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言适时回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谢星珩:“……” 这不是升官的正确展开方式吧?再怎么也得等他把商务令做出成绩啊。 官场出了新的传奇人物,谢敬之谢大人,入翰林不足三年,就升调都察院。 在都察院不足一年,就兼职户部侍郎。 还没到户部点卯过,隔天就入了内阁,做了最年轻的辅臣。 不论服气与否,天恩浩荡,下朝以后,围着他恭贺的人硬控他半个时辰。 他下朝,连家都没顾上回,先去都察院。 沈钦言笑眯眯望着他:“你无政绩,也无功勋,这样子升职于理不合。从今天开始,我要弹劾你了。” 都察院的人都乐呵呵的:“谢大人见谅,这不能怪我等。” 活生生的弹劾圣体,每天一弹劾,降职扣薪远离我。 谢星珩:“……” 他跟着沈钦言去值房。 沈钦言有单独的值房,大大的,空空的,他不爱来,就爱跟其他御史们凑一窝。 因他护犊子,又切实的愿意提拔人,下官们跟他相处不错。 这会儿来值房,沈钦言走走转转,似乎不太习惯,坐都没坐,让谢星珩有话直说。 谢星珩向沈钦言讨要“贬官之法”。 沈钦言言传身教:“简单,贪污就够了。我试过,很有效。向坤也试过,你亲自参与的。” 谢星珩急了:“师叔,我被捧得这般高,我怕摔死,你帮帮我。” 沈钦言已经提点过他了。 “你无政绩,也无功勋,自然地位不稳。爬都爬上来了,你甘心下去?那你科举入仕做什么?” 谢星珩是想出人头地,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臣。 可他没有想过是这种升官速度,也没想过是这种可笑的升官方式。 他想到两次升官前,沈钦言的阴阳怪气。感觉这位师叔着实老辣,这么离谱的事,都在他的算计里。 谢星珩问:“师叔,我现在再写几封弹劾奏折,还能继续升官吗?” 沈钦言点头:“看你弹劾谁。” 如果是林庚,或者是广平王,让他官居一品又何妨?大不了以后慢慢革除实权,让他空有官位,做个无权无职的吉祥物。 要是林庚手下的重要成员,根据情况。往上再升一升,比如让他再回翰林院镀个金,封个大学士什么的,入阁的资历就稳了。 若是继续弹劾各地贪官,那他就是找死。也不顾家族亲人的安危。 各地贪官是什么人?都是皇帝的“贤臣”。 这些人就算要死,也不该死在这个时候,为谢星珩铺路。 沈钦言往门口走去,只留一句:“莫辜负圣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要圣宠,那就严罚。 前路摆在面前,让他自己选。 谢星珩目送他走远,独自在大而空旷的值房里待了会。 他绕到主桌后面坐下,桌上有沈钦言写的字。 不知哪天写下的,院里打扫的小吏不敢动桌上纸张,都已生尘。 尘埃之下,只有八个字: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谢星珩定定看着纸上的字迹,感觉他在官场,至少跟沈钦言比起来,嫩得可以掐出水。 太嫩了。 早在这件事之前,沈钦言就全算到了。 谢星珩闭目凝神,没碰这张纸,就当没有看见。他出了值房,又厚起脸皮,去找沈钦言教教他。 内阁都是老狐狸,他这么嫩的新晋大臣,暂时别打高端局了。 沈钦言有一个提点,不知道谢星珩愿不愿意听。 谢星珩愿闻其详。 沈钦言说:“你去拍霍钧的马屁,别管他变脸不变脸,训斥不训斥,你油盐不进,你见了他就拍。拍到马腿上也拍,死命拍。这一计,可保你在内阁安稳。” 谢星珩在心里简写:沈钦言喜欢被人顶嘴;皇帝喜欢挨骂;霍钧喜欢夸夸。 “好的,师叔。” 谢星珩投其所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拍过?” 沈钦言点头:“他脸皮薄,经不住夸。” 谢星珩:“……” 你可真是经验丰富。 谢星珩想到霍钧那个老态龙钟的样子,为求保险,悄悄找霍叔玉打听。 霍叔玉很疑惑:“我爹,脸皮薄?爱听夸赞?” 谢星珩怂恿他回家试试。 “你是他亲儿子,你去试试没关系,但要换了我,我仕途就完了。” 霍叔玉:“……” 前阵子让他跟老父亲撒娇,今天让他拍老父亲彩虹屁。他的老父亲做了什么孽,被谢星珩盯上了。 谢星珩递给他一张纸,上面都是溜须拍马的话。 “我知道你是读书人,一辈子没干过这种事,我都帮你写好了,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一遍就能张口说,只有几句话,小意思!” 霍叔玉:“……” 他刚刚是不是被谢星珩拍马屁了? 先捧他的人品,再夸他的本事,然后肯定他的才能。 霍叔玉低头看看纸上的话。 还好,都是这个水平的,可以一试。第167章父子 霍叔玉回家吃过饭,在院里踱步,将要说的话回忆数遍,然后去敲他父亲的门。 霍钧年老眼花,但每日必读书。年龄越长,读书时间越长。 他的脑子像一个巨大的活体书库,能从天子的言语里,即时找到出处,以此体悟圣意。 家中两个哥哥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有每日看书的习惯。只有霍叔玉,因在翰林院任职,书都看够了,下值回家,从不翻书。 他在书房外边候了会儿,屋里没回音,他好耐心,又叩门等信。 