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天枢尊者拦住了她,“别冲动。” 曲未离心中忿忿,但还是听师父的话收起了剑。 “你们既说是有人派你们来的,那人是谁?” 二人对视了一眼,祝凌云道:“不能说。他要我们把事情办成了才肯给解药,若是暴露他的身份,我二人必死无疑。” 曲未离咬牙:“你们不说,我也可以让你们直接死在这里。” 天枢哼出一个低沉的笑声,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看来是我认识的人了。”又道:“我倒是好奇,区区一缕魔气,他想怎么害我徒儿?若是要诬陷他偷偷修魔,这点证物可太草率了。” 花前眯了眯眼:“这不难。只要息梧城传来消息,燕飞双突然入魔,屠了全城百姓和同行的师兄弟,就不由得他人不信了。” 言下之意坐实燕飞双罪名的真正后手,在息梧城。 曲未离瞪大了眼,握着剑的手更紧了,颤声道:“师父,我们得去救师兄……” 天枢尊者却岿然不动,神色看不出波澜。 祝凌云心里打起鼓来。 半晌过后,天枢尊者忽然笑了一声,说:“漏洞百出。小子,才编的谎吧?” “……”祝凌云面色僵硬地看了一眼花前:我演得这么差劲? 花前扶额:你老看我,摆明了心虚不是么! 天枢尊者拍了拍呆若木鸡的曲未离。 “尔等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是想把我们引出璇玑派?这种调虎离山计,我是断然不会……” “天枢尊者。”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天枢顿住。在场的几人都没张口,声音似乎是从祝凌云的身上传过来的。 只见祝凌云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一块闪着光的传音令牌。 “出此下策,实属抱歉,”言昭道,“不过燕飞双此行确是危在旦夕,我们想请您速来息梧城一趟。” 这声音听起来诚挚,但仍不足以打动天枢,何况他对自己徒弟的本事还算有信心。 “要害他的人,既在璇玑派,也在息梧城。” “我如何相信你们?” 传音令牌沉寂了。半晌之后,对面传来悠悠的笛声,不甚动听,但与这空谷相合出了回响,袅袅不绝。 曲未离闻之一震。 这是…… 这是她给师兄的那只竹哨。 -------------------- 不会有人五一还加班吧。jpg第56章了无憾 天色昏暗,淅淅沥沥下着雨。 天枢尊者跪坐在泥泞的地面,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怀中人脸上的雨水。时而冰凉,时而温热。 四周是满地狼藉,有横死的尸体,有不知谁混乱逃走的脚印,又有谁的鲜血被雨水冲刷,灌满沟渠。 燕飞双已经没有睁眼的力气了,只是不断喃喃喊着“师父”,如同呓语。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歇,燕飞双也悄然没了气息。 天枢尊者看着他嘴角安然的笑意,半晌,才抬起僵硬的手覆上他的眼睛。 曲未离呼吸都在发抖,倏而抹了一把脸上还未干涸的水渍,转身举剑刺向言昭,被云顾游闪身拦了下来。 长剑被轻而易举地打脱手,当啷一声弹开几丈远,不知是她悲痛至极握不住剑,还是本就无意伤谁。 “你不是……你不是说我们下山来,就能救下师兄吗?” “抱歉,”言昭拄着剑起身,“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 此行是死局,即便天枢尊者与曲未离披星戴月地赶到,燕飞双也已是濒死之态了。 曲未离看了一眼再无动静的师兄,红了眼眶。她将掷出好远的剑召了回来,深深阖眼,问道:“下手之人是谁,现在何处?” 无人应答。 过了好半天,吴衣才涩声道:“是燕道友自己。” 燕飞双体内的魔种除不净,他们几人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他陡然被夺舍。他清醒过来之后,见自己满手鲜血,心知自己已药石无医,遂果断自戕。 曲未离怔住。他们自幼便长居落霞峰,以燕飞双的性子,出门办事皆是小心谨慎,什么人能往他身体里种下魔种?又是何时种下的? “你的意思是……” 她还想追问,却被天枢尊者打断:“未离。” 曲未离回过头,愕然不已:“师父,您……” 仅这一炷香的工夫,她师父竟白了一半发丝! 天枢尊者没有回头,但余光已经瞧见了自己的满头银丝。 手心底下的面颊逐渐冰冷僵硬,天枢心想,千载碌碌修行,自以为堪破世事,离大道也只差临门一脚,却连自己的徒弟都救不了,留不住,我与蜉蝣何异? 众人屏息看他。天枢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将燕飞双的遗体抱起,托举至半空,随后结阵施法,那具身体渐渐化作烟尘散去,只余一团极小的白光,像块残片。 “走吧,”他将残片收入怀中,对曲未离道,“带你师兄回家。” 曲未离挣扎道:“但是……师父,我们还不知道是何人害的师兄。” 云顾游扶着言昭站起身,抬头时看见了天枢波澜不惊的神色,便道:“看来尊者已经知道是谁了。” 天枢嘴角扯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手,还没教他发现,偌大璇玑派,有几个人能做到?光是挨个排除也能猜到了。 更何况……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明明合该是陌生的景象,他此刻却感觉无比熟悉,仿佛已经来过许多次。 他想起来了,想起了这是何处,自己是谁。 “我认得你,”天枢忽然开口,转身定定看着云顾游,“你是云小子,都长这么大了。” 云顾游眼睫微颤,冷静着没有应答。反倒是言昭抓着他衣袖的手收紧了几分。 天枢也不恼,淡然一笑,目光掠过天空,而后道:“时机差不多了,再不放你们回去,有的人要着急了。” 话音刚落,他们便感到天枢尊者和曲未离的身影急速远去,周遭的景色荡漾起来,仿佛身体连同天地山水一起跌入了湖中。 眼前一片模糊,甚至真有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就在此时,那道熟悉的连环声出现了,言昭心中一喜。 然而下一刻,象征死格的铃铛声也响了起来,与连环声成了呼应。 两道声音都是从未有过的清晰,仿佛就在身前。 言昭心下一横,伸手当空一抓——竟真抓到了什么。 窒息感骤然消失,他们五人安然落回了地面。 众人一阵恍惚,见到是湖心岛上的草地,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出来了!” “这是什么?”吴衣看见了言昭手中的东西,奇道。 言昭摊开一看。 掌心躺着一只物件,看模样是九连环,只是在最内一环上坠了只铃铛。 “应当是连环阵的引子,”云顾游道,“九道阵眼全破之后才会现身。带着它连环通过阵眼,便能出阵。” 花前点头赞同,又说,最后几环大约是生死同格,算上吴衣破的那道,九转连环阵至此全解了。 言昭一听,面露喜色,顺手将九连环递给云顾游。他对此阵一窍不通,正好交给云顾游开路,好乐得清闲一会儿。 云顾游以特殊的步伐缓慢行进着,每过一次阵眼,便将九连环拨到下一节,如此反复。 众人不敢分他的心,只屏息静静跟着。 过不多时,九连环得解,上头坠着的那只铃铛发出清越的响声。 周遭的草木如画卷收起般褪去,转而铺陈了另一副—— 他们先前见到的洞穴不见了,变成了一座雾气缭绕的高塔。高塔之上,竟是一道望不见头的……天梯。 那天梯太长了,他们站在底下,渺小得宛若沧海一粟。塔内还隐隐传来凤凰鸣叫之声,几人不约而同地失了神。 云顾游摇了摇铃铛,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走吧,”他笑了笑,“一路千难万险,不就是为了此处?” ** 塔内空荡宽阔,没什么陈设,只有蜿蜒不断盘旋而上的楼梯。塔壁上刻满了文字与古画。 言昭伸手隔着半指的距离一边摸索着,一边读上面的内容。 看完第一段文字,他怔然道:“这是……” 他又抬首粗略览了一遍其余地方,确认了一件事。这里所书所画,竟都是古往今来有关飞升的记载,详细得仿佛笔者亲身经历过,有些甚至还附上了图画,生动详细。 暮雪派那位云游四方的大能记载的东西,若放在这里,都相形见绌了。 刻文写得并不生涩,他们沿着楼梯上行,看着看着便各自分散了。 云顾游倒是意兴阑珊,草草看过几眼之后,便低头不语,似在想别的事情。 言昭对飞升一事自然也没有兴趣,他更在意的是这里记载的内容都是出自谁手,想从笔法上推断推断。 不成想这一推断,还真看出些端倪。 云顾游就在上方不远处,言昭快步跃过台阶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回到原处,道:“你看!” 云顾游看着他双瞳熠熠,也不禁认真看起了塔壁上的内容。只不过他前后通读两边,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言昭伸指从中间某列慢慢往下划,指尖在一个断句处停下:“这里,前后笔迹不太一样。” “前面的我不认得,”他说道,“但后面这些……我前不久见过,有点像曲未离的笔迹。” 云顾游闻言挑了挑眉,将前后拆开来又看了一遍。 前半段所记,是九百年前某位大能飞升之际,留下一片遗迹,其间玄妙不可言,笔者还见到了大能留下的一缕神识。 后半段则是说,这缕神识带着笔者见了他元神坐化之地,笔者如饮醍醐,境界大有提升。 两段话通读下来,浑如一体,连笔法都有七八分相似,乍一看并无疑窦。但言昭这么一说,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燃灯仪式之前,我曾探查过曲未离的故居,”既到此处,言昭也没有什么隐瞒的道理了,便将先前的见闻和猜测都一股脑说了出来,“我和玄无忧都认为,曲未离飞升一事有虚。