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帅自然理解大伯的心情,因为这幢房子、这个家,就是他一手撑起来的。时隔多年,故地重游,少了许多曾经的面貌,不免引人唏嘘。小帅赶紧从屋里拿烟,跑到院儿里给大伯点上。“我姐喜欢花儿,然后我们就种了些。这么一弄还挺好看的,同事朋友过来做客,都夸弄得漂亮。”小帅站在大伯旁边笑道。“是啊,好看。只要你们俩觉得好,这就够了。”忠民理了理满头的银发,声音还是那么中气十足。但眼眸却垂着,似乎还有心事。小帅把凳子拿过来,和大伯一起坐下,思虑片刻开口说:“都安排好了,明天咱就去看林叔。”忠民的眼睛动了动,来云港这边,除了惦念小帅和海棠,他唯一放不下的,可不就剩林书军了?“林梵姐弟俩,过得还行?”他先担心的是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挺好,现在做钢构生意,林梵弄得有模有样;她弟弟在省城,干的也特别出色。”小帅回完这句话,又好奇地看着大伯:“真就一点也不恨林书军?”忠民笑了,捏着烟吸了一口:“恨他不懂事。我们是一起吃过苦的,我更知道他年轻时有多难。相濡以沫过来的兄弟,我能理解他的所做作为。人嘛,谁还不藏点私心?他从小父亲早逝,刚步入社会又没了母亲,挺惨的。”叹了口气,忠民又说:“所以我一直是他大哥,他在我记忆里留下的印象,还是那个穿着褶皱的、不太合身的白衬衫,讲话少但做事认真的青年。有一年生意不好,所有人都脚底抹油跑了,就书军一根筋地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吃糠咽菜。多想想一个人的好,缺点就不足挂齿了。”爷俩在院儿里聊着,屋里已经传来了洗菜做饭的声音。小帅赶紧起身,跑到门口说:“妈、伯母,不用忙活做饭,待会儿海棠回来,咱直接去饭店吃。你们坐了半天车,歇息歇息吧。”伯母一手叉腰,那姿态和海棠还真有点像:“你爷爷早晨现杀的鸡,就想让你们吃个新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不去饭店,就在家里吃。老家的菜我们带了不少,时间一长可就糟践了!”小帅没强求,反而觉得这样很温馨、很热闹。不一会儿海棠也回来了,满面笑靥地来到院儿门口:“爸爸!”忠民回身,接着从板凳前站起来,眼里皆是慈祥的笑容。“手里提的什么?”忠民问。“小帅的西装,头两天送干洗店,今天才给洗好。”海棠走进来,浓情蜜意看了小帅一眼,接着把衣服塞进小帅手里:“怎么还让妈妈做饭?”小帅摊了摊手:“让咱尝尝老家的味道。”那个下午,小帅和海棠,皆沉浸在了浓浓的幸福中。吃饭的时候,伯母破天荒地允许大伯,喝了二两白酒。大强显得有些羞愧,不喝酒话少,喝了酒话就跟着多。说小帅在外闯荡,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也没帮上什么忙,也没给置办上一套房子、给买个车。说现在住的地方,还是老丈人给买的,往这里一坐,多少臊得慌。忠民就批评他、疏导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能耐,凡事尽力就好。再说小帅争气,不光帮棠棠买了车,人家公司还奖了他一台。老子能耐不叫能耐,儿女本事那才是福荫。到了这岁数,再犟这些能耐上的事,就没意义了。老哥俩话匣子打开,那就不太好收;菜凉了、茶冷了,这话题才刚扯到兴头。还是伯母有眼力,先朝海棠说:“你们俩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放假,就赶紧去休息吧。你爸和你叔,这才刚开始呢,不用陪他们在这儿坐,干耗时间。”海棠像个灵活的小女孩般点头,随即和小帅离开了饭桌。走到书房门口时,她轻轻拽了拽小帅袖子:“今晚怎么睡呀?”小帅说:“大伯、伯母一间,我爸妈一间,咱俩一间,不都提前商议好了嘛!”海棠脸颊更红:“怪不好意思的,当着大人的面呢。”