刚刚看到的聊天对话。 ――夏夏:在哪里呢? ――清舟:就回去了。 明明是非常普通的交谈,却让人心生羡慕啊。 季?A的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 “你是不是在路旁边站着呢?”周温文的声音传过来。 “你怎么知道?” “从窗户里看见的呗,脚没好利索,跑得倒是很远。” “干嘛,我自己蹦过来的不行吗?” “回程需要代驾服务吗?” “好啊,快过来啊,超时我要投诉的。” 季?A挂了电话,发现微信有一个未接来电,就在她刚刚和周温文打电话的时候打过来的。 那是陈煜方的电话。 从开始到结束,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他们的时机总是对不上。 季?A看了一会儿屏幕,默默把屏幕熄灭,没有拨回去。第95章、喷泉 聂清舟默默旁观季?A、陈煜方和周温文之间的暗流汹涌,他们在买零食、搀扶走路、坐座位、说话的时机等等细节处摩擦出火星,又默契地平息。在日常生活中感觉并不太明显,但是后期剪辑会放大所有这些似有还无的矛盾,把当事人试图掩饰的情绪暴露出来,成为一个个高点击率的场景。 说实话,节目组应该给季?A三倍出演费才对。 聂清舟也想给季?A指一条明路,但是很遗憾的是,他在这个综艺里的神通已经到头了。 这个节目录制七月初录制完成,后期制作各个环节下来,到九月才播出,等他十月下旬穿越回2011年的时候综艺都还没播完。因此他的预言能力很有限,这综艺最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也完全不知道。 不过这也只是个节目而已,在狭窄空间里摩擦出的火花和动心,很可能随着节目结束、距离遥远而淡去,那时季?A的烦恼也自然而然消失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节目马上就要结束录制了。” 聂清舟仰头看着阳光。他和夏仪在游乐园里牵着手并肩走着,今天天气非常好,温度不高但是阳光灿烂,天空澄澈得仿佛蓝色的海洋,所有树叶被阳光晒得金光闪闪,仿佛镀了一层金漆。 夏仪随着他说的话抬起头来,看向天空。她今天穿着香芋紫的针织开衫,头上戴着聂清舟刚刚给她买的米妮发箍,两个圆圆的大耳朵随着她仰头向后滑下去。 “啊!”她的惊呼声刚刚响起,聂清舟骨节分明的手指就托住了那大耳朵,他笑着说:“没事,今天的天空是不是很好看?” “就像大海,不是常川那样近岸的海,是远洋的深海。”夏仪被阳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睛,她放松下来,舔了一口手里的冰激凌。 “你真的能吃冰淇淋吗?”聂清舟望着她的草莓冰激凌。 夏仪的资料里写着她为了保护嗓子,生冷辛辣甜腻的食物都不能吃。但是今天一进游乐园,看到别人手上拿着的冰淇淋夏仪就立刻拉着他也去买了一个。 夏仪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向聂清舟,阳光下她的冰激凌也晶莹透亮。她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要吃。” 聂清舟偏过头一笑:“你现在变得喜欢吃冰淇淋了吗?” 夏仪却摇摇头,她把冰淇淋举起来给他:“你要不要也吃一口?” 聂清舟想这好像就是他们刚进游乐园时,看到那对在吃冰淇淋的情侣做的事情。这就是夏仪要去买冰淇淋的原因吗? 他忍不住笑起来,低下头在她舔过的地方吃了一大口,冰冷甜腻的奶油味化在嘴里,他觉得这应该不是夏仪喜欢的口味。 “需要我把它吃完吗?”他了然地问。 夏仪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冰淇淋放在了他手里:“好。” 之后在游乐园里他们看上的所有生冷甜腻油炸食物,夏仪都试了一遍,吃不了的都落进聂清舟的肚子里。仿佛突然之间夏仪也不怕伤害嗓子了,聂清舟“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的轻微洁癖也消失不见。 他们成了全世界最普通的一对小情侣,手牵着手在游乐园里逛来逛去,吃所有想吃的垃圾食品,玩所有幼稚或者惊险的项目,在旋转木马上不停地拍照,在过山车、海盗船上放声尖叫片。聂清舟的胳膊都被夏仪掐得红了一片。 他们两个倚在栏杆上,头发都被过山车的风吹乱了,样子有点滑稽,莫名其妙地一看对方就开始笑。 聂清舟抬起他通红的胳膊,轻轻地整理着夏仪被吹乱的发丝,笑道:“我本来还担心呢,资料里说你现在不能参与任何刺激活动,没想到你玩得这么开心。” 夏仪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深黑,像是宝石一样。 她认同道:“我确实有很多不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多禁忌。我知道那是为我好。” 为了她的声音,为了她的病,她在这些善意的禁忌下生活了八年。 夏仪的目光飘到旁边围观拍照的人群身上,他们面目模糊,只能听见兴奋的笑声和呼喊,看见他们高高举起的高高低低的手机,还有另一边摄像老师肩上运转的摄像头。 