但她却在若水秘境中,极力营造了一种飞升有径的氛围。” “她篡改壁文与壁画,说明她已经从前人的记载中知道了关于飞升的一些真相,但却掩盖了它,从而引诱着‘谁’不断深入秘境,直到……” 直到那人登上她准备好的天梯。 云顾游仰头看了一眼塔顶,天梯的入口还很遥远。 “你认为,她是要给燕飞双报仇?” 言昭没有点头,反倒沉吟了半晌:“起先我是这么猜测的。但经过天枢尊者的幻境之后,有件事我没有想明白。” “哪件事?” “天枢尊者生前便查出了凶手,为何没有亲自报仇?从此间种种来看,他把自己最后的所见所闻都以某种方式传授给了曲未离。而且……曲未离若继承遗志去报仇,以她的境界,哪里需要这般婉转迂回?” 他们师徒二人,好像都突然淡忘了曾经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找到了更为之执着的目标。报仇一事,反倒成了某种顺势而为。 “或许,他们最初所想并非报仇,而是……如何复活燕飞双。”云顾游淡淡道。 言昭愣住。他倒是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他抬眼望着云顾游。云顾游说这话时,眼中幽深渊远,表面是谈论他人,内里却像说着自己的心事。 言昭想起他在仙障中以己代天枢尊者时的神色,与此刻如出一辙。 不过云顾游这副神情转瞬即逝,他凝眸看着曲未离改过的半段刻文:“我想,让他们看淡生死的秘密,就在这段真正的记载之中。” -------------------- (来北方出差了,天气好干哇)第57章三台裂 他们二人又顺着楼梯往上看了几段记载,大多是类似的内容,也有被替换过的迹象。其中还有只言片语提到了天梯。 言昭不禁想,这天梯的尽头会是何处?是深渊,或是地狱? 待他把璇玑掌门送入其中,能得知此间的真相么? 神游之际,忽然一阵哭喊声自胸口传来,震得他一激灵。那哭声听着是小女孩儿的,穿透力极强,楼梯下端的几个人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快步拾阶而上。 言昭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摸出声音的源头一看,登时怔住——竟然是那只许久没有动静的傀儡木偶! 众人瞠目结舌,一时没来得及感慨这木偶的离奇审美,只听得那小女孩的哭喊声愈渐清晰。她喊的是:“沈师兄!” 沈师兄?沈从之?那这小女孩是……沈雪? 傀儡符中又传来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是玄无忧。他说:“小祖宗,你可不能跟着跳,这底下还不知是什么刀山火海——话说回来是谁教你附身在傀儡符上的?还当真瞒天过海了……” 玄无忧絮絮叨叨半天,后头跟了许多背景音,嘈杂得很,有人在喊“后撤”,有人在说什么“三台约”、“魔修”。 信息量有些大,言昭茫然抬头与云顾游对望了一眼。 随即两人乍然惊醒,各自又化出了一样东西。云顾游是一面铜镜,言昭则是一片枯叶,二者映照出的景象却是同一个。 他们在找鉴魂灯台上的灯。那几个最后守三台约的修士的灯。 画面切了几轮,云顾游放下铜镜,面色凝重。 “全灭了。” 言昭这边也是同样的结论。 近些年守过三台约的修士,鉴魂灯都是熄灭的,包括他之前怀疑过的那位杨姓剑修。且从灯托的状态来看,熄了已然有一段时日。 “怎么回事?”言昭锁紧了眉。 傀儡符那头窸窸窣窣,玄无忧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谈话,诧异道:“小霄?” “无忧师父,发生了什么?” 玄无忧长叹一口气,一个头两个大,愁然道:“说来话长,三台约……灵脉出事了,如今是一团乱麻。” “你们方才说沈师兄,他怎么了?” “三台约被毁,出现了不知哪里来的裂隙,从之失足跌落进去,找不见身影了。” 据玄无忧所言,若水秘境开启前夕,有消息说找到了魔修动向,沈从之便带着一行人前去追踪,却误打误撞破了灵脉迷阵,见到了守三台约的几名弟子。 沈从之深感有异,紧急传信掌门后,发现那几名弟子早已是枯骨一堆,灵脉之上遍是魔修,他与魔修缠斗之时坠入裂隙,生死不明。 事关灵脉,暮雪派与玲珑派的掌门皆已到场,虽已将三台约中的魔修清除,但他们互相怀疑门派中出了细作,一边等着璇玑派掌门,一边对峙着互不让步。 祝凌云已然听傻了眼:“外头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吴衣涩然道:“我们这里也好不到哪儿去。” 言昭默不作声,他心忽然狂跳了起来——这感觉像是抓住了什么,但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一个环,便能将这些事情全部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