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陆施宁十分积极地从父母那屋抱了一床被子。他刚和父母分屋睡不久,晚上自己一个屋还是会多想。原森能来陪他当然最好了。一直到睡觉之前陆施宁都挂着笑脸,等躺到被窝里原森问他:“小鹿,你是不是害怕?”“什么?”陆施宁挨过去。“要是害怕就和陆叔他们说,住他们那屋。”陆施宁往被子里缩一缩,“我都八岁了。”原森枕着自己的胳膊,在一片漆黑里看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陆施宁发育晚,到现在还是小小一只,明明伙食也不差却都往横向长了,脸是天生的小,不怎么显胖。“你不想过去睡就算了。”原森说,“要是害怕就叫我,我陪你睡。”小孩儿说:“那你每天都过来。”原森一下卡住,“应该是不能……偶尔吧。”陆施宁不太挑,点点头说:“好。”很快就睡着了。楼上的哥哥在家里呆了将近一个月。陆施宁记得那天晚上和其他每个晚上都一样。八点一过,原森陪他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睡梦里忽然听到争执声,从楼道开始又越来越远。陆施宁习惯性地缩了缩身,两只手却什么都没抓住,睁开眼发现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穿上拖鞋往外面走,客厅的灯刺得他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走到家门口,房门敞开着,原森就站在台阶上。“哥?”陆施宁叫了一声。原森回过头,“被吵醒了?”陆施宁蹭到原森旁边,拽住他的睡衣,“芳姨和原叔叔又吵架了?”“不是。”原森回答。陆施宁适应了灯光,慢慢睁开眼,“那怎么了?”“是楼上。”原森皱着眉,“陆叔他们去劝了。”陆施宁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冷。最先上楼的是杨琼芳,看到两个孩子,一把拉扯过原森,脸色很是不好看,“你站在这儿干嘛,这是你能凑的热闹?快点跟我回家!”她似乎想发火,但碍于旁边还有陆施宁,生生忍下了,扯出一张不好看的笑脸,“宁宁也快点回去睡觉吧,你爸妈很快就回来了,乖,别让他们担心。”陆施宁下意识去看原森。原森挣不开他妈的手,只好跟陆施宁讲:“明天还要上课,你先回去睡,别赖床。”陆施宁想问你不和我一起了吗,话没说出口原森就被杨琼芳拉扯回家,门在他眼前关上。那天过去一切还如往常。陆父陆母对那晚的事情闭口不谈,只是有好几个星期陆施宁都没见到楼上的哥哥了。再次见面,暑假都要过去。陆施宁去隔壁小区找原森回家吃饭。两个人走到门口,男生正站在小区外来回踱步,白净的脸上流下汗。原森走路的步子慢下来,手牵住陆施宁继续往前走。陆施宁的目光还在那个哥哥身上,他自然也看到了两个小孩。“宁宁。”哥哥这么叫他,或许还不知道他的全名,“你们两个从哪回来的?”陆施宁指了指方向刚想说话被原森扯了下手,于是住了口。男生蹲下身,再一次递给两个人糖果。这一次原森直接拒绝了,声音硬邦邦,“谢谢,我们不要。”陆施宁转头看原森的脸色,跟着点点头,说:“谢谢,不用了。”男生便收回手,“那好吧,你们知道卢阿姨最近……”“不知道。”原森忽然打断他说话,拉着陆施宁走了。陆施宁回头望,看不清哥哥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太瘦了,单薄的身躯在八月末的骄阳里摇摇欲坠。明天继续更第40章要他哄哄他陆施宁上小学六年级,原森在实验中学上初二。两个人不在一个学校,回家自然不能一起。初中有了晚自习,原森每天都要天黑才到家。隔壁再次传来锅碗瓢盆乱砸的声音,原森家最近没电视看了,他父母吵架争执时直接把电视砸了,至今还摆在客厅,屏幕上那么大一个洞。原森像是没看见似的,从家里拿一趟东西出来,和陆施宁说:“最近在你家住几天,过几天月考,家里太吵了。”陆施宁叼着面包片说“好”,一张嘴面包掉地上了。原森笑,“小鹿,怎么这么不注意?傻不傻?”陆施宁把面包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不愿搭理原森了。