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行也思考到这一点,他想了下,转头看向谢灵瑜:“殿下,我们先在此暂住一晚,避开这些流民,我想流民之乱不过一晚。毕竟魏安也不会任由流民作乱,但是为了你的安危,你不能再留在扬州了。”如今扬州已然没有先前那般可控了,江西道的叛乱宛如阴影一般笼罩在众人头上。而在扬州内部,也是一团乱麻,各人心怀鬼胎。“江西道的叛军已经打到了江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走了之后,魏安也举起反旗,到时候他也进攻江南道,整个江南道只怕顷刻间落入叛军之手。到时候江西道、江南道、淮南道三地连成一片,尽数落在叛军手中,大周半壁江山岂不是便沦落了。”谢灵瑜虽然未曾学过兵法,但是大周的疆域图却死死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况且这三个地方,特别是江南道和淮安道乃是富庶之地,扬州更是堪称天下第一富裕之地,这样好的地方,却要陷入战争之中。她若是就这般走了,到时候生灵涂炭,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愧疚到死。谢灵瑜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殿下,你先离开扬州,我留在此地,我向你保证,即便不能完全控制扬州,我也绝不会让扬州轻易丢了,”萧晏行低声劝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徐显忍不住看着萧晏行。他虽然未曾说话,但是却看得出来,此刻他只怕已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了。萧晏行这么说,其实已经全然暴露了他在扬州必然还有后手,毕竟三千卫在此经营了这么久,他又在扬州两年,又岂会什么都没布置呢。但是谢灵瑜却并未被说动,她望向萧晏行:“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但是我姓谢,从我出生开始,我注定就要背负着与寻常人不同的东西。”“以前公主和亲之事,也有人曾经不远,便有人劝说公主乃是受天下供养,和亲平定边关,这便是身为皇族的荣耀和无奈。”谢灵瑜眼神越发锐利:“倘若我今日就这般走了,日后我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朝堂上下,即便是到了地下,见到了我阿耶,只怕也会羞愧不敢见他吧。”在她提到先永宁王的时候,徐显神色终于变了。他已经是个健忘的中年人了,曾经发生的事情,他一直试图去忘记,但是始终不曾忘记。如今当面对故人之女时,她豪气云天的模样,像极了当年他们的模样。先永宁王也曾这般豪气云天,他们想要改变这个天下,想要看到天下河清海晏。他们以为自己选择的人,必然会成为明君。却不想明君却也有一颗坚硬而冰冷的心,一旦有旁人危及他的皇位,他便会狠心下手。“况且我早已经派韩进回长安了,如今算脚程,他马不停蹄跑的话,说不定已经到了长安,江西道灾情必然会被朝堂所知晓。况且江西道如今进攻到了江南道,江南道也定会向长安求援,说不定还未等扬州起兵,朝廷的援军就会到了。”谢灵瑜声音果决道:“我信天道是站在大周这一边的。”前世四皇子也曾经起兵造反,还不是被萧晏行率领大军所镇压了。倘若改朝换代当真这般简单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的人头落地了。说到这里时,谢灵瑜突然轻笑了下:“况且,我觉得今晚这事未必就这般简单,戏台子摆好了,我们何不瞧瞧究竟是何人在唱戏。”*上千人的队伍就这般浩浩荡荡的朝着刺史府而去,他们手中燃烧着火把,身上衣衫褴褛,而脸上更是脏污。虽然这群人依旧还是面黄肌瘦的模样,但是显然在监狱几日,还让他们更加有力气了。毕竟比起先前饥一顿饱一顿的,这些人在监狱里倒是能每日都固定得到一些吃食。但是此刻这些人却群情激愤,他们冲向了刺史府。可是当到了刺史府的门口之后,只见大门紧闭着,只剩下门口的石狮子还有明亮的灯笼。此刻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年轻人转身看向身后,只听他大声吼道:“乡亲们,我们江西道天降大旱,并非是我们江西道老百姓的过错。而是因为牝鸡司晨,天降大旱,这是女人当道,老天爷在惩罚她。可是却让我们所有无辜的江西道百姓受这等非人折磨,如今那个女王爷咋就在这个刺史府,让他们把人交出来,以熄灭上天的惩罚。”虽说书上也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当出现这等旱情的时候,当地百姓就会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求神拜佛之上。江西道大旱的时候,老百姓一遍又一遍的求雨,可是老天爷却从未曾降下一片甘霖。如今他们在狱中突然得知,江西道有人反了,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上天的启示。‘牝鸡司晨,天将灾祸,以清君侧,天下大吉’。只要除掉这么一个妖孽,老天爷定然会给江西道降下大雨,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重返故土。所以在这样的诱惑之下,所有人群情激愤。也正是那时候,有人突然杀死了狱卒,将所有人都放了出来。