七次过后,书房里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进来。” 霍叔玉进门,还没开口,就被霍钧截住了话头。 “若为你那好友来,那便不必说了。能保住他的,只有他对皇上的衷心。” 霍叔玉满腹拍须溜马的话都堵住了,他望着霍钧脸上杂乱无律的皱纹,想到谢星珩的话,很不可思议,试探着问:“爹,听说你爱听别人夸赞?” 霍钧抬眸,没为此动怒,反颇感有趣:“沈大人说的?” 能被霍钧称一句沈大人,满朝文武,也就一个沈钦言。 霍叔玉点头。 “应该是他。” 霍钧摇头,话不达意:“人总要有个缺点,叫人钻空子。” 霍叔玉听出弦外之音了。 他爹真的爱听夸赞。 霍叔玉小夸了一句:“父亲英名,儿子受教。” 霍钧定定看他,不知是被小儿子的拍马屁水平逗笑了,还是被他夸笑了。 总之这位常年古井无波的首辅大人,唇角微微扬起,轻轻笑了声。 “我会把你调任到都察院。你要走这条路,只这个水平,是没法在官场混开的。” 以后,没有首辅爹给他撑腰了。送他去都察院,叫沈钦言教一教。 作为回报,霍钧不会为难谢星珩。 霍叔玉向他请教:“沈大人为什么对谢敬之那么好?非亲非故的。投缘吗?” 霍钧起身,收拾桌案。霍叔玉过来帮他,锲而不舍,又追问了一句。 他这点跟他两个兄长完全不同,他一点都不怕霍钧。 霍钧撒手,双手背在身后,看儿子给他收拾桌案,又听一句没水平的墨宝夸赞,嘴巴严紧,一字不漏。 - 沈家。 晚饭时间,书童墨尘带着谢星珩准备的食盒,以及一封信件,送来沈家。 他是沈钦言调给谢星珩用的书童,本职之外,还会负责送信、送东西,在两府之间往来。 食盒里都是些家常小菜,另有一大盆滋养汤羹。 谢星珩这两年送食盒的频率高了,大概是一周两次,一次营养汤,一次食疗煲。 偶尔有信件,但信里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看不看都无所谓。真有要紧事,谢星珩会直接上门。 这个食盒,更像是晚辈对长辈的关心。 又或者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 赵管家熟练接过食盒,把家仆都撤出主院,亲自布菜。 他准备了两副碗筷。在江府做书童的墨尘,没人招呼,自然就坐下了,与沈钦言同桌共食。 他去江府时,刚过十岁。今年十六了。 样貌长开,眉眼间有三分像沈钦言,但脸型更加柔和。一个男子,长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 外貌过于柔和,作为书童,又太过貌美。 他陪沈钦言吃着饭,期间没多的言语。 沈钦言似乎没胃口,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等墨尘吃完,他问:“你想见你娘吗?” 墨尘顿了下,没言语,自顾端茶漱口。 沈钦言说快了。 墨尘没明白:“谢大人都升官了。” 还是入阁的辅臣,更不能随意离京。 沈钦言表情略有讥嘲:“这世上有什么是长久的?” 墨尘依然不懂。 沈钦言不解释,只说:“你无须与他共患难,让你走,你就走。” 墨尘问:“如果我想赌前程呢?” 沈钦言表情不变:“你连谢敬之的困局都看不明白,入场下注,就是一个死字。” 墨尘没吭声,看唇角抿起的弧度,分明是犯倔。 沈钦言心硬如铁:“跟你娘团聚、下地狱的前程,你只能选一个。” - 常府。 常夫人摆了三桌家宴,宴后常如玉叫几个孩子去武器库,选一件心仪的兵器,也看看铠甲的样式。 “铠甲样式选定就不能改了。” 摆在武器库的兵器有两种,一种是遍身刀口血迹的旧兵器,它们与斑驳的旧铠甲配套。 一种是同款的新兵器。 铠甲没有新的,在祖辈用过的样式里选,再根据各人的体型定做。 常家小辈里,只有常如玉的长子、幼子有铠甲。余下都是其他兄弟家的。 过惯了和平日子,各房都忘了祖训,一年年的拖延,舍不得送孩子去战场,也舍不得让他们平时多习武。一个个的,啃啃兵书就算交差。 常如玉对他们没有大指望,只跟他们说:“我们常家世代武将,这回兵演把你们带上,你们别叫屈喊冤,也别找借口不去。 “我不要你们的命,也不要你们的血,但我要你们记住战场残酷。你们不想死,不想后辈子孙埋于战土,就都争气点。文不成,武不就,不是我常家男儿。” 他侧身让步,让这些小辈们进屋挑选。 武器库的三面墙壁上,挂着常家武将们的画像。 有一副铠甲后边没有画像,铠甲也没有那么多的斑驳血迹和砍刺痕迹。 那是常如玉的铠甲,等他百年之后,也会将画像挂在这里。如先辈一样,看着家族后辈,来选铠甲武器,护大启江山。 他的长子领头点香,做了示范。 选中哪一副铠甲,就给哪位先祖上香。 请英灵,回我身。 - 京城江府。 一家人吃过晚饭,江知与被庭哥儿叫到屋里说悄悄话。 他有心事想跟爹爹说。 江知与看他小脸板着,便也有严肃认真样。 庭哥儿跟江知与说:“爹爹,我感觉父亲不如以前喜欢我……” 他鼓足了莫大的勇气,随着字词增多,眼睛里的水汽也愈发浓厚。话落,还有眼泪珠子跟着掉。 江知与心里揪着发紧,他蹲在庭哥儿面前,给他擦擦脸,又抱抱他,然后望着他眼睛说:“你爹是怕你以后被人欺负。” 家中两个小宝长到这么大,所见委屈无非是家中摩擦的小事,或者是读书时挨了训斥,跟好友有点小误会,兄弟之间有点争执。 庭哥儿吸吸鼻子,问:“像谢川哥哥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