前些天他过十二岁生日,原森恭喜他终于长到一米六。原森已经有一米七九了,仍然比他高出一个头。这让陆施宁很不甘心,再加上最近夜里腿和胳膊总是扭着劲儿疼,搞得他睡也睡不好,心情更差些。他把情绪摆在脸上原森就要哄他,又是揉胳膊揉腿,嘴里叫着“祖宗”。狗狗和人闹别扭只要顺顺毛就好了。陆施宁很快就不气了。五月忽然下了好几场大雨,陆施宁整整一周都把伞放在书包里,周五这天忘了带,正好就下雨了。雨下得特别大完全走不出校门,陆施宁不太熟练地按着家里新给买的智能手机发消息。半小时后手机嗡嗡响起震动,原森给他打电话:“人呢,出了教学楼快跑几步,我在学校门口进不去。”陆施宁背着书包颠颠跑出来,原森撑着伞等在校门口。“你怎么来了?”陆施宁握住伞柄抬起头问。“今天考试放学早。陆叔说你忘了带伞,脑子呢?”原森见他头发上还落着水珠,抬手胡乱揉揉他的脑袋。两个男孩挤在同一把伞里,陆施宁说:“你就带一把伞。”“来接你就不错了,怎么还挑三拣四?”原森嘴上说着把伞斜给他,“这样行了吗祖宗?”陆施宁又把伞摆正撑着,“走吧。”他不够高一松劲儿伞沿总是磕到原森脑袋,两三次之后原森接过伞,“小鹿,你这是在报复哥吗?”陆施宁不太好意思地缩回手,“没有。”进小区之前要走一条长街,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都被雨水拍打的湿露露,一辆奥迪从台阶下匆匆驶过,原森往里避了避,正撞到陆施宁身上。雨伞有一瞬离开陆施宁的头顶,他抬起头,看到小区里走出一个人,灰蒙蒙的天空下隐隐约约的一个人影。他们往前走,那人就往这边来。等到走近了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和四年前没什么区别,同样白净的脸庞,消瘦的身躯。陆施宁一眼便认出来人是卢阿姨的儿子。他没有打伞,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雨夜里的一缕幽魂,从两人身旁经过。陆施宁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原森像是预料到一般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低头嘀咕一句:“他有病。”陆施宁愣了愣,没听清一般侧头询问:“什么?”“没什么。”原森转过头看他,“你管他干什么,快点回家,肩膀都湿了,明天又要感冒。”陆施宁有很久没见到那个哥哥了。自从四年前那个夏天,小区里的人都不再提到他,卢阿姨也一样,再没有跟别人夸赞起自己这个争气的儿子。这个人好像不存在一样,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陆施宁只好奇了一小会儿,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原森今天要回自己家住了,临走前陆施宁问:“你跟芳姨说你要回去住了吗?”原森无语,“这还用说吗?就住对门。”陆施宁点点头,到厨房给原森洗了个苹果,又把自己的零食分一半给原森装上。原森不懂了,“干嘛?”“要是芳姨不做饭,你会来我家吃吗?”陆施宁问他。原森脸色有些不自在,“家里有什么就吃一口……”陆施宁拍拍零食。原森嗤笑一下,像他拍零食那样拍了下小孩儿的脑袋,“那我收下了,回头给你补上。”“不用。”陆施宁很大方地讲,“我要是再腿疼,你给我揉揉。”原森戳戳他的侧腰,“小鹿,我是你雇的佣人吧?”陆施宁笑起来,有点怕痒,扭了扭身避开原森的手。那天晚上隔壁照常打架,大家都习以为常了,陆施宁却蜷在床上睡不着。这是原森回去住的第一天,整个家并没有因为他的回归而改变什么。既然生活在一块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分开。陆施宁不敢问,原森从来不讲自己家里的事。第二天早上原森罕见的没有来叫陆施宁起床,陆施宁差点迟到,最后被陆父领着拦了辆出租车才勉强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到教室。原森那天没有去上课。之后的很多天都在逃课。