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着自我防御,对复杂的、具备攻击性的人与事都本能抗拒。宋明晖把他带身边几年,总不见长进。 此去京都,算上路程,也就两个多月。 错错眼的功夫,孩子就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宋明晖知道他跟江致微的兄弟情谊,也知道他自幼对亲情的珍视,也就更加心疼他的成长。 宋明晖说:“无需多言,把她赶出去,要交家资还是去衙门,任她选。” 宋明晖看向紧闭着嘴巴,满眼恨意的姜楚英,冷声道:“你要是半路求死,我就送你一程。你这条命,至多五十两,多得是人抢。” 她死了,江致微就要守孝。 明年别说当官,春试都不能考。 江承海气结于心,人刚过帘子,就喷出一口淤血。 宋明晖早说过,他气性大,年纪上来了,更要修身养性少动怒。 他吩咐人从后门出去请郎中,皱眉扶他回房。 前面堂屋里,江知与看姜楚英这么愤恨痛苦的样子,不介意多说两句,戳她心窝。 “我就是要毁了堂哥的前程。你在意儿子,我在意爹爹。你要我爹爹的命,我就要你一辈子痛不欲生,你只要看见你儿子,你就会想起今天的事。他不能入仕当官,都是你害的!” 江知与解开香袋,里面有一只油纸叠成的小袋子。 小袋子里有四粒丸药,是宋明晖从京都带回来的。仅剩的四粒。 四颗药不会让姜楚英害怕,她最清楚分量。 微末药剂,她回家催吐就能解。 可丸药大差不离,都是个深褐色的丸子,是什么药,叫什么名,有什么功效,还不是江知与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知与蹲身,捏着姜楚英的下巴,强行掰开,不顾姜楚英挥舞的手臂,给她灌进喉咙里,又拿桌上的茶壶,往她嘴里灌水送药。 一壶茶灌完,姜楚英咳嗽不止,抠着嗓子也扒拉不出药丸。 她终于有了恐惧,她不能死。 江知与做不来很猖狂邪恶的笑,神色淡淡的冷漠里,反而透出令人胆颤的寒意。 “这是我从一个道士那里买来的药,这种药最大的特点是,它起初只有一点点毒性,很容易就化解了,服食的人便会以为药性已解,放松警惕。实际上,药丸里的蛊虫,会在你身体里产卵,直到某一天,你开始头疼、肚子疼,全身哪哪都不舒服,那就是它们作怪,开始‘吃’你了。” 姜楚英没听过这种药。 她不信。 江知与不跟她说了。 无所谓信不信,只要有疑心就够了。 人这一生,哪能无病无痛? 姜楚英也到了病痛相袭的年龄,往后每一次难受,她都会记得江知与给她喂的药丸。 “你给我爹爹喂药的时候,是这种心情吗?” 江知与起身,叫人过来,让他们去镖局,把吴术吴先生请来。 吴术是镖局账房,有实权的大管家。 由他带人,清点二房家资最为合适。 姜楚英知道大势已去。 她软了骨头,以长辈之身,给江知与磕头赔罪:“是我糊涂,我迫不得已,我如果不照办,他就会让致微死,我不敢不听……” 江知与心里寒意越发浓。 在京都尚能用害怕解释,返乡途中、回到丰州,甚至于到了今天撕破脸前,她都没有坦白。 这说明她先前口不择言的话,都是她的真心话。 她不满堂哥总说大房的人视他如己出。 她一直攀扯小谢,或许她也不满小谢能考上举人。 她希望大房亲长早早没了,江知与草草嫁了。 没人再说恩情,家资任取。 吴术心怀疑惑的来,面带怒意的走。 领着犹在喃喃念叨“我儿子是举人,来年会当官”的姜楚英,去清点二房家资。 吴术说:“那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跟你一样狼心狗肺。” 姜楚英听了这话,又发起疯来。 