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行:“那你瞧我为何是这般想要笑的模样?”谢灵瑜轻笑了声,这才慢悠悠说道:“我只是想笑你,竟也有这般狼吞虎咽之时,当真还是饿坏了吧。”萧晏行点头:“确实是饿急了,魏刺史生怕海陵县之事传到殿下耳中,在平乱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带着人赶回了。”魏安许是怕扬州城内生变,在平息海陵县动乱之后,又留下一部分人手,还让司马宋元友留在海陵县,以防那些逃走的水匪和流民杀个回马枪。毕竟海陵县城的城墙防御,还有库存兵器,也因为这次动乱损失了不少。魏安便一路带着剩余的人马赶回了扬州,这一路上萧晏行确实没来得及吃东西。“魏安这么急匆匆的往回赶,万一逃窜的流匪再回海陵县该怎么办?”谢灵瑜忍不住皱眉。萧晏行说道:“魏刺史已留了两千兵马在海陵县,还让司马宋元友也一同留下,带领海陵县令继续追捕剩余的水匪。”听到这里谢灵瑜才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魏安总算是还有些脑子。“这次海陵县水匪和流民之乱,可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谢灵瑜问道。萧晏行亲自跟随魏安前往了海陵县,倘若真的有什么诡异之处,他定然有所察觉。萧晏行想了下说道:“这次海陵县的动乱不仅突然,而且声势确实不小,虽说有上万人乃是夸张之言,但是却也差不太多。”谢灵瑜脸色沉了下来,萧晏行的意思很清楚了,即便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还有一件事就是,在我们即将抵达海陵县的时候,原本准备攻打县城的匪患,竟转头开始袭击我们,”萧晏行微微沉默了片刻后,低声说:“那些水匪之中有一队武功极高之人,竟带头冲锋直接冲散了我们的阵形,随后他们直接冲着魏刺史而来。”“若不是我当时就在魏刺史的近处,只怕他这次便要身首异处了。”谢灵瑜震惊:“你的意思是,这些水匪其实是佯攻海陵县,实则是冲着魏安而去的。”还真的极有可能是真的,毕竟一个海陵县而已,水匪一直在水里作乱,他们的优势乃是拥有数嗖大船,以及水性都极好。一旦他们的船包围了普通商船,普通商船确实毫无还手之力。但是一旦上了岸,这些优势就会不复存在。攻打一个县城费时费力不说,完全是吃力不讨好。若是他们是为了那些流民攻打县城,未免也太大公无私了。倘若这群水匪是冲着魏安而去的,而流民则是为了活下去,想要获取县城的粮食。他们倒是可以一拍即合。“是你救了魏安,”谢灵瑜轻声说道。萧晏行点了点头。谢灵瑜微微皱着眉头,犹豫着说道:“会不会是扬州城中有人秘密跟水匪勾结,意图谋害魏刺史,然后他代行刺史之位,掌握整个扬州。”显然这是最为合理的推测。萧晏行也是同意谢灵瑜的这番猜测,但是他却也不忘说道:“但这也或许是一番苦肉计。”他的意思便是魏安也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想要让谢灵瑜更加信任自己,毕竟谢灵瑜突然到了扬州,谁也不知道这位殿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虽然谢灵瑜看似对魏安坦白了,但是魏安就真的敢全然信她吗?就像她从未彻底相信魏安那样,只怕魏安也在怀疑着她。“是啊,这世间会做戏骗人的人,对自己可是下得了狠手的,”谢灵瑜突然淡淡说道。不说还好,萧晏行这么一提苦肉计,倒是让谢灵瑜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救他时候的场景,被追杀的穷苦潦倒赶考学子,倒在风雨之中,何等凄苦可怜。或许当时即便自己不知道萧晏行未来的身份,也会软下心肠救他吧。