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江家的“金疙瘩”竟会是这般现状。 等待间,有人来找江致微,一声声喊得撕心裂肺。 他们回头看,见是个穿着干净,头发都梳得齐整的妇人。 她头发皆白,瘦骨嶙峋,眼睛凹着,双目浑浊,唯有嗓门很大。 她一声声的喊“儿子”,“吃饭了!吃饭了!娘给你做了饭!你快回来吃饭!娘都给你做饭吃了,你要回来吃饭!” 这句重复率很高的话,让江承海都目露迟疑。 “好像是姜楚英?” 江致微似是习惯了,听见喊声,还忙完手里的活,才回头看来。 这一看,才发现大伯江承海,看见了谢星珩和徐诚。再对陌生的林庚淡淡扫过,又看见了很多眼熟的镖师。 久别重逢,一来就是娘亲如此不体面的时候,江致微还刚忙完,身上脏兮兮的。 他也清减了,除了腰板直,眼神清,各处狼狈。 他却浅浅笑了下,又回头去抱了一罐新采的蜂蜜,来招待远方来客。 姜楚英看他不理自己,几乎要发疯。 江致微侧目看她一眼,姜楚英就立即噤声。 二房一门,现在是江致微做主了。第109章你怎么不回家 江致微的住所在蜂房附近,仅隔着一条石子路,像乡间小径,环境很清幽。 清幽也意味着清苦。他现在主要营生有两个,一个是卖蜂蜜,一个是教书。 津口县有县学,教谕的平均水平很低。别的县城当教谕,得是举人起步。秀才只能开蒙学,给小孩子启蒙。 津口县的县学以秀才居多,童生也有。因当地教育资源差,教谕都只是秀才而已,本地人送孩子读书的动力也弱。 江致微是县城里少数的举人之一。 本地举人,都已年老。外地来的举人以及举人以上功名者,江致微是最清白的一个。 他到县学教书,县学的秀才跟童生们也在下面听,对知识充满了渴望。 资源少,读书人少,也就导致女官们的基础学识水平很低。 她们做事爽利,也能管住人,但见识有限,在这片大地上,只能充当“守护者”。保证县城的自然运转,要谋出路,还得看朝廷。 到家里,这个小房子内部构造一览无余。 进门就是堂屋,一侧砌了灶台,一侧摆了数只坛子,用来放米、面、酱菜。正对着大门的墙壁边摆了张小四方桌,左右各两把椅子。 两侧墙壁都开了个小门,挨着灶台的是江致微的房间。另一侧是姜楚英的房间。 桌上果然有饭菜,但卖相惨不忍睹。 貌似是有一条鱼,已经焦黑发糊。其他几盘青菜也都煮过头,失去了本色。 桌上茶壶缺了口,边缘还有裂纹,缓慢漏着水,在桌上流了一滩。 屋子实在小,容纳不了太多人。 徐诚左右看看,决定先跟林庚另找地方安置,把随行的护卫带走了一半。 他们走了,院子都显得空。 江致微看起来早就习惯了,先擦了椅子,让江承海跟谢星珩坐。 然后回屋拿了只茶壶出来,配了杯具,给他们倒茶。 茶已放凉,不好冲蜂蜜。 茶也是劣茶,生水涩口,这茶则苦味浓。没有回甘,苦味无穷。 江致微神态平静,边收拾桌子,边跟他们说:“这是当地特有的苦芽茶,味道差了些,但很提神。也能用来入药,他们进山都会带一把苦芽,提神醒脑用。” 山里有瘴气,带把苦芽,能起到预防作用。 江承海视线跟着他跑,看他对家务事熟练,对灶台也熟悉,说起这里的琐碎小事,就跟家常聊天一样,心疼得不行。 “你怎么不回家?” 江致微听见这句,才有明显的情绪波动,眼睛也湿润了。 他摇摇头,过了会儿,才说:“回不去了。” 津口县热,家里小小的,各处都有东西塞满,在堂屋生火做饭,热意一下就把这里变成了活蒸笼。 谢星珩说:“应该可以在外面搭个灶台?我看院子还挺大的。” 江致微摇头:“搭在外面两次,都被我娘烧了、砸了。” 露天的灶台,让姜楚英很没安全感。 下毒的事,她不认错,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现在疯了,别的事都浑浑噩噩,唯有食物安全问题,她看得很重。 