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与说的是他读书习字的情况,谢星珩讲的则是现代学习的情况。 江知与读书,请的女先生。 “正经学堂不让女孩跟小哥儿进去入学,有些人家是请夫子在家教。也有地方有私塾,专收女孩跟小哥儿。不过教官多是女先生,偶有几个夫子,没有小哥儿、小夫郎当先生的。我听父亲说,在比较偏远贫寒的地区,当地没什么官员愿意去,一年到头出不了几个人才,那里还有女官的。是当地百姓选出来的有才干的人。” 也没夫郎、小哥儿。 躲在帐子里,跟夫君夜话,江知与胆子大,敢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听说是因为小哥儿遮了孕痣,就跟男人没有差别。若能当教官、选官,会给统治带来很多不确定性。” 谢星珩:“……” 他之前居然没有想到这个。 但有女官的先例,说明大启朝并非特别迂腐。 或者说,朝代发展三百余年,也开始礼乐崩坏了? 这是重要信息。 谢星珩对当前局势,当朝的政治情况了解太少,急需大量补充。 他问小鱼:“镖局有几个据点?分别在哪些城市?” 江知与顺口就能答:“共有八个。丰州一个,昌河府府城一个,京都一个,其他的分布散,两个在沿路的县城,余下三个是在南地府城。 “南地的镖局属于分舵,有四海镖局的名头,只有合作押镖才分红,是我父亲的兄弟开的,我叫他们叔伯,平时就各自盈利。不过八家镖局一体,过境的镖,都会帮衬。只有四海镖局的名气大,押镖稳当,镖师的安全和收入才有保障。这方面很有默契,多年以来从未出问题。” 谢星珩心道:难怪。 江家这个家族,都是江承海供出来的,县里的铺面,生意再好,受限于人流量、经济发展情况,市场很轻易就饱和,挣不下家业。 镖局同理,只在丰州有,生意再多也就本地、沿路接。多几家就不同了。 还能黑吃黑。 他估计江承海的家底,有多半是黑吃黑养肥的。 近些年该有收敛,所以家有大官罩着的情况下,一次赈灾,就让家里捉襟见肘。 他记得账本上的名目,赈灾时,手里银子就三万多两。 这跟他想象的富商家底差不多。 但别忘了,这三万多两,是要给江老三筹备秋冬节礼的,其中还有一部分要上下打点,再有江承海的私人关系。比如霍首辅家的三公子。 这番计较下来,手头可活动资金约莫万两上下。 太少了。 谢星珩也觉得能开分舵的镖局,单独用来押镖、倒卖,太可惜了。 当个情报站多好啊。 古代信息不流通,各地情况能传递,也就朝廷做得到。 当天子的还可能被下面的人欺瞒,他们这做生意的,以交流为名,说些实事,没什么关系。 实事能分析的可太多了。 比如物价的上涨下跌,官府新宣布的政策。 像丰州,常知县跟枫江百姓确认返乡事宜,定下来免税区域和户数。 这些要宣布,好传达下去。 对普通商户而言,可以倒卖粮米,发国难财。 谢星珩干不来这种事。但他目标是入朝做官,这就不一样了。 能为君王分忧解难的前提是什么? 是知道君主在愁什么。 总不能让他每天当个看相的,去揣摩乱猜吧。 他越想越是兴奋,躺不住,翻身坐起来,跟江知与说建立“情报站”的事。 江知与“啊”了声。 “爹爹今天也跟我说过。” 谢星珩无脑直夸:“不愧是他!” 江知与说:“单纯打听消息的话,我家据点挺多的。押镖经过的地方多,有时不好随便住宿,部分落脚点是固定的。有的是相熟朋友家,有的是我爹买的宅子,请当地人照看着,不过是多给他们分派个活计,很容易的事。” 谢星珩抱着他,亲出“啵啵”声。 “太好了!” 他开心,江知与也高兴。 “那我明天就找诚哥儿商量下怎么做,然后再问问爹爹。” 爹爹跟他说起时,是叹息着,表示遗憾。没讲要建情报网。 江知与到了天明,先给爹爹透了口风,好让他安心养病,别为这件事忧心劳神。 “我跟诚哥儿商量好,也会再问问吴先生,小谢也会帮忙。最后就要爹爹你把把关啦。” 宋明晖本想自己做这件事的,听了微怔,看江知与兴头足,也知道他心里憋着股劲儿,就点头应允。 “好,爹爹等你好消息。” 身居镖局,也访客众多。 隔天,江知与又见了各家商户的主君、主母。 他知道交际场上没有真友谊,看见梁定文时,眼眸还是暗了暗。 爹爹是外地嫁来的,亲族都不在丰州。上陵府跟丰州隔着三个府,梁定文是爹爹为数不多的好友。 他尚不知李家酒宴时,梁定文的真实立场,不知道是不是李家故意挑拨。 一瞬的当情绪转变,转而扬起笑脸,跟他们打招呼。 来的人是黄家主母武若君,带着长媳梁青,梁定文今天是来探病,跟他们撞一处了。 江知与进屋问过,爹爹愿意见,就让梁定文进了屋,他在外头招待黄家的来客。 小谢说过,黄家是墙头草,哪边风烈他们就向哪边倒。 没做过真切伤害江家的事,事前还给了八根金条,合计八百两银子,换个表面交情,继续往来。 武若君长一辈,她没说要进去见宋明晖,简单问了问病情,又问他知不知道李家的事。 