这样以来,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也一下被裹挟冲向了刺史府。况且这些人本就是魏安从海陵县抓回来的,他们先前便与水匪勾结,一起攻打海陵县城,这些人本就是胆大妄为之辈。如今跑来冲击刺史府,却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交出永宁王,以灭天谴!”“交出永宁王,以灭天谴!”随着最前头的人喊出了声音,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也被这样的气氛所带动,喊出了声音,这样以来,声音从头开始传递,渐渐传至最后。上千人的呐喊声,在这样的夜晚之中,尤其显得震撼。而在人群中,一个身披着破旧麻衣,脸上脏兮兮但是眼睛却尤其格外明亮的人,也举起手臂,冲着前方喊道:“交出永宁王,以灭天谴。”站在一旁的男子转头朝她看了一眼之后,眼底里透着无奈。但是他却因为没有出声,被这个喊得振奋的人轻轻抵了下胳膊:“你快叫啊。”她说话间,因为声线没有刻意压低,所以一下子露出了清泠的声线,显得极其悦耳。这两人便是方才混进流民队伍中的谢灵瑜和萧晏行,因为流民多达上千人,先前众人更是被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因而他们相互之间不认识也是正常的。所以谢灵瑜和萧晏行趁机混进来,也并不费劲。而跟他们一起混起来的,还有谢灵瑜的护卫,此刻他们都穿着粗布衣裳。他们先前在徐显家中换了衣服,毕竟他们太过干净整洁的话,混入流民队伍会被立即发现,幸亏徐显家中有很多下人所穿的衣裳,而且他本就是做布料生意掩饰的。因而上百人便全体换上了粗布麻衣,他们是绕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一点点混入进来。夜色这般晚,这些流民又群情激愤的赶往刺史府,谁能会想到谢灵瑜居然胆敢带着人,混进流民队伍之中。为了防止她这张脸太过显眼,谢灵瑜还特地将脸上抹上了黑灰。不过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别的准备,在她混入队伍之前,便已经派人去通知别驾曹天了,在这种时候,她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该相信,但是曹天先前告发魏安,不管他究竟是出于忠心还是想要邀功,那么现在就是他的机会。她写了一封手谕给曹天,上面盖上了扬州大都督的印章,就是为了让曹天调动守卫军,迅速来刺史府。谢灵瑜本可以在徐显的宅院之中,安静等待着这场风波结束。但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戏台子都已经搭建起来了,唱戏的人总会要登场。此时,所有人的喊声汇聚在一起,震彻天际。但是刺史府始终没有动静。谢灵瑜对此也并不意外,毕竟现在刺史府应该是群龙无首,刺史魏安此刻并不在府中,魏夫人和魏小姐更是被她挟持走了。而她自己,这些流民口中要求被交出来的人,正站在他们的队伍之中。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有人开始敲打刺史府的大门,但是大门太过坚固一时半会定然是打不开的。于是有人相互搭建人梯攀爬墙壁。谢灵瑜和萧晏行同时看向那些攀爬墙壁之人,只见他们身形健硕,就连身手都极其好,显然并非是寻常流民。先前魏安将这些俘虏带回来的时候,谢灵瑜就说过,让他严查这些人身份,以免有水匪混入其中,果不其然还真的有水匪。没一会儿,大门便从里面被打开,还有一个人被拖了出来。这人便是先前谢灵瑜见过的管家,显然管家也不知道这些流民今夜会来,只见他早已经吓得两股颤颤。而先前喊话的年轻人,立即上前,流民队伍格外嘈杂,这人竟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永宁王现在何处?”年轻人问道。管家吓得眼泪都要出来,却还是回道:“我也不知,先前永宁王殿下突然闯到后院强行掳走了刺史夫人和小姐,如今他们早已经离开了。”这话一出,整个队伍再次哗然。他们也没想到,谢灵瑜居然先跑了。倒是那个年轻人看向众人吼道:“乡亲们,这个永宁王定然也知道自己遭受了天谴,她怕我们替天行道,所以她才逃跑了。”谢灵瑜:我不是,我没有。但是她站在人群中,只是安静看着这一幕。就在谢灵瑜在想着,这下一步戏该如何唱的时候,突然远处竟有马蹄声响起,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显然是有守卫军来了。谢灵瑜抬头朝那边望了过去,不过她心底可升不起一点开心的意思。毕竟来人还不知是敌是友呢。直到她看清楚来人之后,心底忽地笑了。这个扬州,还真是够藏龙卧虎的。而此时来到这里的人,正是扬州司马宋元友。第144章今日,即便是死,她也不可退!第一百四十四章对于宋元友此人,谢灵瑜不知为何,心中总是隐隐有不喜。因而她并未跟宋元友太过深入的接触,况且她来扬州时间太短,还未来得及调查此人。如今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谢灵瑜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果然,在宋元友到达此处时,原本汇聚在刺史府门口的流民齐刷刷的看向他,原本还叫嚣着让交出永宁王的众人,眼神中一下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尔等竟敢逃出牢狱,聚集在刺史府门口,”宋元友骑在马上,冷眼看着眼前的所有人。