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言昭当然没有听出其中的伤怀,只觉得这曲子甚好,与这月夜很是合称。 后来和君泽一起偶遇那位神秘老翁时,他吹的也是这一首。 言昭不由得想念起那坛尽欢酒的味道,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师尊。 他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白茫茫的天穹,忽然明白了一点书生的心境。 不知吹了多久,言昭感觉有些乏了,收起竹箫,顿时万籁俱寂,只闻得不远处几人绵长的呼吸。 言昭刚想从树上下来,却见云顾游不知几时醒了,此刻正专注地抬头看着他。 言昭一时怔愣,忘了动作。 “在想什么?”云顾游问。 脑海中君泽的身影闪过又消逝,言昭忽觉此间种种也没什么好焦急的,等到出了结界回头再看,不过只是浮光掠影的记忆。当做试炼便好,更何况他惦念的人此刻可能正看着自己。 “我在想,”言昭又倚回到树干上,慢悠悠道,“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云顾游:“我瞧见蛟龙的动静,猜是谁遇险了,便赶了过来。” “但蛟龙如何被制服的,你却只字未问。” 云顾游没有应答,神色如常。 言昭接着道:“要么你是看到了,要么你早就知道。” 云顾游还是没有应,但眼里多了些无奈的笑意。言昭便知自己猜对了。 他又重新问了开头的问题:“你来这里是为什么?” 云顾游斟酌了片刻才道:“我么,只是个引路人。” 言昭轻盈一跃落了地,站到他面前:“所以,你亦知晓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才带了你想带的人进来。” 云顾游却微微摇了摇头:“不知。” 他遥望了一眼秘境深处。 “我只知结局,不知过程。” -------------------- 抱歉久等了。 师尊:掉马了,但没完全掉。第40章无人宫 休整了一夜,祝凌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几人却在去处上产生了分歧。 言昭和云顾游必然是要往秘境深处去的。那位齐师兄则打算在秘境的外层再探寻一番。 这让祝凌云犯了难。 起初他和齐师兄的想法是一致的,与其面对未知的危险,不如在自己尚有把握的区域待着。 但如今,有言昭和云顾游两个人在,哪边更安全倒真说不定。 墙头草挣扎了半刻,决定遵从内心。 “我跟严霄一起吧。” 最后众人分作两路,姓齐的剑修带着一个人仍留在外层,其余几人继续前往秘境深处。 倒戈的除了祝凌云,还有那三人之中的一位散修,名为花前。他身上没带什么武器,只是手中永远握着一把小圆扇,不知修的是什么功法。 祝凌云昨日没得着闲,今日总算清净下来,便凑到言昭跟前问道:“你来这儿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嗯,大约就是在这秘境中了。” “那天,燃灯仪式上,你说风雨欲来,是甚么意思?” 言昭顿了顿:“魔修作乱一事,你应该知道?” “有所听闻,”祝凌云点点头,“不过他们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二师兄都出马了,想必不久就有好消息了。” 言昭侧头看了他一眼:“看来你不知道魔修此次是因为什么作乱。” “为什么?” “你没出山看过,凡人地界如今已是灵气耗尽,纷乱四起了。” 祝凌云怔然:“怎么会……” “这个秘境的主人应该知道真相,我得找到她。” 祝凌云皱着眉又想了一会,可能是这些事离他太远了,体味不出什么情绪。他又换了个话茬:“那你……是严霄吗?” 言昭没应答。 祝凌云从他犹疑的神色里看出了答案。 “那严霄去哪里了?” 言昭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亦问自己:是啊,有没有严霄这个人?他又去哪里了呢。 他神色飘忽地看向云顾游——或许应该问这个人才对。 云顾游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似的,浅笑着放慢了步子落到言昭身侧。 “祝师弟,伤好些了么?” 祝凌云忍不住站直了些:“好多了,劳云师兄担心。” 云顾游又多问了几句,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走出这片林子,他们又安静走了一段路。这里连草木的窸窣声也没有,显得更加寂静了,连耐不住冷清的祝凌云也噤了声。 