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白语气无比怨毒。 梦境中的光线开始一点点变暗,而乔良死死看着阙白,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对不起……” 他下意识地说道。 等等,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想要道歉? 愧疚感夹杂着无尽绝望不断从灵魂深处涌出,仿佛黑暗的泥沼般渐渐将乔良吞没。 一股熟悉地血腥味缓缓从阙白的身上蔓延开来,原本英俊的脸一点点褪去血色,像是一具因为怨气而无法转世的尸骸般用浑浊的眼睛凝视着乔良。 覆盖着冰霜的手指按在了乔良的眼皮上,用力地朝着他的眼窝深处按了下去。 噗嗤—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 “啊啊啊啊——” 乔良捂着自己的眼睛惊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 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瞬间,乔良猛然从自己脸颊上挥手拍掉一团软趴趴的拳头大小的东西。 乔良没能看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剧烈的疼痛给正在他眼眶后侧不断炸开,疼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乔良本能地以为那是老鼠,然而有一些无法确定,因为掌心碰到那玩意时,触感非常恶心,非常软,也非常滑。 老鼠……老鼠是那样的触感吗? 来不及细究这些细节,乔良从床上翻身而起,径直冲进了厕所。 打开水龙头后他不断用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双眼,过了好久才勉强能够睁开眼睛。 视野还是很模糊。 微凉的血汩汩从眼窝的位置涌出来。 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乔良才看到,自己的眼皮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耷拉了下来。 当他因为惊恐而不断转动眼球时,就眼皮与眼皮的缝隙中,有粉红色的东西在闪动,那其实就是他那颗严重充血的眼球。 不管刚才那是什么,可以确认的一点是……它差点把乔良的眼珠给吃掉了。 幸好乔良因为吃痛而猛然惊醒,所以老鼠只来得及把他的眼皮啃出一条豁口。 乔良疼得泪水止不住地往流。 他抽着冷气从抽屉里找出了纱布,对着镜子,他勉勉强强才把自己受伤的那只眼睛用医疗胶带还有纱布给盖了起来。 “呜呜……” 太疼了,乔良喉咙里溢出了一丝哭泣。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打个电话让人送自己去医院,然而找到手机的瞬间,又是一道黑影从他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 艹,还是老鼠! 乔良跳了起来,惊恐万分地转头望向老鼠消失的方向…… 刚才那是什么? 为什么,那只老鼠脸上一点毛都没有? 看上去,就像是长着一张小小的,面无表情的人脸似的。 是眼睛受伤导致的错觉吗?乔良喘着粗气,在潮湿幽暗的卫生间里吓得瑟瑟发抖。 停了几秒钟之后,乔良才猛然回神。 他摇摇晃晃地准备立刻离开卫生间,转头的一瞬间却愕然地发现…… 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并没有动。 那无比熟悉的,脸色惨白的男人,在这一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狭小的浴室里,响起了细碎的低语。 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陌生,熟悉是因为,那根本就是乔良自己的声音,而陌生则是因为……那声音已经恶毒到了极点,里头冲刺着仿佛要刺破镜面的强烈恶意。第109章 乔良感觉到自己的耳蜗深处泛起了一阵刺痛。 那疼痛牵扯到了原本就伤痕累累的眼睛,连带着脑浆也像是陷入了高热一般开始泛起刺痛的潮涌,他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呆滞地凝望着洗手间里的布满了干牙膏沫和水渍的镜子。还有那张镜子里的脸。那张脸明明是他自己的,可是落在视野中却像是哈哈镜一样正在不断变形。 …… 那张陌生而又狰狞的脸发出了愈发凄厉惨烈的尖叫。 紧接着,乔良就发现,那张脸竟然离他更近了一些,近到他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中密布的血丝还有皮肤之下像是蚯蚓一般鼓起来的暗青色血管。 当然,还有他脸上和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青色淤痕。 是尸斑。 一股腐臭的气息伴随着彻骨寒意扑在了乔良的脸上,乔良这才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竟然正在一点点挣脱镜面的桎梏朝着他探伸而来。 “唔……” 等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乔良捂着眼睛,惊叫着向后退去,但是,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镜子中的鬼魂已经伸出了冰凉的手死死拽住了他。 与“自己”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画面飞快地掠过了乔良的脑海,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种好像被无数根钢针猛刺的寒冷。 乔良眼中瞬间迸出了惊惧的眼泪,混合着鲜血淌了满脸。 他有一种强烈地感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被拖走了……拖到一个暗无天日,只有死与寒冷的绝望的世界中去。 不。 不不不。 他不要—— 求生的本能让乔良下意识地抓起了手边的一件硬物。狠狠砸向了镜子。 镜子随即发出了一声脆响。 “砰”的一声,镜子碎片哗啦啦从墙上掉了下来,落在了洗手台上。 …… 恶毒的尖叫与那怪异惨白的鬼魂,都在一瞬间消失无影。 只有乔良呆呆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破风箱一般胸口处漫出尖细的气音。 