原本站在他面前的流民,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原本站在刺史府台阶上的那名年轻人,赶紧几步上前,边走边喊道:“大人,我们有冤情,大人。”在他说话间,这些流民将路让开,让年轻人顺利通过这里。年轻人跑到宋元友的马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接着他磕头大喊道:“大人,我们本是良民,只是天降大旱,让我们活不下去,这才会流落到扬州。”谢灵瑜盯着说话之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此子倒是有些意思,明明这些人是因为跟水匪一起攻打海陵县,这才被刺史魏安俘虏了回来的,如今倒是让他说的,自己全然无辜的模样。“你们既是有冤屈,便该在大牢中等待刺史大人发落,半夜这般逃出狱中该当何罪,”宋元友怒斥道。谢灵瑜见宋元友始终是在怒斥这些流民,倒是没有丝毫包庇对方。但是说话年轻人却梗着脖子说道:“大人,城外早有流言,江西道大旱的田地里挖出了预言石,言明永宁王乃是当世妖孽。如今江西道大军将至,如今唯有交出永宁王,方能扬州燃眉之急。”“放肆,”宋元友呵斥,他道:“永宁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岂是尔等蝼蚁能够谈论。”但是年轻人却仰着脖子说道:“大人,永宁王身份再尊贵又如何,还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大敌当前,她倒是自己先跑了。”“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何称王。”“咱们还不如等到江西道大军来了,毕竟我们都是同乡,也好过在此被当成流民。”宋元友皱眉:“你说永宁王殿下自己先跑了?何来此事?”“大人,方才我们想要叩请刺史大人和永宁王出来,可是却不想刺史并不在府中,而永宁王则是挟持了刺史夫人还有小姐逃跑了,此事可是有刺史府管家作证的。”年轻人说起话来掷地有声,瞧着倒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只可惜他字字句句对准谢灵瑜,站在人群中的谢灵瑜还真的很难欣赏他。宋元友冷眼望着对方:“尔等在此聚集,竟还敢污蔑永宁王殿下,来人!”就在宋元友高声叫人之际,突然间又是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不一会儿,只见骑马者到了跟前,而对方从马上翻身而下之后,竟直接扑跪在宋元友:“司马大人,大事不好了。”“何事如此这般慌张,”宋元友低头看着对方。谁知对方也不说话,只是有两人抬着一副担架而来,而上面蒙着一层白布。众人都好奇的看着这副担架,心中万分好奇。毕竟能让来人这般惊慌失措的,只怕身份定然也不简单吧。“司马大人,有人发现了魏刺史大人的尸首,魏刺史被人杀害了。”来人哭嚷着大声说道。这一刻所有人听着这人的话,心中都大骇,而这也包括谢灵瑜。她下意识朝着萧晏行看去,她因为站在人群之中,视线被遮挡了,即便此刻周围都是火把,将黑夜几近照亮成白昼,谢灵瑜依旧未能看清楚担架上究竟是不是魏安。而她看向萧晏行时,他也正盯着不远处的担架。只可惜在他低头朝谢灵瑜看来时,他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意思是他也没能看清。宋元友惊呼出声:“扬州城中,何人敢这般胆大竟对魏刺史下手?”谢灵瑜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由眉梢微挑。这句话还真是颇有点祸水东引的味道。“定然是永宁王,”突然先前的那个流民年轻人大吼说道:“方才刺史府中的管事便说了,她劫持了魏刺史的夫人和小姐。她定然是害怕江西道的义军讨伐,于是便想要逃出扬州。魏刺史想要阻止她,便惨遭她杀害。”这人有种虽然人没在现场,但是仿佛一切他都亲眼所见一般。但是偏偏他这样的说辞,却得到了在场多数流民的赞同。就连站在宋元友身后的一众士兵,此刻手持刀刃,望着眼前刺史大人的尸体,满脸震惊之余,心中也开始升起说不出的忐忑。江西道叛军之事早已经传来,如今叛军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江南道,而到达扬州所在之地只怕便是几日的事情。大敌当前,扬州刺史却在城中被杀,就连另外一位身居高位的永宁王都有弃城潜逃之嫌。如此丧气的情况,让在场的士兵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牝鸡司晨,本就是霍乱朝纲,如今她更是杀害扬州刺史,弃城而逃,这样的人怎堪为王,”就见那个年轻人看向宋元友,朗声喊道:“司马大人,如今刺史大人身死,您应该代行扬州刺史之职。”“我等本就是良民,只因家乡大旱不得已流落扬州,如今我等愿任由宋刺史大人处置,还求宋刺史宽恕,”年轻人说着,便跪地磕头。这一声宋刺史喊出口,原本站在原地的谢灵瑜霍地笑了起来。她总算是知道,今晚这一出是为何这般唱起来的。一箭双雕。先是将魏刺史骗出府中,随后又放出流民冲击刺史府,造成谢灵瑜在如此紧急情况之下,先行撤出了刺史府。随后宋元友再假装赶来平乱,再安排人将魏安的尸身抬出来。即便今晚谢灵瑜不曾逃出刺史府,也不曾挟持魏夫人还有魏小姐一同离开,宋元友也有一万种法子,将杀了魏安之罪诬陷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