她的儿子,不跟她像,难道要像大房的人? 可像她,就狼心狗肺了吗! “你们蛇鼠一窝!” 吴术看她是没救了,转头叫了五个人出来,分批去把二房铺面关了,让掌柜的带上账本到镖局等。农庄那头同样。 他看着姜楚英脸色,继续说:“县里几家钱庄都问问,看他们有多少银子在存。府城那头的钱庄也问问。” 姜楚英面如土灰。 江致微在府城读书,她以府城的钱庄大,各地都好兑银子为由,先后把家里银票置换。 这些年攒的家财,都在那头。 她想起来,老三很多年前就说过,只要她儿子能考上举人,他就能给个官帽子戴戴。 今年她儿子考上了,江知与说老三愿意给,但差钱打点。 她的钱,要尽数被大房收回。 她没银子给儿子打点了。 她的头发晕,呼吸紧,眼前天旋地转喘不过气,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江府后院。 江知与处理完姜楚英的事,先到主院说一声。 过来这里,郎中还在。 江承海死要面子,说旧伤复发。 他脸色煞白,那般精壮的人,突然显了老态。 江知与眼圈一下就红了。 宋明晖宽慰他:“别太担心,你爹这脾性,是该吐口血舒缓舒缓,今天过后,他就不敢轻易动怒了,不然我跟你,也孤儿寡母了。” 江承海心有戚戚。 他不敢倒下,拿夫郎跟孩子劝说,最为有力。 他努力把姜楚英从脑子里赶出去,露出个笑脸:“饭菜安排好了吗?我们一家团聚,可别误了时辰。” 江知与摇头:“还早,是中午吃饭,你睡会儿吧?休息休息,养养神。” 江承海有“萝卜”吊眼前,体格强健,睡一个时辰,醒了先喝药,再去饭厅里,人显憔悴,脸色却恢复了几分,足以见客。 大圆桌摆开,他们夫夫坐一处,谢根夫夫拘谨,跟他们挨着。江知与跟谢星珩延着排,三对夫夫,他俩在中间。 谢星珩已经把大哥大嫂哄住了,瘦这么厉害,是因为考试辛苦。 小鱼也瘦了,是因为小鱼照顾他辛苦。 总算回家,万事皆休。 谢星珩问了好些鸡场的事,也叫谢根“谢场长”,还叫大嫂“场长夫郎”。两个薄脸皮,轻易就被带偏。 来到饭桌上,他俩话少也寡,就一直让谢星珩跟江知与多吃点。 问候完,看江承海脸色发白,也叫江承海多吃点。 都叫江承海多吃了,把宋明晖落下就不合适。再叫宋明晖也多吃。 一圈招呼下来,全是多吃,跟他们是主家,现在在招呼客人一样,说完就不好意思,笑得尴尬。 桌上人都笑,大悲小喜相冲,才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 谢星珩招呼小豆子:“你这几个月是不是跟你爹们说话少了?” 有“夸夸机”在,谢根跟陈冬肉眼可见的开朗。 养鸡两个月,又恢复原样了。 小豆子谢川捧着勺子挖饭吃,他说:“我讲了,我父亲跟爹爹都忙,不理我。” 忙着孵小鸡,也忙着养鸡。 谢根腿好了,到处教人,要让大厂子尽快运行起来。 陈冬在家闲不住,养胎归养胎,到了农庄,过着农家生活,他更加自在,有了菜地就要种菜,看见池塘就想养鸭。 他还托人买了好多羊毛,花钱请些小哥儿小姐儿帮他刷洗感觉,自己修剪出来,做了羊毛背心、羊毛护膝。 谢星珩考中举人了,他们要有点表示。 丰州盘炕,气温比枫江低。头一年过来,他们怕谢星珩不习惯。 一视同仁,每样都有两件,江知与也有。 谢川连着举手,也要发言。 江知与手拦在他背后,怕他从椅子上扭下去。 小孩矮矮小小的,家里有一张高椅子给他坐着吃饭,准备周到。 太高了,要大人看着点。 谢川腿脚吊在半空,摇摇甩甩的,颇为自豪。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们!” 他孵化出了一只小母鸡,正在养。 