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顾游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急。” 这道处变不惊的声音让言昭瞬间冷静了下来。云顾游趁机抽走了他手中的枯叶,问:“何时放的?” 言昭眨了眨眼,清咳一声,小声道:“就是你带我进鉴魂灯境那次,我偷偷放的。” 云顾游一顿,忽然想到什么:“那几盏灯很早就灭了,我们先前看到的是幻象。” 言昭补充道:“不错,还有我见到的那个姓杨的剑修,他也是幻象。” 云顾游沉吟:“但依我所知,寻常幻术对鉴魂灯不起作用。除非……” “除非什么?” 一直沉默无言的花前突然接了话:“除非那幻术不是施在物上,而是在人的眼中,甚至是……魂魄上。” “施在人身上?”言昭蹙眉,“但那些鉴魂灯,不止我们见过,当时参与燃灯仪式的人应当都见过。你是说我们所有人都被施了幻术?” 吴衣愕然:“这得是什么境界?” “不才技多艺杂,正好涉猎过这致幻之术,”花前眯眼一笑,“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不多……”他放轻声音,低语道:“我所知道的,其中一人便是玲珑派掌门,月琼楼。” 言昭眼皮一跳,顿感背脊发凉。倘若玲珑派掌门也趟了这趟浑水,那局面真是糟糕得再没有了。 玄无忧那边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没听见他们这段惊世骇俗的对话,否则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面还要再乱一点。 只有沈雪还在低低地啜泣着,嗫嚅道:“沈师兄……你们救救沈师兄。” 玄无忧拉住她:“你沈师兄……唉,怕是凶多吉少了。那裂隙古怪,人一靠近便会修为尽失,变作凡人,这一旦跌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沈雪挣扎道:“不会的!我在他发带上,刻了……刻了傀儡符,我方才听到他的声音了!” 玄无忧怔住,正色道:“当真?” 沈雪点点头,随即颤颤巍巍驱动了她那道蹩脚的傀儡符,玄无忧凝神听了,还真听到一些动静,但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是人声。 就在此时,言昭这头的傀儡符忽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与玄无忧那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言昭猝不及防:“沈师兄?!” 他又唤了几声,但沈从之没有回应,不知是听不见这边的声音,还是此刻神志不清醒。 玄无忧却听不见沈从之的声音。他沉思半晌,方道:“怪了,可能两个傀儡符起了呼应。小雪儿的傀儡符只在十里之内有效,如此说来,从之可能在你们附近。” “在若水秘境?”言昭愕然。 玄无忧颔首:“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眼下从之危在旦夕,只能拜托你去找找他了,我去前面看看灵脉的情况。”他转而对沈雪道:“你继续催动傀儡符,小霄他们能凭着傀儡偶找到你沈师兄。” 沈雪咬着唇郑重点点头,施起符法,丝毫不敢懈怠。 他又唤来一名亲信弟子,守着沈雪,嘱咐他们动静不要太大,莫让在场其他人瞧见。 说完这些,对面没有了动静,傀儡木偶中只剩下沈从之断断续续的声音。 言昭捏紧了木偶。他思索片刻,抬头道:“我们得先去救沈师兄,但此处幻境繁多,也不知这座塔是否一直开启。” 言下之意,他们需要兵分两路,一行去找沈从之,一行留下来驻守塔中。 吴衣颔首赞同:“九转连环阵尚在,最好是两边都留一位懂此阵的人。万一哪边出了差错,另一边也还有余地。” 此言一出,几人的目光自然落到了云顾游和花前身上。 云顾游扫视过其余四人,最后视线落在祝凌云身上。 “祝师弟与我前去罢。你们三人暂且休整休整,莫要贸然上天梯。”他伸手接过傀儡木偶,又向言昭借了一样东西,乃是那只能辨识灵力的罗盘。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言昭,嘱咐道:“万事当心。” 言昭微怔,然后点了点头:“你也是。” ** 塔壁上的文字还在若隐若现闪着淡金色的光芒,言昭定定站在刻文前。花前寻了个廊道歇息,吴衣见气氛冷淡,便来到言昭跟前。 “严道友,你都快把这塔壁看出窟窿来了。”她笑道。 “你可有看出什么?” 吴衣摇了摇头:“文字看不出什么,但我觉得这里的壁画,有些问题。” “怎么讲?” “壁文记载的都是有关飞升的见闻,按理说是人人向往憧憬之事。但是这壁画种却透着一种……心如槁木的气息。” 她又道:“也有可能是我多虑了。” 言昭笑道:“不,所见略同。” 吴衣瞬间明了:“你也认为,这里有蹊跷?” 言昭“嗯”了一声:“但是壁画里找不出其他线索了,想知道真相还是得……” 他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天梯,这一眼吓得他将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花前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塔顶,此刻正抬起一只脚往天梯上迈。 