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还怕三叔找过去,用孝义压人,给儿子买的田都在别的府县。 三叔是京官,不好出京城。 因此,江致微的仕途,就看他能不能考好。 如果还是去年,他能考好,也会放弃。今年则变了,寄人篱下,过着手心朝上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母子俩,从前在大伯家住了将近十年,直到去年,江致微还在大伯家小住。他从未有过寄人篱下之感。 三叔家不一样。 他要考出去,立起门户。 让人瞧得起,也让他娘直起腰。 江致微很想知道丰州的事,他年后找机会送出去的信,不知有没有送到丰州,他想再从朱聿和许行之这里了解了解。 进场之前,他们约着考完后聚一聚。 定好日子、时辰,便都静等入场。 九天的考试,顺顺利利。 考完以后,江致微被江府的人接回家,等到二月十八这天,才得了机会出来。 因没钱打点,他娘又在府上,三叔不反对他出来社交了。破天荒给了十两银子,能办三桌顶好的席面。 吃酒的人,一共三个。 考生相见,先说试题。 朱聿跟许行之这两天出门转过,聊了几场,今天例行话题,没有深入。 他们依然可惜谢星珩没来考试的事。 “他夫郎才怀上,也不是立马要生了,他考完再回家也来得及啊,说好晚出发,结果不来了。” 他们走动期间,各处转悠打听,才知道谢星珩不是没赶上考试,是直接没来。 江致微抓重点:“小鱼怀孕了?” 朱聿的话比许行之密,就由朱聿说。 先是月前,谢家大嫂生了双胎,县内好生热闹,怀得凶险。满县会接生的人都请来摸了肚子,还是百姓人多,力量大,找来了吴夫郎,给谢家大嫂正胎位,接了一对双胎出来。 又是江夫郎在谢家前院里,被诊出喜脉。 双喜临门,又是双份的赏钱,赶在冬日闲暇时,各家都在聊,说是好福气。 江致微也很高兴。 大房人丁少,弟弟新婚不到一年,就能怀孕,实是喜事。 距离他娘跟他说小鱼清算家资的事,也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里,他娘只有拿捏不住他的时候,才会这疼那疼,浑身不舒服,骂小鱼下了毒。 梗在他心口的疑虑,在他娘的胡闹里,尽数消散。余下的全是疑惑,不知他们两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江致微写了一封家书,委托朱聿带回丰州。 刚得知弟弟怀孕,他也得给还未见面的小侄儿备份礼。 心思刚起,因囊中羞涩,他的喜悦也被泼了一盆凉水,顿时尴尬又难堪。 银子没有,各样饰品还有一些。 江致微隔天,收拾了几样常佩戴的玉佩、玉簪,去当铺典当,然后去首饰铺,买了一对小孩戴的脚镯。 进了当铺的东西,贬值厉害,也就够买一对镯子。 幸好是小孩子戴的,圈口小,不占称,能买对金的。 一并包好交给朱聿以后,江致微又说:“不论他们有没有回信,都劳烦朱兄给我回一封信。” 他们都没有想到,京城会变成一座巨大的监牢,来得了,走不掉。 二月二十五,圣上寿辰,万民同庆之时,八扇城门从内关上,一队队穿铠甲拿刀枪的士兵,大步阔走在京都街头,围堵了一间间官员宅邸。 江致微还未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正跟他娘讲道理。 活这么大,动用一点钱财,都要撒谎来藏了。 姜楚英熟悉他的衣物饰品数量,骂了好久府上有小偷。 听说是江致微当掉的,怔愣过后,泪如雨下,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先怪自己没有护好家业,又开始辱骂大房。