小帅一把搂住海棠柔软的肩膀:“你不跟我睡,他们心里又该犯嘀咕了!你不知道刚接到他们的时候,我爸妈那眼神,总以为咱俩出事了似的。他们是希望咱睡一起的,都是过来人,小年轻同居这么久,你要是还让我睡书房,那误会可就大了!”“你…你就骗我吧,你个小流氓!”海棠害羞地直接把脸埋在了小帅胸口。果然,小两口一进房间,四个长辈全在餐厅伸着脑袋。大强又气又笑骂了一句:“这狗日的!”忠民也笑了:“得,咱心里都踏实了。”次日上午,林梵一大早就带着礼品过来了。本来在院子里,她跟海棠和小帅,还有说有笑;可一看见大伯忠民,林梵猛地就哭了!自打父亲进去后,林梵的天就失去了支撑,她只能强迫自己,成为一根支柱,苦苦地撑着生活。此刻,她又看见大人了,那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大伯,早已满头白发。她一股脑冲进忠民怀里,泪如雨下。第771章化解仇怨似乎任何人的宽慰,都抵不上大伯的一句话、一个拥抱。他才是当事人,他也曾像对待海棠一样,拿她当亲闺女对待。忠民抚着林梵的脑袋,也是泪眼朦胧:“好,不哭。孩子,没什么大事的。待会儿见了你爸,我好好说他,批评他、教育他,让他好好改造。”大伯还是曾经的大伯,仍然那么大度,像个大家庭里的家长。他不提爸爸做过什么孽,眼里、口中,皆是对小辈的关爱。伯母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林梵后叹了口气,随即上前给递了纸巾,搂着肩膀安慰了好半天。海棠站在一旁,紧靠着小帅肩膀,鼻子微微酸涩说:“其实…她也蛮可怜的。”“你好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她都没见过爷爷奶奶。这人生啊,挺复杂的。有时候我总看林梵孤身一身,忙得像个陀螺,说实话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她不忙,又能干什么?不忙起来,心里掩藏的都是痛苦。”因为探监有人员限制,伯母便留在了家里,跟爸妈一起歇息。然后是林梵开车,带着小帅、海棠和大伯,一起朝港西郊区奔去。一次最多只能见仨,小帅留在了监狱外,随意溜达着,看着中秋时节,片片凋零的落叶;感受着周边树林,吹来的阵阵微风。里面,隔着玻璃窗,林书军一见到忠民,整个人就愣住了!忠民坐下来,颤颤巍巍拿起对讲电话,看着林书军剃得发青的脑袋,看着他变瘦的脸颊,看着他因失眠而发黑的眼圈……四目相对,久久无语。最后,林书军先开了口:“大哥。”忠民抬起手,作势想给林书军一巴掌,眼窝里的泪,却先流了出来。“怎么这么不争气?!你本来可以好好的,我一直都觉得你行,只要把路走正了,差不了的!”忠民所有的话语,都没有责怪林书军出卖自己;只是恨铁不成钢,宛如兄长对待自己的亲弟弟,又期待又无奈!林书军没绷住,当场就哭了。他知道大哥对他的好,他知道自己在一无所有时,是谁拉着他、帮扶他,从置办家业,到设厂经营。真的是自己太不争气了,有了房想要厂,建了厂,还想比大哥强。他搭上了姜尚文这条线,发现花天酒地才是享受,他一步步堕落,从嫖娼到养情妇,从一个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正人君子,硬生生堕落到了铁窗里。他一哭,忠民也忍不住泪。林梵抱着海棠哭,海棠也鼻子一酸,情绪复杂地流出了泪。当年多好的两家人?好到宛如一家。可时间这剂毒药,却在不知不觉中,将一切搞得面目全非。父亲似乎完全没有责备林叔的意思,完全以一个大哥的姿态,含着眼泪教育对方,让他好好改造、早日出来。“已经发生的事,纵然不可改变;但将来,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忠民攥着电话,语重心长。也许就是在这一刻,海棠心里也释然了。父亲的包容,深深地影响了她;再看自己怀里,这身形单薄的林梵,她觉得自己也有义务,好好地对待这个姊妹。也许无法恢复如初,但至少尽心尽力吧。