萧晏行也万万没想到,原本正在讨论魏刺史的事情,没想到话锋一转,便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偏偏他还有种无法辩驳的感觉。毕竟错确实在于他。萧晏行轻咳了一声后,低低说道:“倘若殿下现在要治我的罪,我绝无怨言。”谢灵瑜冷哼:“本就是不该有怨言。”“你瞧这次前往海陵县,宋元友可有异动?”谢灵瑜又问道。萧晏行:“我全程观他并无可疑之处,而在打退流匪之后,魏刺史便将他暂时的留在了海陵县,一方面是为了以防流匪再次来袭,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在防备着他吧。”谢灵瑜倒是觉得魏安这个做法不无不妥。如今局势不明,清楚身边可能的敌人,确实是他这个刺史应该做的。但是很快,她又说道:“江西道灾情当真这般严重了?这些流民如今竟已经到了扬州附近,结果朝廷却全然不知,这些当地官员定然是瞒报了灾情,以至于如今到了瞒无可瞒的地步,彻底爆发了出来。”“江西道灾情之事,我也并无耳闻,但是这般瞒报,就连监察御史都未能及时向朝廷禀告,可见江西道上下一心,”萧晏行口吻沉重。他虽然身负家仇,却并非冷漠到底之人,看着这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他心中并无任何欣喜。即便这次灾情倘若处置不好,只怕会影响整个大周,进而影响圣人的统治。但是萧晏行感觉的却是出奇的愤怒,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刻意隐瞒灾情,对流离失所的百姓更是视若无睹。谢灵瑜说道:“我已经派韩进将此事,立即上禀朝廷。”这件事绝不会就如此算了。“从我们回来的路上,也发现了不少流民,扬州乃是富庶之地,这些流民说不定很快就会聚集在扬州城外,到时候殿下你只怕要有所决断了,”萧晏行看着她说道。虽然有流民在作乱,但是这些流民很多也都是被逼的。倘若他们真的聚集到扬州,扬州能收留得下这么多流民吗?到时候这么多人吃饭也是一个问题。开仓放粮。魏安那个滑头定然不敢拿主意,到时候他也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来请示谢灵瑜。谢灵瑜却在这一刻毫不犹豫说道:“本王既担了身上的王爵,便无遇事退缩的道理。”若是在这种时候,连她这个谢氏皇族之人都要退缩,天下百姓将如何看待皇族。“好了,你也累了一天,早日回去歇息吧,”谢灵瑜轻声说道。萧晏行瞧着外面,知道这会儿也确实已至深夜,他再逗留在谢灵瑜的院子里面并不妥当。“殿下,不管日后发生何事,我定然会在你的身边。”萧晏行在起身的时候,却看着她说出了这句话。谢灵瑜知道此话,他定然是出自真心。*翌日,魏安便又匆匆赶来请谢灵瑜,依旧还是这次海陵县动乱之事,只不过这次他将前因后果说的更加详细。他更是特地解释说道:“下官绝无敢隐瞒殿下的意思,只是殿下初到扬州,下官不敢让这等事情惊扰了殿下。”“魏大人,你此番平乱有功我自是不会说什么,但是扬州附近的水患不绝,你可曾有什么对策,毕竟他们现在已经胆大包天到不仅仅是水上打劫商船了,”谢灵瑜冷嗤一声后,神色肃穆说道:“攻打县城,此乃谋逆叛乱之罪。”寻常水匪岂有这样的胆子。魏安赶紧用衣袖偷摸擦了下自己的额头,也确实如谢灵瑜所说的那般。这些水匪如今已经不仅仅是流匪了,他们攻打县城的行为,全然是谋逆叛乱。但是魏安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并非不是下官不想抓住这帮水匪,而是这些水匪所藏甚深,他们藏身之地乃是一处小岛之上,他们在岛上布置了大量攻势,还派人警戒,只要官府的船只靠近,便会被他们察觉。”随后他苦笑一声:“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这些水匪因为常年抢掠,船只众多,而我们派兵与他们作战,甚至还要征调民间船只。”