骂得最狠的,就是江知与。 口头诅咒生业障,江致微说漏嘴,说小鱼怀孕了,让她别骂了。 姜楚英就怪他暗中联络大房,又是一副要“发病”的样子。 江致微认为她是心病,只能顺着说:“没有,我没有联系他们,我在丰州有同窗好友,我从他们那里听来的。我的银子拿去请客吃酒了,你知道的,交朋友总要花钱的。” 他从前交友广,所需开销,姜楚英都有数。然后又骂三房的人苛待他们母子。 这样的娘亲,让江致微感到陌生。 前院里惊叫,江致微都提不起精神。 来人叫他去书房议事,他才知道是兵变了。 他脑子嗡嗡的,记起来“白刃在后”的那句话是:“你想的那桌酒,不是你我能吃的。” 他想的哪桌酒? 心里雷暴阵阵,他耳边尽是大伯说过的:”姓谢的比你适合官场。“ 他那时还不服,暗里攒着胜负欲。 原来胜负早已分出。 - 京城封城,远在丰州的人们不知晓。 二月二十九,谢星珩的生辰到了。 这个日子巧,四年过一回。 时下过生辰简单,相熟的人来祝寿,家里人摆桌酒,能请戏班子、叫几个院里人来热场子,就是极体面的事。 谢星珩才满二十,不想搞那么兴师动众,就自家人摆酒吃饭。 一清早的,家仆就来拜寿星,一人抓了把铜钱,笑得喜滋滋的,忙起来都轻快。 谢根携夫郎陈冬,带着孩子来府上吃酒。 小豆子如约,把他养大的、开始下蛋的母鸡,送给谢星珩当贺礼。 陈冬最近忙,实在抽不出手来制东西。 谢根要帮着带孩子,又忙鸡场的事,还跟小豆子比着学认字,也忙得脚不沾地。 他俩记得谢星珩说吃核桃补脑子,满农庄的农户家都找了一遍,带来了两大袋山核桃。 江知与一清早就去揉面。 到今天,他怀孕四个月了,肚子微微显怀。手上力道不减,揉出来的面很劲道。他不会甩面,早没练过,怕搞砸了,就纯用力拉。 拉长后交叠,再拉长再交叠,给谢星珩做了一碗龙须长寿面,上头卧两只焦黄荷包蛋。 谢星珩陪他在厨房,面条好了,不经他手,接过来端着。 ”你扶着我走。“ 江知与低头笑,洗洗手擦干,过来挽着他胳膊走。 刚诊出喜脉时,他要多小心有多小心,只在天晴时走动,府门都很少出。 距离诊出喜脉,已经过去三个月,他早习惯了。也发现了规律,他孕吐反应,受情绪影响多,这阵子心情畅达,万事过心不留痕,还长胖了些。 他习武的身体,比普通小哥儿结实,不提打架,正常行走,哪就用人扶了? 小谢爱叫,他也爱听。一唤就来挽着走,腻腻歪歪的。 夫夫俩到前面,听说大哥大嫂送来的是山核桃,当即叫几个小厮拿小锤子砸一些出来。 上两盘核桃果,再做些核桃糕,也让大哥大嫂带些砸好的核桃回家。 “谢川还在读书,脑子要从小补起。”江知与说。 他也学会谢星珩那一套,知道怎么说话,能让大哥大嫂无法拒绝。 家人之外,还有亲朋送礼来。 各家都抬的寿包,黄家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消息,竟也跟着抬了一抬寿包过来。 谢星珩不吃寿包。 小鱼把长寿面下多了,心意难拒,他分了一半出来,叫小鱼一起吃。 “我们一起长寿,长长久久。” 江知与:“……” 好的,他也无法拒绝。 江承海看得牙酸,非常小声非常小声的悄悄跟宋明晖嘀咕:“我们以前没这样吧?” 宋明晖把江承海碗里的红烧肉夹到小盘子里喂狗——孩子应考后,汪汪就养在他们院子里,现在回不去了。 江承海低头看看摇着尾巴,吃得欢快的狗:“……” 那是我的红烧肉。 饭后,陈冬跟着江知与回屋。 关上门,江知与把外衣解了,给大嫂摸摸肚子。 陈冬年后就跟着吴夫郎学摸肚子、盘胎位的本事,这要经验。 他恰好摸过一个胎位不正的肚子——他自己的。 