言昭想起云顾游的叮嘱,直觉不妙,飞身前去想拉住他,却见花前踏了上去,身形一晃蓦地消失,又从台阶底下凭空出现,成了滑稽地在原地踏步。 言昭:“……” 花前却好似没有知觉,仍在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 言昭一拽他的胳膊,却被对方格挡住,手臂僵硬无比,但力道很大。言昭猝不及防退开几步。 “他这是怎么了?” 吴衣却像是早有预料,双指一并再翻转,化出一道符咒,啪地打在花前背上,再重重一拍,只见他整个人一个踉跄,一道黑影从他眉心窜出。吴衣眼疾手快,又是一道剑气打过去,黑影顿时化作烟尘散去。 花前身子一软,被言昭堪堪接住了。 “这是?” 吴衣收起剑意,敛眉道:“魔修的小把戏,我先前在杀阵中遇到过,虽不是很厉害的魔影,但稍不留神便容易中招。” “什么时候中的?” 吴衣摇头,但却将剑拔了出来:“先前听你们说炼魔鼎的时候,我便在想,炼魔鼎的主人吞食了那么多魔修和修士,后来却销声匿迹。他会去哪里?” 言昭也反应了过来:“他就是冲着秘境里的东西来的,所以一定还在这里。” 四周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言昭也提起了警惕。 不仅是秘境。 甚至……可能就在这座塔中。 -------------------- 师尊掉马倒计时w第58章归云失 说话的工夫,花前慢悠悠醒转了过来,见他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茫然问:“怎么了?” 未等应答,他忽的感觉腿脚一麻,低头一看,自己一条腿不知怎么迈上了天梯,被未知的结界挡住,又从后头伸出来,像被拦中切断了,半截断腿还诡异地吊着。 花前:“……” 也得亏是他心态良好,才没被这画面吓得魂飞魄散。 他讪讪收回脚,站直了身子,便听吴衣道:“你方才被魔影附身了,不知死活地往结界里撞呢。” 花前“啊”了一声,这才明白他们刚刚警惕的姿态是什么缘故。 “塔里有魔修?”花前也是个心细之人,立刻想到了,“你们是说炼魔鼎的主人?” 言昭道:“只是猜测。”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罡风,引得他们三人纷纷哆嗦了一下。 塔内分明空旷得很,一眼望去没有能藏污纳垢的地方,但那股不详的感觉总在心头盘旋缭绕,挥之不去。 花前沉默片刻,转身看着那道可望不可及的天梯:“或许进到这里面更安全。” 吴衣反驳:“云师兄让我们不要擅自妄动,天梯上有什么谁也说不准。” 说着她看了一眼言昭,希望他也开口劝阻劝阻。岂料言昭沉吟一会儿,竟同意了花前的说法:“倒是可以试试,毕竟那魔修真找上来的话,凭我们几人可能对付不了。” 言昭伸手触上了那道结界,果不其然,和花前一样,根本无法进入,硬闯只会回到原地。 “只是这结界不知要怎么解。” 花前想了想:“这种结界更像是一种机括,解法可能就在结界附近。” 天梯周围也是一圈壁画,几人沿着壁画摸索起来。吴衣不擅长这些,只能盯着壁画的纹路瞧。瞧到眼睛发酸了,也没看出名堂。 她转头想看看另外两个人的情况,却见言昭的注意力根本没在壁画上,而是退开半个身位,目不转睛地看着花前。 吴衣走过去,言昭余光瞥见,转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吴衣不明所以,但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便微微颔首不说话。 花前“咦”了一声,言昭上前问:“如何?” “这里,感觉不太一样。” 他面前也是一副有关飞升的壁画,画中的主人公是一千多年前飞升的一位大能。传说这位大能所修之道为“人”,他辗转世间,看过了一千种生,一千种死。在最后一个死去的人气息断绝时,看见一道金光降世,随后出现了一座泛着白光的圆台,白光如同瑶台仙雾。他登时感觉到自己修行圆满,纵身跳入了圆台。 壁画所绘正是大能见到圆台的那一刻。圆台画得简洁,但笔法朦胧,将那种仙境之感展现得惟妙惟肖。大能的脚边躺着一位面容安详的老人,想必正是那第一千个人。 言昭感到有些怪异,他没吭声,默然看着画中的圆台,觉得有几分眼熟。 花前也正摸索到此处,他动作缓慢且细致,摸到圆台中央时,触感变了。 “里面是空的。” 花前抬起手,小扇边缘的飞刃弹出,利索地划破了那一小块壁画。那壁画宛如灵物,不等人伸手去剥,便沿着缺口开始溶化,最后现出了圆台底下隐藏的东西。 是个非常奇特的机关,不大的空间里刻出许多综合交错的凹槽,有方方正正的石块嵌在其中,似乎能够滑动。 花前收起小扇,说了句:“有意思。”随后拨弄起了那些石块。他本就是散修出身,三教九流,什么都看过一些,这种东西正好激起了他的兴致。 他拨拨停停,脑海中闪过无数阵法符咒,最后恍然大悟似的,手指动作飞快,终于将那十几个石块摆成了某种图案的雏形。 吴衣见了,脱口道:“乾卦,乾为天?” 花前摆的正是六十四卦中的第一卦。吴衣话音落下时,他正好补全上爻的最后一角。 六道横蓦地亮了起来,言昭听见了轰隆的声音,浑厚绵延,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塔要塌了?” 