宛若刚从一场无比逼真的噩梦中惊醒,乔良打了个寒颤,转动着眼珠看了看自己周围——换气扇还在嗡嗡响着,墙上的镜子碎得只剩下零星几块还贴在原处。 而乔良的瓷质漱口杯早已粉身碎骨,跟着镜子的残骸碎片七零八落地兜在洗手池的台面上。 然后,乔良的视线凝在了自己的正前方:当原本贴在墙上的镜子碎裂之后,就露出了后侧单薄的墙体。也不知道是不是隔断房的缘故,这间由阳台改建而来的加建的卫生间,镜子后面却并不是坚硬的瓷砖,而是薄薄的,仿佛是用薄木板制成的单薄背板。 在乔良的漱口杯的撞击下,现在那层背板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漆黑的裂缝。一股满是霉味的阴森气流,从缝隙后侧徐徐吹拂而来。 “喀——” “喀喀——” 紧接着,就是某些细小的东西簌簌而动发出的声音。 像是无数只老鼠正在用自己发黄而尖锐的牙齿不断啃噬着什么,又像是人的指甲在发狂中不断抓挠木板而导致的噪音。 乔良气喘吁吁地眯着眼望向裂缝,他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涩。 不由自主地,他慢慢朝着那道缝隙靠近了一些。 眼皮上的伤口中渗出来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球,让他看东西非常模糊。 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不断蠕动的暗红色生物,正在背板后面不断窜动。 是老鼠? 不对,那些东西……怎么看都没有长毛…… 那真的会是老鼠吗? 就在他惊疑不定这么想的瞬间,“喀”的一声,薄薄的木质背板上那道缝隙被掰开了。 “老鼠”们喷涌而出,满满覆在了乔良瘦弱不堪的身体上。 “啊啊啊啊啊啊——” 乔良这下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叫。 那些“老鼠”就像是发了狂一般开始攻击他。耳朵,鼻尖,脚趾……乔良身体的每一处都被剧痛所吞没。 其中有一些“老鼠”甚至直接爬到了乔良的脸上,它们毫无顾忌地直接朝着乔良的眼窝中爬了进去,濡湿的血液刺激得它们凶性大发,人类眼球挡住了在了老鼠面前,那些“老鼠”当即举起了细而尖锐的爪子,用力地朝着那又湿又软,小小白白的球状物刨了起来。 “啊啊啊痛,好痛啊啊……唔唔……唔……” 当乔良张口惨叫的同时,无数只“老鼠”也毫不留情面地直接钻入了这条新开辟的“隧道”。 乔良的惨呼根本没有过多久,便化为了痛苦含糊,细若游丝的呜咽。 眼睛好痛。 舌头也好痛。 全身都好痛好痛…… 等等,这些“老鼠”是想要钻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啃噬他的内脏吗?惊惧到近乎空白的脑海中蓦的出现了这样的画面。乔良再也顾不得其他,顺手便抓起了洗手台上一片尖锐的镜子碎片,用力地刺向了趴在自己脸上,正在不断晃动,企图钻进自己眼窝中的那只“老鼠”。 “噗嗤——” 又湿又冷,隐约还有点黏糊的液体从眼窝深处涌了出来。 几秒钟过后,才是骤然在大脑里炸开,让所有思绪都彻底变得空白的剧痛。 乔良绝望地张开嘴,想要嚎啕大哭,然而从嗓子深处涌出来的,却是一声无比冷漠而恶毒的嗤笑。 那根本就不是乔良自己的声音。 乔良的身体不断摇晃,他喘着粗气缓慢地转过头,在这个位置,他刚好可以对上墙上硕果仅存的几片镜子碎片。大概是因为这几个部位就是打免钉胶的位置吧,四角的镜片上虽然有了裂纹,却并没有完全碎裂。 也就是在这几块镜片中,乔良看到了自己被切分成无数小块的脸。 血就像是瀑布一样从眼窝中不断涌出,肩膀和胸口都已经彻底被血染红了。 站在镜前的男人就像是一个血葫芦,身形佝偻,颤颤巍巍站在那里。 然而,在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老鼠”的踪迹。 只有被他自己深深刺入眼窝中的镜子碎片,此刻还露出了一小截在眼眶外面。 镜子里的“乔良”睁着剩下那只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镜面外的男人。 它还在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这样的话语。 而乔良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扶着洗手池的边缘,好让自己能够站稳。然后,他对着镜子里的那抹鬼魂,发出了怯懦的呻吟。 “对不起……” 他喃喃说道。 身体有些晃。 放过我,我还不想死啊,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脑子里明明是这么想的,在嘴唇翕合间溢出口腔的低语,落在耳朵里却完全是另外的意思。 等等,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觉得……该死的人是自己…… 鲜血淋漓倒在地上的一瞬间,乔良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段记忆。 * 冬日的阴雨绵绵,落在人身上仿佛能灵魂都冻透。 乔良那天发了高烧,险些在公司里晕过去,最终被公司领导担心地赶回了家休息。 入冬以后顾何止的状态就很糟糕,乔良知道自己这时候回家顾何止应该还在房间里休息,隔断房的隔音太差,担心吵到顾何止,从开门到进屋,乔良都刻意放缓了动作尽量不要弄出噪音来。 结果进门之后,却意外地在厨房里看到了戚伟的身影。 平日里鸡毛算计从来不会进厨房的男人,此时却在厨房里晃来晃去,光看背影都可以感觉到他的万分专注。 因为实在太奇怪,乔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然后,他愕然发现,戚伟如今正在摆弄的不是别的,而是酒瓶。 顾何止的酒瓶。 顾何止酗酒这件事,在出租屋里不算什么秘密。 不过大家都是男人,倒也没有什么人太过于在意这件事——一来是因为顾何止喝醉以后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觉并不怎么发酒疯,二来,则是因为顾何止自己似乎也在有意遏制这一恶习,所以才会把那一箱酒从自己房间里推到了厨房角落。 “我怕放在房间里,我会控制不住地喝酒……” 说起这件事时,消瘦的青年嘴角露出了一丝恍惚的笑。也就是在那一天乔良才惊讶的发现,原来就连顾何止这么好看的人,也有笑得那么难看的时候。 如果不想喝酒,为什么不把那些酒全部丢掉呢? 也不是没有感到过疑惑,然而话到了嘴边,乔良却有点问出不出口。作为一直以来都在暗暗观察着顾何止的人,乔良无比敏感地察觉到了青年身上的那一丝不对劲。 绝望,脆弱,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