等养大,他就给谢星珩送来。 他读书时日尚浅,许多词汇量待补充,大致意思是,等谢星珩跟江知与出远门的时候,就把这只鸡带上。 母鸡会下蛋,他们路上就不愁没有鸡蛋吃了。又不怕撞碎! 等母鸡不下蛋了,他们还能吃肉喝汤。 很朴实一份礼,带着小孩子的天真,还很具有实操性。 谢星珩要试试。 看看鸡会不会水土不服,在赶路途中“罢工”。 他答应试,谢川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能说会道的小孩儿,很是讨喜。 江承海跟宋明晖看着有趣,逗他说了好些童言童语,还听他背了百家姓和三字经的开头。 到年底,谢川三岁半,初开蒙才三个多月,成效很棒了。 谢星珩垂眸思索了下,古代所学知识很是晦涩深奥,初期识字的新鲜劲儿过去,就会在重复“失败”的枯燥过程里,渐渐淡了兴致。 “我跟你阿知叔也有礼物给你,要等你放春假。” 春假,是年底春节时。 还有两个月,不妨碍谢川高兴。 饭后,谢根一家不留。叙旧一早上,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们趁着天色没黑,趁早回农庄,也让谢星珩跟江知与歇歇。 送走他们,江知与才找到机会跟谢星珩说起他的处理方式。 父亲突然吐血,爹爹心思在那头,不会深思。 谢星珩脑子清醒,一听就知道江知与留了一线。 这一线做得隐晦。让姜楚英失去所有,不再有银子给儿子打点前程,让她内心饱受煎熬。 她没有钱,再上京,这一路就要吃不少苦头。身与心都在受折磨。 还有一个“毒药”跟她精神压力,让她惶惶度日。 这是给姜楚英的教训。 但对江致微,江知与顾念了兄弟情谊。 江致微不想这么快就当官,江老三也不可能放他走。 失去老家的钱财,打点的力度会变得轻微,结合江老三目前在吏部的尴尬处境,钱财不到位,江致微当官的概率就会无限降低。 他也只能帮到这里。 他们家不能再插手京都,或者任何一方势力的事,他们要“苟着”过日子。 谢星珩说他做得很好。 “一人做事一人当,惩治姜楚英,但对兄长手下留情。你无愧于心。” 以谢星珩听来的转述来判断,他断定姜楚英到了京都,也会撒谎。 就是她说的那样。 大房一家,有了举人哥婿,不再需要江致微,所以赶尽杀绝。 就看大堂哥有没有分辨能力了。第58章加更章节 时间回到九月。 江老三府上,一场家宴被掀桌,闹得所有人都不愉快。 断亲书写完以后,他们没声张,让江万川出去送。 等江万川回府,两桌人才相继散去。 江老三今天没心情搭理江致微,他难得跟妻子有话说,客客气气,好商好量。 夏元仪脾性倨傲,心中也有才学。两人新婚那几年,江老三初入官场,诚惶诚恐,这也不懂,那也不会,处处都透着乡村来的小家子气。 从衣食住行,到人情往来,都是夏元仪一手操持。 头几年真的很难,江老三才考上进士,正意气风发的时候。拉不下脸跟部门里的老油子混,看他们溜须拍马,都极为不耻。 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开始逐字学习了。 死要面子,先在家里跟夏元仪对着练。夏元仪生性傲,扮演刻薄上官简直本色出演。 这一轮磨练完,江老三仕途更顺,他能跟上官交好,也乐意跟岳父出去应酬,不到两年,就从七品闲差,调任到了吏部,官升六品。再一步步熬到了五品。 到五品,他就看夏元仪不顺眼了。 这个妻子出身好,脾性差,见过他最狼狈最卑躬屈膝的一面。 他都五品了,夏元仪还对他呼来喝去。 新婚时,是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