扬州虽然水系发达,水域四通八达,横贯南北,但并无专门的水上作战部队。但是这些水匪却常年生活在水上,不仅有专门的船只,而且水性还好。也幸亏扬州兵马众多,军械设备也是碾压了水匪。要不然这些水匪还不知如何猖狂呢。“如你所说,我们便是没有办法对付水匪了,”谢灵瑜朝他看了一眼,神色冷淡。魏安立即说道:“也并非如此,水匪并无铁矿资源,手里的兵器便是差了些。所以一直以来,他们只敢在水上打劫商船。”说到兵器,谢灵瑜突然想到萧晏行曾经提到的箭羽之事。足足十万支箭呐。“那你说这次水匪究竟是从何处弄来的兵器,胆敢攻打海陵县,”谢灵瑜又将问题抛给了魏安。这时候魏安倒是对答如流,他说:“此事下官也曾经认真思考,我想正是因为水匪缺乏兵器,所以他们才想要孤注一掷,攻打海陵县。”“一来海陵县乃是扬州管辖之下最大的县府,也最为富裕,水匪若是攻下海陵县,便可以劫掠大批财富,这二来嘛,便是海陵县军械库内有大量的兵器。这些水匪说不定就是冲着这些兵器而来的。”昨晚谢灵瑜曾经跟萧晏行聊起这些水匪的真正目的。萧晏行说水匪直奔魏安而来,或许是真的。而如今魏安说水匪想要海陵县军械库里的兵器,大抵也是真的。谢灵瑜当下便站了起来:“对于这帮水匪,如今已是不能再养虎为患,必须要彻底铲除。”魏安心底一哽,怎么说来说去,这位殿下全然未能听懂呢。要是水匪这么好铲除的话,他还会任由那些水匪来去自如吗?“你方才不是说这群水匪窝身之地乃是一座孤岛,既是孤岛,岛上这么多水匪吃食何来?要养活这么一大群人,每日所用粮食只怕都不是一笔小数目,魏刺史,你就没想过这件事?”随着谢灵瑜的话说完,魏安也是无奈苦笑了声。这么多来,他跟水匪交手这么多次,岂能没想过此事呢。但是魏安却又说道:“殿下,这个只怕也不好查。我也曾三令五申,凡扬州商户敢通匪者,轻则定然罚没家产,重则流放。所以扬州这些大粮商并无敢卖粮食给水匪的。”“结果这些这些水匪便去底下村庄,从田户手中高价收购粮食,因为他们价格给的高,田户也愿意卖给他们。而且他们一买便是整个村子都会买,众人守口如瓶,即便被官府发现了,整个村子里的百姓,总不能全都抄家流放吧。”要管住扬州商户确实容易,毕竟涉及的人少。但是要管住底下的村子,却是不易,涉及整个村子的话,更是法不责众。谢灵瑜听罢,算是彻底明白为何扬州水患不绝,合着就是摊上了这么个蠢货刺史。但她又碍于情面,并不能直接斥骂出声。她说:“确实是法不责众,但是村庄里的田户将粮食卖给水匪,里长便有失察之罪,一旦发现有哪个村庄向水匪售卖粮食,便从里长开始处罚。至于那些百姓,死罪自是不必,但是活罪也难逃。将他们售卖粮食所得的所有钱财都罚没,我倒要看看几次下来,谁还敢跟这些水匪来往。”魏安似乎一下怔住了。“魏刺史,我知你乃是体恤爱民的好官,但是倘若不严惩这些人,水匪之患便永远不可能灭绝。你应该多想想那些被水匪杀害的来往客船上的人,他们本是要归家的,他们的家人正在家乡苦苦等待他们的归来。”谢灵瑜盯着魏安的眼睛,如此说道。魏安赶紧点头说道:“殿下说的是,是下官妇人之仁。”“还有流民之事,魏刺史打算如何处置?”谢灵瑜问道。魏安回道:“如今流民已经被尽数关在了大牢之内,只是他们人数众多,这么关下去只怕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所俘获的人便有上千之多,这么多张嘴,只怕是把府衙都吃空了。谢灵瑜也知道这么关着,确实不是办法。不过她也正好说道:“江西道灾情之事,你还需尽快上禀朝廷,商讨赈灾良策,同时也请圣人尽快派出赈灾的官员,处置赈灾事宜。”魏安点头:“殿下请放心,下官之后便会立即上书,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见魏安这么说,谢灵瑜总算安心了不少。她因为谨慎起见,并不敢用扬州周围的驿站,让韩进从小路离开,火速赶回长安。倘若魏安真的没有问题,他的奏折应该会跟韩进的一起抵达长安。到时候圣人见到这两份消息,便一定能知道灾情之事。随后谢灵瑜便告辞,准备离开。