小帅和海棠,本以为爸妈能在这里住上一周。可才到了第三天,母亲秋红就说要走。首先,海棠工作忙,怕耽误她的事;其次,海棠给他们这些长辈花钱,太大手大脚了,买衣服、逛街,都是几千几千的花,这让秋红觉得很心疼。最后实在拗不过老人,城市对于他们来说,除了惶恐与拘谨,似乎也没有特别大的吸引力。第四天一大早,他们终究还是将爸妈,送回了汽车站,目送着他们坐车离开。返回家中以后,热闹拥挤的场景不再,俩人突然觉得空落落的。海棠甚至有些埋怨:“我妈和婶儿也真是,多住两天怎么了?我都说了有空,公司那边的工作,我都安排好了!”小帅则躺在海棠的腿上,笑眯眯地说:“她们是怕打扰咱俩,怕给咱的生活带来不便。”“哪里不便哟?!”海棠可不赞同小帅的说辞。“当然不便了,长辈住在这里,你夜里都不让我碰。他们都是过来人,理解小年轻火急火燎的欲望。”海棠脸颊一红,对着小帅脖子一阵挠:“你有没有点正经呀!他们的思想,才没你…这么龌龊!”小帅挡着海棠的手皱眉:“你看你…跟你讲点实话,你还不承认。”海棠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又止不住笑:“一天天的,脑子里竟想些乌七八糟的。”父母回老家,海棠和小帅到底也轻松了不少。休息了一天,晚上吃过饭,小帅一身松快地跑进书房,打开电脑,还要操心着工作上的一些事。只是等待开机的途中,小帅看到书桌的抽屉半敞着,里面好似放了个手绢。打开抽屉一看,这手绢不正是母亲扎头发的那个吗?拿起手绢,下面放了两沓钞票。小帅愣了一下,心底的暖流涌上眼眶,鼻子瞬间酸酸的。“怎么了?”海棠提着水壶,走进来给小帅泡起了茶。“呐…你婆婆给你留的,收好吧。”小帅将钱和手绢,全部拿出来,放到了海棠面前。海棠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松了口气:“婶儿,真是个好婆婆。”小帅抿嘴一笑:“你也是个好儿媳。”关于白振凯车体项目的事情,小帅从侧面研究了很久,问了庄毅,甚至问了沈淮,可他们对名泰这家企业,也不是太了解,所获得的消息有限。眼看着厂区一天天拔地而起,看着白振凯搞得热火朝天,小帅还能坐住,家辉却有些坐不住了!这不单单是一个大项目的问题,还牵扯到航材园的合作。项目一旦干成,建川不仅能拿到一项大业绩,同时还能拉拢到航材园的老齐。上一代的董事会成员,受年龄、能力等方方面面的限制,都开始有序退出,庄毅和老齐,如今也都接替职位,进入了核心层。老齐将来要是站了建川,这对家辉来说是十分不利的。但这个项目要是出了问题,老齐被耍一通,那建川就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老齐硬生生推向家辉这边。第772章焦急的家辉大港集团,小帅的办公室里,家辉捏着茶杯,深皱着眉问:“真就这么干耗着?小帅,现在不同以往了,董事会的老成员陆续退,我爸也有意缓慢放权,杨总裁更是想把地产和电厂脱手,最后功成身退。”放下茶杯,家辉有些急躁了:“形势开始逼人了。”小帅点头,先把窗户打开,接着又给家辉递了支烟。“之前低估了你大哥的认真劲儿,更没想到名泰那边,能给予这项合作如此高的重视。他们竟然直接派专家,亲自指导建厂事宜。这么一来的话,白振凯就是再废,也坏不了什么事情了。”小帅也着急,因为现在家辉和建川,几乎和明牌没有任何区别了。也不是家辉想明牌,是建川非要将家辉逼到对立面。何况家辉干什么像什么,整个集团的舆论风向,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有了很大的改变。思虑片刻,小帅抬头说:“哥,我的意见,还是再等等吧,咱们还有时间。虽说董事长和杨总裁,正在有序放权、退居幕后,但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就撒手不管。”又说:“纺织工业口的动迁,车体项目的落地,这些都还需要时间。这两大项若是不能平稳落地,不能达到他们的预期,他们是不会放心,将集团权力拿出来,交给这些晚辈的。”