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不想记起来,越是无法遗忘。 神色恍惚了,她防备弱,始终紧抱着的包袱被人抢走了。 还剩下一点藏在肚兜和裤腰带的碎银,近乎乞讨的上京来,已经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京城,飘起了细雪。 姜楚英冻得发抖。越是苦,她越是恨。 敲开江老三的府邸,自报家门后,门房从她又脏又憔悴的面容里找到一丝熟悉,先让她在门房里炉子边烤火,他去通传。 姜楚英来了。 江老三一家都非常欢迎。 这意味着大笔的钱财上京了。 江致微也终于从“笼中鸟”的状态,获得短暂自由,飞奔出去找娘亲。 他想早点过去,让他娘不要拿银子出来。 到地方,见了人,他整个都呆住了。 呆完,又是愤怒又是心疼,问一句怎么回事。姜楚英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抓着儿子的手臂,就在门房这处,大庭广众之下,狂骂大房的人。 “他们黑了心!哥婿考上举人了,就不顾你前程!要拿银子给那赘婿买官,把我们家的家财都搜刮干净了!我来京的盘缠,还是找别的亲戚凑的。你那个好弟弟,还给我喂毒药!” 江致微听得脑壳嗡嗡,本能喃喃道:“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他从断亲开始,就发现了异样。 困在府上,他什么信息都获得不了。 他记得谢星珩提醒他的“美酒在前,白刃在后”。 所以三叔越是关着他,他越是抗拒明年做官。 本来寄信,不想他娘过来。 来了不带银子也行。 现在是没带银子,带来的是更炸裂的消息。 跟三房断亲,跟二房割席。 江致微无法静下心思考,他的脑子里有另外一股更加急迫的情绪压着他作出行动。 “小鱼给你下毒?什么毒?多久了?” 他回头喊人,叫人快点请郎中过来。 夏元仪紧赶着来,没想到是这副情形。 她皱着眉,很是不耐——二房不出钱,这个官断然不可能买。 不买官,二房就没必要哄着。 她慢慢悠悠,硬是等江老三发话,府上才有人去请郎中。 姜楚英安置下来,简单清洗,再换上暖和干净的衣物,吃上热乎的食物,情绪稳定不少。 她了解江致微,对大房感情很深。 等她恢复气色,江致微此时的愤怒就会减退,到时再让他离大房远一点,他不会听。 姜楚英趁热,反复说细说江知与怎么逼她的,又怎么灌她毒药的。 她添油加醋,再进行删减。好像大房的人,就是为了谢星珩的官路,把江致微献祭了一样。 江致微知道谢星珩不想这么快当官。 他也了解江知与的性格。这么强硬冷酷,不像江知与能做出来的事。真能做出来,那必然是怒极了,气狠了。 江致微还信任大伯人品。这么多年,一直都照拂他们家。如果是为了养肥了再宰,就没必要培养他成材。 江致微等她喝茶,嘴巴安静的间隙,轻声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伯待我视如己出……” “视如己出”狠狠刺痛了姜楚英的心。 她猛地把茶杯砸地上。 “我才是你亲娘!” 江致微被她的过激反应惊得一抖。 他娘在京城拜寿后,回家就怪怪的,一直很神叨,总提醒他一件事——她才是他亲娘。 他来三叔府上,没有问出原因,不知道他娘怎么变成这样的。 最近事情太多,他却被人隔绝了信息往来,仅有参与的事件,他复盘无数次,在脑海中有清晰片段。 断亲那天,谢星珩让余春至也吃了汤圆。说他们有恩怨。 江致微自认跟大房亲密无间,可他不知道余春至的事。 他怔了好久,沉默里,姜楚英气势渐弱,目光忐忑。 江致微问她:“你跟余夫郎熟悉吗?” 