放在外面的灶台,她认为会有人下毒。 有学生给江致微送菜,她也尽数扔掉。 扔掉都算好的,她甚至骂别人要毒害江致微。 因为她这种行为,母子俩的生活压力更大。 江致微除了蜂房之外,又另外开了两块菜园。 嗯,开辟两块菜园的原因是,他不会种菜,多种一些,能赌个存活率。 疯子不讲理,也说不通。 又是亲娘,他无可奈何。 这是姜楚英自作自受,江承海跟谢星珩都没对此做评价。 谢星珩扯扯领口,起身帮忙弄午饭。 他刚靠近灶台,姜楚英就发出尖锐的“啊啊”声。 她应激,认为谢星珩会下毒。 谢星珩看向江致微。 江致微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过后,室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江致微弄完饭菜,单独盛了一碗送到姜楚英的房间。 姜楚英不进房间,也不认识江承海跟谢星珩了,她怕生人,又想盯着他们,竟就直接坐在了房间门口的地上,背靠着门框,吃一口饭,又拙劣的抬头“盯梢”。 三个人在桌边坐,江致微从房里拿只椅子。 菜式三样,有时蔬,也有鲜鱼,还有一样鸡蛋汤。 正式坐到了一处,才好聊家常。 江致微主动说起爷爷奶奶的墓地在哪里,还有江老三一家的现状。 “大伯,你要是只想祭拜爷爷奶奶,那就不用去找三叔了。他现在跟从前不一样。” 江老三从前是京官,还是在吏部任职。本地职官里,女官并未把朝廷委派的所有职官都顶替。 这也导致还有其他人,是受吏部调任,来南地受苦熬日子的。 他们都想离开这里,要离开,少不了上下打点。 打点时,又能获知别的小道消息。 比如说,江老三把亲生的孩子,送去老太监府上当侍妾。 这件事在京城不是秘密,碍于黄公公的面子,平时没什么人提及。 现在黄公公死了,江老三也落魄了,被贬到津口县,连官印都被人夺了。谁还瞧得起他? 这件事传开以后,就天天有人在他家大门吐口水。 江老三家的孩子多,老大成亲了,老二离家在外,往下排开,老三老四到了说亲的年纪。 老三是小姐儿,长得比较文秀,普通样貌。老四是个儿子,没点本事,又把哥哥们的坏习惯都学到了,成天里游手好闲,招惹是非。 江老三原想着,三姐儿再怎么也是官家千金,在津口这个小县城相看亲事,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结果没人敢娶三姐儿。流言传得很难听,说他能把二哥儿送给老太监,三姐儿怎么就不能送给某个上官? 好好当个官,儿女没跟着沾光,反被他养成了家妓、官妓。 这话实在难听,江老三气不过,跑出去找人理论。 找的自然是能获知这个消息的同僚们。 人家不跟他打嘴炮,他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官员,都谨慎着不打他也不骂他。 但敲锣打鼓的,把他找人理论的事,大声宣扬大声喊。 江老三做出了不要脸的事,别人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又要脸。 他百口莫辩,除了让人闭嘴,就只会重复“不是这样”。 那些人问他:“不是这样,那是哪样?你家二哥儿是不是送去太监家里做侍妾了?” 这是真的。 一次点头,家里孩子的名声全被破坏。 二哥儿给太监当过侍妾,三姐儿就成了家妓。 家里被人闹得,有一阵很多流子来问价,三姐儿受不了侮辱,数次寻短见。现在被县里女官们带走了。 江致微说:“三姐儿识字,女官们毕竟不是朝廷任命,她们读书少,朝廷下派的其他官员,做事总有敷衍、作假,三姐儿现在当文书,给她们念书信,也念书本。” 江承海紧皱的眉头松开。 “老三作孽。” 