好在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 那是一座宫殿,但没有宫墙,一眼便能望见里面的景致。 众人刚踏进去,脚底便无端腾起袅袅白雾,像是踩在云中。宫苑中灵池玉桥俱有,但仍没有多少活物,只有几尾锦鲤在池中漫无目的地游着。 祝凌云率先进了大门敞开的主殿,扫过一遍之后很快出来了:“没有人在。” 言昭在东侧的寝殿中,伸出手指在床沿处抹了一把,洁净如初,没有灰尘,也没有生气。 他走出寝殿,又环顾了一遍整个宫殿,方道:“这里没住过人。” 像是凭空出现的浮蜃楼阁。 曲未离放一座空荡荡的宫殿在这里做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花前忽然笑了一声,摇了摇小扇:“这里像不像一个地方?” 祝凌云:“什么?” “像我们臆想中的天宫。” 祝凌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这些修仙之人,终向往之处只有一个,那便是得道升仙。 然而天上是什么样子,活着的人却没有一个说得出。所能想象的,便是脚踩祥云,身如飞羽,不再受凡俗约束,在缥缈的天宫上度过漫长的年岁。 若不是缺了点灵气,确是大多数人想象中的天宫。 “不大像。”言昭冷不丁道。 这一句将思绪飞远的两人拽了回来,双双疑惑地看着他。 言昭自觉失言,轻咳了一声:“我是说,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云顾游立于一旁,但笑不语。 这座宫殿既无人烟,也无灵器,多待无益,几人又环顾了一遍,决定离开,继续往前。 花前走在最后头,出宫门时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这一眼却生生将他定在原处。 原先死气沉沉的宫殿变了模样,幻化成了山明水秀的一处仙境,水雾中静坐着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小扇。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忙叫住众人:“你们有没有看见……” 几人回头,疑道:“怎么了?” 花前一怔,再看过去时,仍是那座空荡荡的宫殿。仿佛方才所见只是自己的幻想透下的一隅影子。 “……没什么,看岔了。”他笑了笑,转了转手里的扇子,继续行路。 这回祝凌云没有再往前凑,他走在花前身侧,时不时观察着他的表情,面露忧色:“你没事吧?从刚才起就有些魂不守舍。” “无事,”花前敛了神色,“估摸是没休息好,有些乏。” 祝凌云看他装扮,虽是散修,应该也属钟鼎出身,不怎么吃苦。他拍了拍花前的肩:“秘境之中只能将就将就了。” 花前笑着应了一声。 大约是觉得与此人稍亲近了一点,祝凌云开了话闸,时不时聊上两句。花前口中接着,眼睛却在打量走在前面的两个人。 言昭对秘境和曲未离的事情仍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不确定哪些是能够问的,便常常是思索半晌,而后向云顾游抛出一个疑问。 云顾游异常有耐心,即便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也慢慢讲给他听。 花前和祝凌云离得不远,但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祝凌云毫无察觉,花前却心知,这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故意压低的声音。 他索性放慢了步子,离得更远了些,然后悄悄问祝凌云:“你云大师兄,和这位严道友,是道侣么?” 祝凌云本闲着无事,抽出剑来随意比划着剑招。听见这句“道侣”,一个踉跄剑脱了手,剑锋从花前脚边擦过,惊得他连忙跳开。 花前见脚没伤着,慌忙摇了两下扇子,瞪着祝凌云道:“反应这么大做什么,这年头有个道侣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祝凌云捡回剑,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云大师兄是出了名的醉心剑道,清心寡欲。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唔,”花前举起扇子挡了半张脸,有些欲言又止,“他对严道友看起来不一般。” 祝凌云想他果然是误会了:“云大师兄于修行上严格,但平常待人都是如此。”温文尔雅,知无不言。 