姜楚英回答得极快:“没有,我跟他不熟。” 江致微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楚英话题绕回去,要他立刻跟大房断绝关系。 江致微摇头:“没必要。” 赶在姜楚英再次拿话砸他前,江致微说:“爷爷奶奶签了断亲书,大伯一家被分出去了,以后我们这一脉,只有我们家跟三叔家。” 姜楚英前面说的“谢星珩要买官”,不成立。 要买官,怎么会跟三房断亲。 江致微不再问。 两家这么严重的事,他要面谈。 郎中来得快,把脉过后,只说姜楚英神思忧虑,体虚乏力,开了调养的方子。 姜楚英要换大夫,要太医来。 她知道,有些官员也能请动太医到府上看病。 她就是中毒了,庸医才诊断不出来。 夏元仪不拿帖子。 她跟江老三说:“大房的孩子什么性情你能不知道?再气再急,还能动手杀人?这毒多半是吓唬人的。可笑,二房的还真被吓住了。” 江老三转念一想。 也是。 真是毒药,姜楚英早死在了半路上。 姜楚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想,她就好好养着,总能活到明年。 等她儿子当了官,她死就死了。 江致微的喜悦,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 从他娘房间出来,他神色里满是疲惫。 好好的家,怎么突然就散了。第59章京都来客(捉) 十一月里,丰州雨雪交加,北风也大。 雨后下雪、雪后下雨,再连着雨夹雪,终于有一天,雪压过了雨,半夜里簌簌落下,清早推门一看,满目皆白。 江家新修的宅子很简约大气,主院坐标不变,其他地方都大开大合的,少了弯弯绕绕的隔断,视觉效果很显大。 卧室要小,以前都是用屏风隔开一段,现在是另开了小门。 听风轩里新种的树是柿子树,移栽的大树,已经挂果。 树离卧室远着,从里开一道窗缝,恰好看见雪压柿子树的景观。 光秃无叶的树上,坠着橙橙果。白的雪在上覆盖,树干和柿子的颜色被称得越发显眼,真是好美的冬景。 江知与给铜盆里添了木炭,开窗透气时,舍不得挪步。 谢星珩把他从窗户边捞走,顺便往外瞧了一眼,讲话不像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张口就是:“哇,好漂亮,可以吃冻柿子了。” 江知与没忍住笑,说:“我去给你摘柿子。” 谢星珩不要他去。 才冻一晚上,能等等。 他俩起来,院里小厮们就都动起来,铲雪的铲雪,端热水的端热水。 各院的烟道都重修了,也重新盘炕,更加暖和一些。 听风轩还留了个小厨房,冬天取用热水方便。谢星珩读书费脑子,平时想吃点什么,就近能给他做。 夫夫俩在家养了一个月,吃了睡,睡了吃,精神都养足了,身上也有了肉,到寒冷时节,反而赖不住床,精力无处释放。 江知与早饭过后,围着柿子树打转,拿小罐子取了些干净的雪,用来泡茶喝。 再摘了几颗柿子,拿去房间。切了一个,留下两个,余下的给父亲和爹爹送去。 才冻了一晚上,柿子就已冻硬。切片的口感很像流沙冰棒,入口即化,满口都是柿子的甜香。 房间里烧着铜盆,比外头暖和。放一会儿,冻柿子就软了,咬开一个小口子,里面的果肉就成了浓郁的甜汁,争相赶着往外流,吸溜一口,别提多美味。 江知与吃得极为满足,让人再看着买点梨,埋雪里面,可以吃冻梨。 谢星珩还想吃猪皮冻,也想吃栗子、烤红薯、烤年糕,还有烤肠、烤肉、涮火锅。 冬天真是一个品尝美食的好季节。 当天中午,夫夫二人就挪步去住院,一家四口,窝一处吃火锅。 用的铜炉,下面烧炭,上面悬着锅子,桌上全是烫菜。 江知与说:“大嫂快生了,待会儿吃完,我跟小谢要去那里看看。” 