但他每次出现在陆施宁面前都是笑嘻嘻的,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陆施宁很想问原森发生了什么,但他不确定原森是否真的想说,自己贸然提问是不是会让原森为难。而且他有预感自己一旦问出口,很多事都不能像现在这样。他忽然胆怯起来,于是装作看不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被父母养出的性子,被原森惯出的娇气,让他害怕面对未知。那是他做的第一件错事。##楼上的哥哥回到家住了,陆施宁最近几天总是能看到他。他坐在花坛边,神色有些憔悴。陆施宁很多次停下来却没敢凑近,直到有天下午哥哥主动叫住他。“你是宁宁吗?”他问。陆施宁点点头。青年笑起来,“都长这么大了啊。”这话很像长辈会说的,一副回忆往昔的样子。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距离近了,青年弯下身看他,“可惜我今天没带糖。”陆施宁张口刚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原森的声音。“小鹿。”陆施宁转过头,原森站在单元楼前拧着眉看他们。“过来。”陆施宁扭头看看那哥哥,他站在自己旁边也愣了,但很快推了推陆施宁,“快过去吧,你哥哥在叫你。”原森不是他的哥哥。但是也没差。还不等陆施宁迈开步,原森先走过来,牵住陆施宁的瞬间,楼上响起尖锐的女声。“原森!”杨琼芳一只手撑着窗户,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到窗子外,“你在干什么?!你给我回来!”原森脸色一沉,拽过陆施宁把他拉走了。陆施宁一脸茫然,一时间忘了回头看,踉踉跄跄跟着原森回了家。杨琼芳正在门口等他们。陆施宁有些害怕女人,她好像很生气,要爆炸似的生气。可是为什么,他不知道。“我和你说的话你都当放屁?!”杨琼芳立刻质问,目光狠狠盯在儿子身上,“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原森松开陆施宁,把他往左边推推,“小鹿先回去。”陆施宁却站定在原地,“阿姨,哥哥做错什么了?”原森什么都没做,只是带他回家而已。“你问问他自己做了什么?逃课、打架、请家长,哪一样不是他干的好事?!”杨琼芳没控制住火气,讲完才吐出一口气,“宁宁先回家,我和你哥哥有点事说。”所有人都说原森是他哥。要是他哥就好了,他就再也不要原森回到对面的家去。他要原森陪他一辈子。可最后陆施宁还是被原森推回家去,少年朝他摆摆手,用气音讲:“一会儿哥去找你。”陆施宁那天一直等,从上午等到晚上原森都没能来。五月末的夜晚,陆施宁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全身都在痛,臂腕痛、关节痛,膝盖也隐隐抽痛。入睡前他想的唯一一件事是要把今夜的疼痛告诉原森,要他哄哄他。明天更第41章那你吃糖吗陆施宁仍记得那天。还是一个雨天,雨水冲刷整个城市,泥土湿润的味道扩散开来。半夜忽然听到救护车的嗡鸣,越来越近。陆施宁在睡梦里一直往下坠,坠到底时身子猛地一震惊醒过来。客厅的灯开着,明亮地像一个崭新的白昼。陆施宁一时分不清时间,抬头仔细辨了辩墙壁正上方的钟表。晚上十点四十二分。他叫了两声爸妈,没人回应。外面乱哄哄,从纱窗外传进声音。陆施宁跑过去打开窗户,雨水落得很猛,救护车红蓝色的灯光瞬间落进他眼里,他半眯着眼想要看清,却被雨扑了满脸。好乱,什么声音都有,最后看到穿白褂的护士将什么人抬进救护车。陆施宁探头看了一会儿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打了个哆嗦刚想把窗户关上就听到隔壁清脆的、玻璃制品摔碎的声音,随即是女人的叫嚷。“怎么?你也想去看看?!”是杨琼芳的声音。陆施宁的手扶在窗边,雨水潲进来,连他的身上都沾上一点。杨琼芳还在继续:“原臻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看咱俩谁能耗得过谁!看是谁先把谁弄死!”泥土湿润的味道也很像什么东西刚刚开始腐烂发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