只是在出门之后,她瞧着守在门口一脸严肃的武忧,竟冲着她眨了下眼睛。武忧性子比听荷沉稳多了,寻常压根不会如此。她停下脚步,转身对魏安说道:“魏大人留步吧,你还要写急书上禀灾情之事,便不用送我了。”魏安原本还想客气,却想到确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于是他便站在了原地,目送谢灵瑜离开。待谢灵瑜带着武忧走到门外的时候,她轻声说道:“殿下,方才你和魏刺史在堂内说话时,突然有一个纸条扔在了属下脚边。”纸条?谢灵瑜立马来了兴趣,她甚至没顾得上要纸条,便问道:“你可有瞧见扔纸条的是何人?”武忧摇头,她低声说:“应该是有人用弹弓将纸条扔在属下脚边,我只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寻了许久也未瞧见任何人。”谢灵瑜也没作声,只是带着她先上了马车。上了马车,武忧便将自己怀里的纸条交到了谢灵瑜手里。谢灵瑜打开之后,便瞧见一张纸,上面竟是写着有至关要紧的事情想要告知永宁王殿下,甚至还写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胆子倒是不小,在府衙里公然给她手底下的人传信。居然还胆敢邀她赴约见面。虽然这人在信上极尽恭敬,却还是将见面这件事的主动性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倘若谢灵瑜真的按照这信上所说的前去赴约,此人若是在此处埋伏,她可就是蠢到自己跳进了陷阱里面。谢灵瑜如今还没蠢到,觉得这世间没有想要杀自己的人。远的不说,她那位堂兄信王,只怕就恨不得她这次留在江南不要回去。这两年谢灵瑜跟他早已经明里暗里对上,信王在朝堂上布置的几个暗手都被她剪除了,只怕连信王自己都想不通,明明那些官员表面上全然跟他没有关系,但是谢灵瑜偏偏就能精准的找到这些人。而且这些人也并非完人,谁能不犯错呢。几次下来,信王在朝堂上的势力,那是大大受损。如今信王见着她时,连表面上的平和都差点维持不住了,能叫这样的人如此失态,谢灵瑜也就知道自己下手的有多精准。但是谁让她多了一世记忆呢,在信王登基之后,他大肆提拔自己人。所以即便他的暗手埋藏的再深,谢灵瑜都能精准无误的找到。是以谢灵瑜本以为这次她出了长安,便会遭到暗杀。但是没想到这一路来,她居然平安无事,顺顺利利抵达了扬州。越是这个时候,谢灵瑜越是要小心谨慎。况且纸条上面所写的时间,乃是今夜,还有时间让她思考。“去扬州府衙吧,”谢灵瑜吩咐说道。半个时辰后,扬州府衙外面就瞧见一个穿着衫裙的女郎掩面而来,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到了门口便对守卫说道:“这位大哥,烦请您请一下司法参军大人。”“这位小娘子,你有何事要见司法参军?”守卫瞧着她乃是个女娘,便也客客气气的。小女郎依旧用袖子掩着面,眼眶通红,只听她说:“我乃司法参军大人家中侍女,还请这位大哥如此说一声便是。”守卫瞧着她哭哭啼啼的,甚是可怜,想来也有急事,便赶紧进去通传。没一会儿,萧晏行便出现在门口。他瞧见站在门口的小女郎,轻咳了声:“公衙乃是何等地方,岂容你这个小侍女在此哭哭啼啼的,还不赶紧跟我回去。”小侍女上前两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急行,萧晏行带头,显然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是待到了路口拐弯之后,萧晏行侧身进了一道小巷,便伸手牵住了小侍女的手臂:“我竟不知我家中何时有了这般貌美如花的小侍女。”原本掩面哭泣的少女,顷刻间便放下了挡住脸颊的袖子。她瞪着萧晏行,眼底透着恼火夹杂着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