这就是她八年里,一旦离开她的录音室,走在阳光下所面临的生活。 “吃冰激凌、甜品、炸鸡,坐过山车、海盗船,或者只像这样牵着你的手正大光明地走在大街上,在人群里约会,做普通人在约会里所做的事。如果没有这个节目,这些简单的日常对我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夏仪的语气淡淡,风裹着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聂清舟温暖的手指停在她的发间。她抬眼望着他,漆黑的眼眸里映着他的脸。 “我并不是喜欢吃冰激凌,只是想和你一起吃。我想和你一起做大家约会都会做的事情,就像所有平凡的正常的人一样。” 这是她愿意参加这个节目的原因之一。 这种机会对她来说,其实非常珍贵,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聂清舟默默无言地望着她,旁边的喷泉广场传来欢乐颂的音乐声,他眼里的疼惜和爱漫过一切,他却勾起唇角笑起来,指指白色地砖扑就的喷泉广场:“那我们要不要更疯一点?” 欢乐颂的钢琴声是喷泉广场要进行喷泉表演的前奏,聂清舟拉着夏仪的手转身奔向广场,人们和摄像老师纷纷跟着他们奔跑,如同风吹海洋的波涛一般。 在他们踏入广场中心的那一刻,无数水柱从地面精心排布的喷孔里向湛蓝海洋般的天空扬起,把他们与其他所有人隔绝开来。 阳光下的水柱晶莹剔透,像是水晶一般以优美的弧度交错旋转,在透明的空气中飞舞,然后落在他们身上,碎了再溅起小小的水花。阳光在其中跳跃,像是在一座水晶宫殿中穿行。 聂清舟和夏仪的衣服和头发瞬间被打湿,精心打造的妆发不复存在,水珠顺着他们的脸颊发梢一滴滴落下。他们却哈哈大笑起来,在喷泉间追逐奔跑着,好像放学的孩子,踏上草原的马驹,不管不顾地放肆着。 聂清舟白色的衬衫湿了,贴在他瘦削的身形上,他摘掉眼镜,那双茶色的眼睛好像也染了水气,也变得晶莹剔透。他张开手仰起头,笑得露出梨涡和洁白的牙齿,金子一般的水落在他的脸上。 夏仪也张开手臂在喷泉里旋转着,她白皙的皮肤沾了水,在阳光中闪闪发光,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旋转飞扬起来,一向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多年来第一次被光照到底。 广场边的钟楼突然传来整点的钟声,铜质撞钟的声音,如同利箭破空而来,忽远忽近,射穿夏仪的耳朵。 她的耳朵里瞬间响起可疑的杂音,多年来做好的囚笼摇摇欲坠,一些可怕的鲜红的记忆蠢蠢欲动。 夏仪睁大眼睛,在她怀疑是否是幻听发作时,聂清舟突然靠近她,俯下身捂住了她的耳朵。 夏仪的视线完全被聂清舟的脸庞所占据。他离她很近,她能看见水珠顺着他的睫毛和鼻尖掉落,他茶色的眼睛里含着阳光和水光,专注地认真地望着她。 “看着我,夏仪,只看着我。其他什么都不要听。”他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他没有再发出声音,他盯着她,缓慢地张嘴,无声地对她说话。 ――我喜欢你,夏夏。 ――无论是八年还是十年,无论在不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喜欢你。 ――我爱你,这个灵魂,永远爱你。 他说的话明明很复杂,但是她居然全部都看懂了,她那么努力地去分辨他的口型,想知道他在说什么。 以至于那些可怕的记忆,连同她恐惧的钟声,都被这新的记忆覆盖,没有能在她脑海里抢到一点点位置。 随着钟声响起,喷泉表演也到了高潮,水柱瞬间爆发到极致,白茫茫的水幕把一切遮挡起来。在这个瞬间夏仪踮起脚,抬头吻上聂清舟的唇。 他温暖的,被水打湿的,柔软的嘴唇。迟到了八年,刚刚说爱她的唇。 他愣了愣,然后托着她的后脑低下头,加深这个吻。他把刚刚她给他的蜜桃汽水的甜味还给她,唇齿交缠,气息纠缠,体温纠缠,所有一切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 时间仿佛退回那个突然亲吻的少年的夜晚,所有的怯懦和犹豫尘埃落定,截断的时间和情感卷土重来。 水幕退下的时候,夏仪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聂清舟也抱住她,他搂住她的后背,手臂用力,像是要把她融进血肉骨髓。 他们浑身湿透,风一吹就凉下来,只有相贴的部分是温暖的。 随着水幕退去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惊呼声,感叹声,无数快门的声音。 在这些嘈杂里,夏仪的世界里只有她抱着的这个温暖的身体,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那种热度仿佛要燃烧起来。 她想,她是爱他的,她仍然拥有爱他的能力,这真好。 美好的记忆或许可以覆盖痛苦的记忆。以后再次听到钟声的时候,她第一个想起的,会是夏日的喷泉和金色的水光,还有在水花中望着她的眼睛说爱她的,她所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