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时陈老师正抱着厚厚的教案,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一边走一边正在跟电话那头的人聊着什么。 “嗯,对……下午他的两节课都是我代的……说是所有东西都还在办公室,但是人不见了,也没请假……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我都快累死了……” 李秀见对方还在打电话,便只是礼貌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正当他打算就这样离开时,陈老师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喊住了他。 “陈老师?” “李秀,我听说今天上午你们欧阳老师还找了你?” 数学老师从电话上分出神来,冲着李秀问道。 李秀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嗯,是的,他说帮我讲几道题,不过第三节课刚开始教务处找我我就走了。” “这样啊,当时你看你们欧阳老师怎么样?” “怎么样?” 李秀有些茫然。 “就是,那个,有没有情绪不对什么的……”此时的数学老师正不自觉地皱着眉头,她有些尴尬地继续问询到。 不对劲吗? 李秀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离开时,欧阳忽然变得铁青的脸色,还有他那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在非常短暂的沉默后,李秀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欧阳老师见我有事就让我走了。” 李秀的声音没有起伏。 数学老师并没有在意李秀那细微的别扭,看得出来,她其实也就是临时想起来随便找李秀问了问,听到李秀的回复后,她微微侧头对着电话说了一句:“……嗯,学生也说没什么异常。” 说完她苦笑了一声,对着李秀挥了挥手。 “那没事了,李秀,你先回家吧,别在外面逗留,最近天黑得早,早点回家更安全。” 话音落下,陈老师继续抱着教案朝着与李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秀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才拖着脚步离开了学校。 欧阳忽然不见,下午的课也没有上…… 通过陈老师刚才无意识泄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李秀在心底猜测道。 明知道作为一个成年男性,欧阳理论上来说不会有什么事情,可李秀脑海里却控制不住地不断浮现出当初在阴暗办公室里看似平常的一幕一幕。 他有些没来由的心神不宁。 寒意再次顺着肩头不断渗透到全身,李秀不自觉地裹紧了校服,还是一阵一阵地发冷。 虽然很想立刻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休息一下,但书包里还有之前被被弄乱的哥哥吃剩下的生米。 李秀蹙起眉头,没有耽误还是跟往常一样绕了绕路,绕到了自己平时去的小公园。 这座公园已经靠近老城区,已经十分老旧了。公园里压根没有什么景观,更没有游乐设施。路边的垃圾桶早就已经缺胳膊少腿,发荒发秃的草地上也满是垃圾,俨然一幅无人打理的场景。也正是因为这样,黄昏时分的大街上明明还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李秀一拐到公园来,只觉得周围竟然空空荡荡起来。 不知道多久没有修剪的树丛和灌木在夕阳下投射出大团大团的阴影,遮掩中公园里的光线似乎都比别的地方暗上许多。路过残破不堪的儿童游乐角时,可以看到秋千在风中晃动着,锈蚀的金属部件伴随着秋千晃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衬得四下里气氛一片寂寥荒芜。 李秀没有耽误时间,进了公园就直接奔着公园里的人工水池而去。 水池里的水都已经有些发绿了,里头的鱼却多得超乎常理。 也许是因为平时用生米喂鱼喂得多了,这里的鱼也习惯了李秀的喂食,他才刚走到水池旁边,浓腻发绿的水面上就卷起了一层又一层波澜,密密麻麻的鱼群已经聚集到了李秀面前。 这种半荒芜状态的公园,水池里养的自然也不可能是那种讨人喜欢的锦鲤或者金鱼——哪怕它们曾经漂亮,现在也早就野化褪色了。现在水池里的鱼颜色大多斑驳暗淡,恶劣的水体让不少鱼的鳞片间隙里都生出一团团鼓胀的水泡和瘤子,只有鱼头上鼓起的眼球,多少昭显出它们的先辈作为观赏鱼的血统。 可是…… 这些鱼之前也这么恶心吗? 李秀习惯性地把书包里剩下的那点生米投在水中,水面上顿时扑腾声一片,所有的鱼都蜂拥而至,张开血盆大口疯狂抢夺起了那些白色的小颗粒。 它们抢得很凶,李秀只是往水中瞥了一眼,就因为鱼群畸形作呕的身体而皱起了眉头。 记忆中自己刚开始喂这些鱼时,它们看上去顶多就是颜色灰暗了一些吧?可现在它们看上去已经有些……有些畸形了。 这么想的时候,李秀忽然感到许多窥探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朝着目光传来的方向望去——正好对上鱼群空洞的眼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秀忽然意识到,这里的鱼鼓起外突的眼球,看上去竟然很像是人类的眼珠掉出眼眶的样子。