花前:“……” 祝凌云:“?” 他指了指前方:“你云师兄也会这样看你?” 祝凌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人离得不算特别近,因而能从间隙中窥见云顾游的表情。 言昭有问时,他便如祝凌云所言,始终带着温润的笑,眼里是作为璇玑派大弟子独有的沉静。但当言昭自个儿陷入思索时,云顾游并未移开视线,笑意从嘴角消失,却从眼神里自然地溢了出来,带着从未在这双眼睛里见过的柔和。 祝凌云:“……” 他呆滞地转过头:“你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花前表情微妙:“我看是你太呆了。” 走在前头的两人并不知身后已是翻江倒海,祝凌云没再过来唠叨,倒是落了个清净。 未清净多久,便听云顾游道:“快到了。” 言昭抬眼看去,前方依稀可见一层灰暗的雾,像是夜幕中的流沙,将后面的景象掩得严严实实。 又小心地走了一段,几人终于到了沉雾面前。那种压抑的感觉愈加明显。言昭皱了皱眉:“不像是个好地方。” 云顾游道:“过了这段便好了。” 言昭想了个主意,转身对祝凌云道:“借你的避水……” 他话说到一半便卡住了,因为祝凌云此刻正用一种见了鬼的模样看着自己。 言昭:“……?” 他屈指在祝凌云头上敲了一下:“回神。” “什么?”祝凌云一下子清醒过来。 “避水珠。” “在的!”祝凌云从怀中摸出先前从蛟龙那里拿到,还未来得及收进乾坤袋的避水珠,双手捧着递给了言昭。 花前在一旁看着,藏在扇子后面笑得发颤。 言昭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小九九,当下也不是追究的时候。 他先用引水丹将四人的身体裹住,再以避水珠张开了一道小结界,正好将灰沉的雾都挡在了外面。 “跟紧些,若是在这里走丢了,不一定找得到你们。” 祝凌云立刻收了心,乖乖跟在他身后进了迷雾。 迷雾之后果然别有洞天。 言昭解了避水珠,入目便是一处春意盎然的山谷,偶有几只山兔野鹿跑过,还会抬起头好奇地打量一会儿来人。 言昭蹲下身摸了两下山兔,没见什么异样。几人继续往前走,却有一人停住了。 言昭回头,见竟是云顾游,有些意外:“怎么了?” 云顾游环顾了一眼山谷,回身看着背后的沉雾,神思漫回了许多年前。 “这地方,我好像见过。”第41章阴山湖 “你来过这里?”言昭问。 “应当不是同一个地方,只是有些相似,”云顾游抬步跟上,余光瞟过另外两人,低声道,“多半是仿照那处所建。” 言昭立刻会意——他说的那处,是芥子之外,九重天的某处。 但言昭在记忆中搜寻了半晌,也没想起有什么地方与这里相映。他想再向云顾游打探两句,对方却缄口不言。看来超出了他作为引路人的职责范围,不可多语。 不过看他的反应,应当不是什么凶恶之地。 他们此时像是处在某片山峦的低洼处,草木深深,看不见远处有什么,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一阵清脆的鸟啼声掠过,言昭抬头看去,有只雀鸟歇在了树梢,正歪着头看他们。 祝凌云御起剑,自告奋勇道:“不如我先去探探路……” 云顾游虚虚拦了他一下:“不用。” 他稍稍抬了抬下巴。祝凌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雀鸟宛如受到什么指引一般,飞下树枝,乖巧地落在了言昭的指尖。 言昭没说话,只是合上了眼,雀鸟却时不时转一下脑袋,似在聆听。过不多时,它振了振翅膀,往正北的方向飞去了。 “在这等会吧。”他道。 花前看得一愣一愣:“你们璇玑派还有这种术法?” 他不是没见过能与鸟雀走兽交流的人,但通常是借助某些器物,譬如笛子,譬如哨声,像言昭这般声都不用出的,还是头一回见。 祝凌云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他这个土生土长的璇玑派弟子也是第一次见,该怎么解释? “这是暮雪派的术法,”言昭瞄了一眼他们三人,胡诌道,“我是丹修出身,常需借外气,便得学一些沟通天地生灵的技巧,才不会选错原料。” 反正这里只有一个萍水相逢的花前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索性接着把暮雪派搬出来当挡箭牌。 花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进曲未离故居时,用的也是这个术法么?”云顾游忽然小声问他。 言昭一惊:“你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