怀胎十月,熟悉得不能再熟,结合所学,目前小有成效。 他感觉江知与的肚子,也比一般人大一点。 江家伙食好,江知与也健康,或许就是要大一些。 为稳妥,他说:“这几个月有叫大夫来看吗?” 江知与摇头:“没呢,我爹爹说,我这胎很稳,什么事儿都没有,就不用太早看郎中,影响我心情。” 过了头三个月,怀稳了,开春路好走,就定期叫人来看看。 陈冬点头:“要看看的,隔着肚皮,我也不能说摸得一定准。” 江知与自是鼓励他。 他很高兴大嫂能在孵小鸡之外,找到自己的事业。不是为了挣钱,是心中信念支撑的事业。 这跟生活的奔头不一样,陈冬的眼睛都比从前明亮。 常居水乡,他脸上风霜多。月子期间养得好,这两个月越过越有滋味,忙也快乐着,脸上气色与好精神相合,他面貌都动人了些。 是生动、有灵气的样子。 陈冬这辈子听过的最多的夸赞,都是江知与给的,每回过来,他都不舍得走。再去吴夫郎那里学习,又会更加认真。 他没跟人说,他还满县里找怀孕的夫郎摸肚子。以期积攒更多的经验。 两人也聊养孩子的事。 养小豆子的时候,陈冬没有留意,每天忙乱乱的。小豆子气弱,那时又乖又安静,他也忽略了。 这胎生了俩,就记得清楚。最开始嗜睡,一天睡八九个时辰。再是要吃要喝要换尿布。 每个月份的特点,他都给江知与说,好让他以后应付得来。 江知与识好歹,对他好,他都记着。 赶在天黑前,大哥大嫂回家,晚饭不在这边吃。 江知与跟谢星珩饭后回房,叫谢星珩自己从柜顶上拿礼物。 这是江知与委托诚哥儿找人打造的,是两把袖里剑。 仿袖箭制品,更薄更隐蔽。和护腕配合使用最好。 时局乱了,有个防身的物件,多个保障。 袖里剑不能拿出来显摆,另有一只中号的判官笔。这是给书生的礼物。 用的羊毫,雪白的笔尖,很是漂亮。 谢星珩两相比较,以防身的角度来说,判官笔更适合出其不意的攻击。 江知与冷不丁幽默了一下:“把他名字写生死册上?” 谢星珩被他逗笑:“当然不是,辣椒酱记得吧?我用这笔蘸辣椒酱,往人眼睛里怼,怼谁谁完蛋。这技能漂亮,我给他取个名字,叫附魔判官笔。” 江知与稍作沉思,认为这是消耗品,决定给小谢多买一些。 进入三月,他们等待的变数到了,徐诚来家里,跟江知与说:“京城兵变了。” 距离那天,才过去七天。 消息来得很快,江知与断定是一手消息。 林庚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最先给诚哥儿送来,是有真心的。 江知与问他:“你跟家里人说了吗?都有什么打算?” 徐诚没跟家里讲。 一帮急性子,说了容易生乱。 “照常过日子,有事我照看。” 他也带来一个好消息:“铁和糖都行。” 徐诚那晚没有偷听,不知道他俩聊的是这么大的合作。到今天,才知道是糖和铁。 “你这夫君,真是深藏不露。” 江知与点头:“他看的书比较杂,可惜被大水冲走了好多,不然我们也能看看。” 徐诚有分寸,不深聊这个,问江知与看郎中的情况。 前天,有郎中进府。他看江家没出动静,今天来一并问问。 江知与摸摸肚子,说不清是喜事还是坏事。 “孩子都好着,郎中说脉象很有力,我跟孩子都很健康。但怀了两个。” 徐诚:“……” 双胎凶险,他也说不好是好是坏。 江知与低头想想,小谢都跟林庚互怼了,他跟诚哥儿聊聊避孕也没什么。 他就说了避孕方子的事。 “说是能杀精,但不影响使用,以后怎么都生不出来孩子了。” 徐诚听得满头问号:“还有这种方子?” 江知与脸色红着:“小谢主动要的,说生孩子太凶险了,我们就生这一胎,以后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