而怪鱼们肥胖膨胀的鱼头,骤然看上去,也不太像是鱼,而像是一张又一张浮肿,发黑,在水里已经泡到变形的脸。 而现在,那些脸正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在浑浊的水面之下直勾勾地盯着李秀。 “唔——” 李秀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连后推。 一个不小心踩在了岸边湿滑的砖块上,整个人差点直接跌倒然后顺着岸边的泥浆滑到水里去。 “小心!” 幸好,危急时刻,忽然有人从后面用力扯了他一把,这才让李秀稳住身体,不至于雪上加霜的在低烧中还要落水。 “哪里来的伢子锅么不小心,要是掉到水里去怎么办咯——” 嗓门粗野,听上去就像是在骂人一样的嚷嚷声响起。 李秀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就像是在半梦半醒中被人直接唤醒一样,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娭毑正竖着眉毛站在他身侧,冲着他骂骂咧咧,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李秀却想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她。 “对,对不起……谢谢你!” 虽然对方看上去脾气很差,语气也超级糟糕,可李秀一个大喘气后,却只有连声道谢的份。 他忍不住看了看岸边的淤泥,上面还残留着他的脚印。 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到离随便那么近的地方去的,明明之前每次都是站在台阶上随便往水里把米给撒了,这次却鬼迷心窍一般越靠越近。 还有,还有那些鱼也不对劲…… 李秀呼吸有些沉,心跳更是快得吓人。 他不由自主又看了水池,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鱼早已回到水底消失不见,李秀能看到的,只有尚留微波的水面。 眨了眨眼,李秀忽然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真的会有鱼,长着人的脸吗? “喂,还在这里看什么看,你硬是想掉到水里试下吧?!” 老娭毑忽然伸手粗暴的拽了李秀一把,根本没等李秀反应过来,就直接拖着腿脚不便的少年回到了公园的步道上。 “我,我没有,我就是想……” “想什么想,这种地方你根本就不应该来。” 老娭毑简单粗暴地打断了李秀的话,然后把他朝着公园出口处推了一把。 “这里太危险,你以后也别来了。” “啊?” 李秀这才发现老娭毑的手臂上带着一个红袖章。不过那枚红袖章看着都已经褪色了,上面的黄字也早已斑驳不轻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字。 这是……公园管理人员? 李秀都来这里这么久了,却完全没有碰到过公园的管理员。这时候被对方一驱赶,有点懵逼。 不过李秀本身也不是那种喜欢跟人对着干的叛逆少年,刚才又差点落水,这时候被老娭毑一骂,他十分老实地缩了缩脖子,十分听话地转身,准备按照老娭毑说的那样离开公园。 “喂,那个伢子!” 结果,就在李秀即将踏出公园的时候,又听到老娭毑又在他身后远远地喊了一句。 李秀回过头,发现那带着红袖章的老人还是站在公园步道上,正看着他。 “什么?” “小孩子家家的,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老娭毑的脸色有些发灰,也许是隔了一段距离,声音听起来也是闷闷的。 “哦,我知道,我今天就是不小心。” 李秀本来还以为对方说的是他在水边喂鱼的事情,正想要解释自己平时没有那么迷迷糊糊,就听到老人接下来的话。 “施食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你这种细伢子能做的,饿鬼道里爬出来的东西,都凶得死类,更别说你现在身上背着的那个……” “什么?” 李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还没搞清楚对方口中这些神神叨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老娭毑却忽然停下了话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李秀,一张脸愈发青灰。 2 刚才她还是一脸凶恶,看上去好似那种在公交车上抢座位的难搞老人,现在,她却显得惊惧非常,好像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一般。 “作孽……太作孽了……” 远远的,李秀通过嘴型猜测那个老娭毑惊慌中的喃喃低语,然后对方就飞快转身,迅速地离开了。 李秀倒是追了几步,可等他再站在公园步道上,四下里却根本没有那个老娭毑的身影了。 “哗啦……” 水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了水声。 显得公园里比之前还要寂静。 可李秀发现自己现在却压根不敢往水池的方向看。