家辉捻着手里的烟嘴,仍焦虑地皱着眉:“就以包旭那办事效率,明年夏天,金海那边的厂区,就能投入运营。现在车体项目,又有名泰方面的专家亲临指导,这项目又属集团重点开发,各方面都得到了高层的鼎力支持。”说到这里,家辉抖着手把烟摁灭:“时间不多了。你知道建川现在,正忙什么吗?”“忙什么?”小帅还真不清楚。“正在拉拢关系。从教育口到医院,从工业口到旅游口,乃至总部那边,但凡将来能留下的董事,或是将来有机会进入董事会的人员,他都在一一拜访、热络感情。何况他在集团待的时间最长,这人脉还是非常深厚的。”小帅听到这里,却微微挑起了眉:“你爸和杨总裁,知道这件事?”家辉点头:“知道,这事儿还是杨总裁告诉我的。”“那他们对建川的行为,是怎么评价的?”“不评价。”家辉说。小帅笑了:“哥,以前咱只有五成胜算,现在我可以断定,咱有七成。”家辉当即直起腰板,探着脑袋看向小帅:“这话该怎么理解?”“你想啊,建川手里握着那么大一摊子事,各个都是重点项目。他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竟然忙着拉帮结派、争权夺利。如果你是董事长,你心里该怎么想?哥,云港集团将来能不能变得更好,靠得是创新、是业绩、是经营能力!建川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集团发展上!”“可他手里的这些项目,弄得都还不错啊!”家辉再次叹息。“他手里有个屁项目,包旭已经倒戈了,虽然他嘴硬不承认,但在行动上,已经偏向于咱们这边。但这个事要保密,包旭是咱十分隐秘的一颗棋,得藏住了,关键时刻再拿出来用。”“什么时候的事?”家辉眼珠子亮了起来。“在金海的时候,我们常碰头,我也从侧面,给他提供了不少便利帮助。”小帅简单解释了一下,又说:“电厂那边,要的是稳定,想做出亮眼的成绩很难!至于车体项目,这确实是建川的产业。可他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个项目上,单纯地指着白振凯,我始终认为,这个项目会出问题。”家辉急切:“那到底会出什么问题?”小帅挠头:“暂时没找到突破口,建川那边的人,口风抓得紧!我跟白振凯又有仇,想捞点内部消息太难!”家辉转了转眼睛,禁不住笑说:“既然包旭跟你搭上线了,你何不问问他?”小帅脑门一亮,这倒是个办法。包旭之前,可是车体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他这一调去金海,小帅倒是把这茬给忘了!“那我待会儿打电话问问?”“打什么电话?包旭从金海回来了,正跟杨总裁汇报工作呢。下午他可能还要去找建川,你晚上约他,看看从他那里,能不能获得些有用的信息。”“成,这事儿我来办!”近半年的平静期,看似一片祥和,实则暗流涌动。虽然小帅悄没声地,帮海棠把东海厂做起来了;但建川干得也不赖,风头也渐渐抬了起来。他是嫡长子、是正出,天然地就要比家辉有优势。就拿拉拢人脉这事儿来说,建川可以名正言顺干,家辉就不行。家辉要是去拉拢,就师出无名,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还要被人诟病成狼子野心。而家辉聪明的一点,就是他从来都不碰这条红线,而是绕开自己的劣势,寻找自己的优势。家辉的优势就在于,能够判断形势,更能够抓住形势。他需要利用形势带来的红利,为集团、为大家创造出更多的价值,让大家从中得利,最后使大家心甘情愿来支持他。所以家辉的路,每一步走得都很艰难、小心翼翼!这不光需要雄才大略,更需要时间。可不知何时开始,高层已经按下了快进键。从快速地提拔庄毅和老齐,到不断地进行董事会成员更迭,再到杨总裁进一步放权,将建川拉入电厂,将家辉拉入地产。种种迹象都已表明,那个最终的挑战,已经很快就要到来了!傍晚小帅给包旭去了电话,包旭没接,直接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