他这个念头刚生出来,便觉得脚下不稳,地面在倾斜,推着他们踉跄往前滑了几步,堪堪停在天梯面前。花前重心不稳,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天梯的结界中。言昭睁大了眼——这次他的身体没有再从身后出来,结界打开了。 花前忽然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看起来是跌倒的人下意识在寻找支撑,但那力道极大,分明是故意在拉自己进去。 言昭定了定神,任由那只手将自己拽了进去,只是临没入之际,伸手推了一把吴衣。 吴衣将将站稳,一个不防,被推着撞上了走廊的栏杆。她闷哼一声,顾不上疼痛,站起来想要追上那两人。越过结界时,她眼前一花,天旋地转之后,她再睁眼,发现回到了原地。 结界失效了。 震动慢慢停下,塔内顿时安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吴衣抬头,发现结界对面的天梯之上,站着两个人,正剑拔弩张对峙着——正是言昭和花前。她只能看见二人嘴唇启启合合,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手心躺着一张符咒,是言昭方才借着推她的样子打过来的。吴衣大概认得,这是用来驱动传送阵的。 吴衣捏紧了符咒,想起了言昭最后留下了一句无声之言。 他说的是:“等候时机。” ** 结界变成了一面巨大的屏障,外头的人看着,像是某出无声的戏。 言昭站在“戏台”中央,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 他以余光看了一眼脚下。天梯的台阶是石板砌成,不知靠什么力量悬浮着。台阶之外则是漆黑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 花前就站在下方,离了几阶的位置,泰然摇着他的小扇,好整以暇地看着言昭。 “反应倒挺快。” 言昭皮笑肉不笑:“承蒙夸奖。” “几时发现的?” “想知道?” “当然,毕竟我自认这一路演得还挺好。” “在你说玲珑派掌门叫月琼楼的时候。” 花前摇扇的动作顿住。 “她原名的确叫月琼楼。但三百多年前,月掌门就悄然改换了姓名。她只在与各派往来时用了新的名字,并未大肆宣扬过。故而近三百年里初修道的人,只知道她的新名字。” 言昭不疾不徐地说着:“修为不过才筑基的修士,竟认识三百年以前的月掌门,这不是很奇怪么?” 花前眯起眼笑了笑:“兴许是旧书卷看多了,见过这个本名呢。” “你太不了解小辈了,”言昭道,“你若真有术法来自月掌门,便是出于尊敬,也会关注她,记住她的名字。容我猜一猜,你从前与月掌门应该是熟识的关系,那时候她甚至还不是掌门。但一次事故中,你进了炼魔鼎,被炼成了魔,之后便趁机取而代之,成了炼魔鼎的新主人。” “在九转连环阵中,你看到燕飞双的过去时,格外安静。你是想到了自己……你与月掌门,也是师兄弟关系?” 花前赞赏道:“几乎都叫你说对了,真是厉害。”他抬起眼,嘴角的笑容还在,眼中却冷如寒霜。 “不过严道友,聪明过了头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自负。” 他松开了小扇的柄,扇子被灵力牵引着转了个圈,言昭第一次见到它的另一面。 原来那不是什么扇子,而是一面铜镜。 这铜镜也在何处见过。言昭回忆了一遭,想起了那日偶遇姓杨的剑修时,步舆后跟着的女修身上挂着的,就是这种镜子。 花前道:“你把那姑娘推出去,是有自信一个人对付我?” 言昭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虽不知道缘故,但你的目标本就是我。将云顾游支走了,对你来说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花前郎笑一声:“正是。” 那镜子中溢出浓厚的魔气,几乎是瞬间就笼住了他们二人,头顶又出现了那道藤网。言昭再次落入了炼魔鼎中。 他凝眉看着从容不迫的花前,忽然察觉出一丝危机。 有魔气悄悄缠上来,被他随手斩碎。 “这些对我不管用,你不是都清楚?” 有那颗安魂玉珠在,区区魔气还侵蚀不了他。 “严道友,”花前将镜子握在手中,往上走了两步,“你当我诓你进来,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湖底只是试探,虽然试探的并不是你。不过,在我看见你的幻境时,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言昭心里咯噔一下。那些幻觉能被炼魔鼎的主人一览无余?那他岂不是早就发现了…… 花前笑道:“别担心,我对你的过去没有兴趣。” 他话中有话,言昭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你的神魂很有趣,虽然坚韧,但似乎天生不太稳固,能抵御炼魔鼎,全靠那颗珠子。我说的是也不是?” 言昭心知扯谎无用,便道:“是又如何?”难道他还能从自己体内硬将那玉珠抢了。 花前举起铜镜,一道温和的白光从镜面中流出,缓缓向言昭飘去。言昭心头一动,竟有种惧怕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