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会看到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会看到什么呢? 会看到—— 哥哥:嗨,老婆!第17章 作为一个“仙姑”养大的孩子,李秀的胆子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非常大的了。他本来以为,见多了外婆平日里糊弄人的手段,自己早就对那种神鬼之说不感冒了。 可是…… 自从昨天从肖家别墅回来后,李秀遇见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就算是他神经是用钢筋搓的,多少也感到了些害怕。 在天色彻底暗下去前,李秀已经带强行压着心底不安,飞也似的跑回了家。蹬蹬蹬一路踩着边缘都发黑发亮的水泥楼梯,一路狂奔到自家门口。还没有开门,李秀就又听到了熟悉的呜呜哭泣声。 还是那位总是来在外婆的熟客吧?李秀低下头,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顺手将门口的半旧女士高跟鞋摆放整齐放到了一边,然后他才推开门进了家门。 一切都跟往常一模一样。 还是昏暗无比的房间,还是漆黑客厅里坐在神龛前嘟嘟喃喃的外婆,和那个背对着李秀,低着头哀哀哭泣的中年妇女。 李秀隔着门帘瞥了一眼,熟悉的场景反而让他感到了一阵安心。 “阿婆我回来了。” 他习惯性喊了一句。 外婆似乎在客厅更深处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 有客人在,李秀倒也没有在意。背着书包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结果他刚换下校服,正准备去浴室洗把脸——一回头,就看到了外婆佝偻的身躯。老人的动静很小,李秀都不知道她究竟在门口站了多久。 她的眼睛好多年前就已经花了,黑眼珠的边缘蒙着一层朦胧的灰翳,因此看人时双眼总是有一种似睁非睁的神色。又因为年老,干瘪的皮肤下,脂肪早就已经流失,如今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两片薄膜似的耷拉在消瘦的脖颈与下巴之间。 “外婆?!” 饶是李秀,也被外婆吓了一跳。 “怎么了……客人走了吗?” 他被外婆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全身难受,不由问道。 外婆沉默了半晌,好久,眼睛才慢慢眨了一下。 “阿秀,要去给你哥哥送饭了。” 她答非所问地嘟囔道。 “一定要让你哥哥吃饱饭……吃饱了饭,他才会听话……” 自从外婆开始糊涂后,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昔日精明狡猾,可以凭借着一张嘴把娭毑堂客们糊弄得一愣一愣的老太太,如今心中仿佛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让阿秀那个并不存在的“哥哥”吃饱饭。 老人似乎极度畏惧“哥哥”吃不饱饭这件事。 可若是李秀仔细问,她却只是含糊其辞,从不曾仔细说明。 几次下来,李秀也只能当外婆是老年痴呆导致的性情古怪与被害妄想,不在纠结这些。 “嗯,我知道,我换好衣服就去。” 李秀一如既往地安抚着外婆,开口道。 然而就在他准备去厨房盛米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地响起了公园里那个面色发青的老娭毑对他叮嘱。 “外婆……” 李秀的动作微顿,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了口。 “我给哥哥送饭这件事,到底是在干什么啊?这是不是就是那些人说的,那个什么施食?”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回家前李秀已经用手机查过了那个娭毑说的“施食”,说是用玄学的方式,给饿鬼道众生布施,好让它们脱离恶道什么的。 可李秀想了想,自己给哥哥送饭时也没有念经念咒,也没有祈祷感召,看上去怎么也跟施食没关系。 “什么丝丝?你就给你哥送个饭,还算什么!” 果然,就算问出口,外婆也是一脸茫然。 李秀打量着外婆,微妙地觉得,外婆说不定都不知道术语中的“施食”是什么。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李秀一直都知道,外婆其实就是个一点科班知识都没有的神婆骗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点,李秀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就当一切都只是外婆的迷信吧。 他对自己说。 然后就跟往常一样,他在晚上盛上了生米,端到了那间狭窄逼仄的房间里,放到了床底下。 “哥,吃饭了。” 李秀习惯性地说了一声。 放下碗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房间里稍稍站了一会。 这次床底下再也没有传来碗被打翻的声音。 反倒是楼上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闷响,一道湿漉漉的影子直接撞到房间的布满灰尘模糊不清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