陈冬夫夫已经回了县城,生孩子在县里生。宋明晖给他们安排好了,稳婆、郎中,孩子的奶娘,都请好了。 生孩子是大事,鬼门关前走,赶上冬天,不便之处很多。 谢家今年才在丰州安家,只这一门亲戚,他们要多看顾着点。 江知与也顺理成章被“催生”了。 都说要苟着过日子,镖局都关门了,铺面缺货就缺货,暂时不补。 家里吃着余粮,其他全是农庄的产出。二房的家资,还算不错。 书斋也没补新货,当地就有刻印作坊,常用书籍能跟上。 茶馆里,一到冬天生意更加好。戏班子到年底时,也忙得很。 再有新得的钱银,保持现在的开支用度,都能过五年。 外务不用忧虑了,就只剩下家务事。 家里人少,就该添丁了。 反正都是苟日子,闲着也是闲着。 江知与闷闷吃饭,红着脸不接话。 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最近胡闹多,但怀崽的事,得看缘分,看时机。不是他想要怀上,就能怀上的。 饭吃一半,门房来人报,来喜带着两个书童,还有何镖头夫夫俩,载着两车行李,已经进府。 江知与忙起身。何镖头夫夫跟他们家关系近,他算晚辈,该去迎一迎。 京都镖局的人做了饵,吸引开了明面的追杀。江承海心里挂念,一起起身。 宋明晖身体留了隐疾,畏寒得很,见风就咳,在室内没出去。 谢星珩出来,叫厨房的人再加菜,也另摆一桌酒。 何镖头夫夫俩,跟他们一起吃。 新开的席面,让来喜带着书童吃。 何镖头提着两只木箱,这都是谢星珩的书。 一箱是鹿鸣宴那天,主考官孟培德赠与他的。 另一箱是谢星珩找顾慎行要的。顾慎行的叔叔是国子监祭酒,当时谢星珩只要了书单,没想到顾慎行如此仗义,给他送来这么多书。 大启朝纸价平常,根据种类,便宜的、贵的、有价无市的,都有。 书价却一直没下来,尤其是科举用书。抛开基础的四书五经,其他书目,价格都极高。 有个参考,谢星珩初来丰州时,用抄录的大家文章,就换了五两银子。 这两箱书的分量与情义都很重。 寒暄一番,入座后,何镖头拿了两封信出来。 一封是给江承海的。丰州说要关了镖局,他们听话照做了,后续兄弟们怎么安置,他们要来面谈。带来的信里,是几位先生草拟的基础情况。 四海镖局能以民间势力稳稳扎根,与镖局的“义”字文化息息相关。 活着管吃喝,死了管妻儿。 关门以后,活人还好说。其他伤亡镖师们,又该作何安排? 故土难离,镖局又多是武师,聚集的人数多了,朝廷当土匪剿杀,他们连冤都不能喊。 京都镖局是直属江承海的财产,不是南地那种挂名分舵,另有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涉及到银钱,他们只能不顾麻烦的,一条条确认。 另一封信,是给谢星珩的,是镖局近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郭先生亲笔写的。 不重要的在前面,他扫一眼,就能过。 比如赵铭,中秋那天挨打过后,他被顾慎行和许行之送去了医馆。 后来不敢再住江家宅院,灰溜溜回来,收拾了东西,另找住处残喘数日,出了成绩想返乡,却没银子,街头摆摊卖字,又找辛苦活干,处处受挫。正绝境中,被江万川找到了。 赵铭现在的夏元仪陪嫁的铺面里打杂。 不知道江老三一家留着他想做什么。 还有江老三去了太监府,出来就吐。 谢星珩对这条消息很好奇,他详细问何镖头。 何镖头说:“他先去了衙门,又去了太监家,估计是想拿回断亲书。” 他拿不回来。 还被喂了一碗汤圆? 谢星珩心里琢磨着,对江致宁刷新印象。 过后简要提及了江致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