江致微倒很看得开:“也是恶有恶报。” 江老三家的孩子,都霸凌过江知与。 欺负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被人欺负的一天吗? 他又说了些老三家的现状。 夏元仪身体不行了,对江老三死了心,也被江万川闹得没耐性,现在一天天的研究养花。 她是官家千金,对花花草草不陌生,名贵花种都是亲自照料。 这些培育出来的花,会送来江致微这里,供他的蜜蜂们采蜜用。 江万川来到这里,看不起当地人,成天牛哄哄的。带着四弟在外面招惹是非,被人打了好几次。 不知他们是被人坑了,还是真的去赌坊输了。两人各签下了一千两的欠条,赌坊的人成天堵门。 其他孩子,受到影响,都不敢出门。 家里不敢请帮工,一群半大孩子,在家里劳务,忙得团团转,做得不好,还要挨骂、克扣饭食。 至于江老三本人,现在已经彻底颓废,酗酒而暴躁。 江承海听了,只是点点头。 家里大人立身不正,不给孩子做好榜样,也不教他们明辨是非。 养出一堆傲慢、欺软怕硬的娇贵孩子,遇到事情,大人又不能撑起门户,又不能给孩子指条明路。 这般境况里,孩子没个主意,外头环境又不好,家里哪能和睦顺达? 他问江致微:“你什么时候搬出来的?” 江致微说:“到了津口县第三天,找到住处就搬出来了。” 后来连着换了七八次住所。 江老三常来找他纠缠。希望他“振作”起来,好好读书,再去科举。说什么他还年轻,前途光明得很。 江致微有自己的规划,这些都当屁听了。 但他娘得了癔症,精神状态不正常。江老三过来纠缠,姜楚英就好不了,要跟江老三闹。 为此,他数次搬家,只为远着江老三。 后来为养蜂,也搬家了数次。 县城很大,整体乱中有序。 氏族、作物、林区,都有划分地盘。 女官们对县内的经济发展很看重,听说江致微打听消息,亲自来问过,又带着他四处走访。 江致微在好几个林区都看见了蜂窝,数量很多。 林区大,分布相对零散,但走一段,总能碰见。 他听说,是因为蜂窝在林区,没人敢放火烧。 而林区地形复杂,不利于逃走,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还可能踩到沼泽,捅蜂窝的风险也高,这些蜂窝就都保留了下来。一代代的发展后,蜂窝的数量就很可观。 这是本地人的经济收入之一,林区规划了地盘。外姓人不能去取蜂蜜。 这是野外资源,产量不能保证,也因林区多是野花,野花数量也没多到能供给这么多的蜂窝,蜂蜜产量不太高。 江致微的蜂房,是精心挑选的地方。 他前期资金有限,只能选在野花聚集地,开一条小路,放个蜂房,然后去林区探险,摘蜂窝。 这个是要给钱的。 给钱就有宗族愿意卖。 反正蜜蜂很多,少一个蜂窝没关系。 为养蜂,他被蜂蜜蛰得浑身是包,血泪教训里,逐步调整,制作出了养蜂防护服。 这个防护服他推广出去了,当地人都会跟蜂窝打交道,穿着防护服,他们终于能尽情研究怎么取蜂蜜,也能在林区扫荡,将空了的蜂窝摘走,回家熬蜜。 江承海听到这里,很是欣慰。 身处逆境,没有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能因地制宜,适应环境,没有出路,就寻一条出路。 很好。十几年的书,没有白读。 饭后,江致微从灶眼里取温水,给他们化蜂蜜水喝。 他的蜂房还没规划出花种区域,根据近期经验,他发现盆栽的花,只能微量产出蜂蜜。 花树就不一样,又大又多又密集。 不过花树很贵,他现在移植不起。 现有蜂蜜,能算“百花蜜”或者“什锦蜜”,是多个花种酿制的蜂蜜。 蜂蜜很纯,口感细腻,清甜不腻。 江承海问他怎么合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