江知与忙着家务,最近也不跟李家开火,没大事就不知道。 梁青说:“他家五姑娘在小院里,你知道吗?” 两人惯会打配合,梁青说一句冒失话,武若君忙给压下,再又解释:“李家把五姑娘接回家了,我听见风声,这丫头原想跟人私奔,据说孩子都有了。在家拘着,现在老李头病倒了,李家老大也伤痛在身,对她的看守弱了,她夜里逃出去了,不知所踪。” 江知与听完,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恨李家,没到要对个小姑娘下手的地步。 而且他听诚哥儿说,林庚在白家院蹲点过。 李燕白能不能跑成另说,他甚至怀疑李燕白是个鱼饵。 可怜。 先被父兄推进火坑,又成为不知能否安全脱身的饵。 武若君过来,就为了说这事。 她不管江家要怎么做,这消息在县内也是一手的,来过,情面就到了。 闲聊数句,他们告辞。 里屋,宋明晖跟梁定文半晌无话。 梁定文说:“我当时不知道黄家的想法,李家让我坐那里,我也没法拒绝。” 江知与是宋明晖的孩子,头一次带夫婿参加酒宴,他躲开也不像样。 宋明晖不介意这个。 “你能帮我个忙吗?” 梁家生意小,开了间丝绒铺子,在县内都不算叫得上号的商人。 梁定文嫁到了王家。王家做的是倒卖生意,跟镖局这种沿路随机带货不一样,他们有固定的货源,也固定拿的南边俏货,有一条稳定的“南路”,上下打点好了,沿路关卡不会多查。 近些年,他俩交情好的主要原因是,宋明晖的故乡在南边,他的家书,多是梁定文帮忙送。 他解下手腕上的白玉珠串,放在盘子里,用剪刀剪开,从里面挑了一颗上有细小裂纹的珠子递过去。 “给我哥哥带个口信,让他一定想办法,帮小鱼把南边的路子打通。” 梁定文不知道南边的什么路子,商户么,一想就是生意的路子。 江家受了重创,父子俩连个安睡的窝都没有,手里有营生了,该是想销路的时候。 他应好:“要换季了,我家也有船要南下,就这两天,给你带去。” 宋明晖放心了。 养病的日子过得快,动土的地方休整得慢。 时过七月二十五,谢星珩收拾东西,准备二次进京赶考的时候,老江回城了。 故里还未逢春,他人笑得春风满面。 回家了。 又一次安全回来了。 他很想念夫郎,挂怀着夫郎近况。 也很惦记孩子,忧心家里哥婿是否数月里,秉性如一。 老样子,从东门进。 他回得沧桑潦倒,浩浩荡荡一群人,有的骑马,有的坐着木板车。 这次押镖,没有带货。他们九死一生,伤了些人,总算都活着回来了。 进城不久,就有百姓认出他们。 老江挨了很多夸。 夸他家赘婿好,夸他家赈灾好,夸他家时来运转,将来必定更上一层楼。 这些消息听得江承海心里痒痒的。 赈灾好,时来运转。 怎么说?朝廷的钦差下来了,要有封赏了? 夸他家赘婿,他同样疑惑。 不过无碍,姓谢的厚脸皮,惯会哄小鱼,定是在外头显摆了。 年轻人,沉不住气。 他喜欢,哈哈哈哈。 进东门,先经过闻鹤书斋。 伙计招顺老远认出镖局的人,赶忙出来打招呼。 “老爷,你可回来了!” 江承海挥手,让两个镖师先走,一个回府,一个去镖局。 余下的人,全须全尾的赶车,带伤员去医馆。 他归心似箭,但他想先了解了解情况。 ——这不是,家里多了个赘婿么。 分别一趟,他得找找感觉。 根据姓谢的表现,决定他回家的态度。 招顺不敢胡说,说起谢星珩,那叫一顿夸。 夸得江承海都没耳朵听。 更让他胸怀畅快的消息是,李家铺面、油坊,甚至家宅门口,都挂了幌子,对江家低头认错。 畅快完,江承海意识到了不对劲。 李家能倒得这么快吗? 不至于吧。 他笑容逐渐凝固,顾不上听招顺吹,快步往府上跑。 跟从江府回来报信的镖师撞到了一处。 “家里没人,房子破破烂烂。” 江承海当即急了,他阔步快跑,进门一看,何止是破,影壁都给他推了! 要不是里边还有动工的人,他现在都急疯了。 两头离得近,江知与收到父亲回城的消息,就忙从镖局出来,门口等一阵,转头就往家里跑。 他手上还包着纱布,轻薄许多,挥手显眼。也喊得大声:“爹!爹!” 孩子好着。 江承海过来迎他,看见他手上的伤,就怒急红眼:“谁干的?” 江知与生生止步,硬着口气转移话题。 “爹爹在镖局,家里修缮,我们都暂住镖局,他可想你了,你要不要先去见他?” 夫郎是要见的,江承海路上走着,明明自己身上血腥气未散,一身狼狈里,伤口颇多,偏惦记着江知与的受伤念叨个没完。 宋明晖下榻,站在廊下。 时近八月,天气将将凉。白天日头晒着热,他比旁人早系上了披风。 他身形瘦高,脸上只有少许岁月痕迹,人逢喜事,笑容浅浅,站在那儿就是一处风景。 江承海从后门进来,直达后院。 嘴里念不停,看见宋明晖又突地闭上嘴巴。 在外粗犷豪放的汉子,回了家,见了成亲十几年的夫郎,还跟毛头小子一样,破衣服都要扯扯,也擦脸上刚冒出来的汗。 混着一路风尘,脸越擦越黑。 宋明晖轻笑了声:“让我好等。” 江承海就咧着嘴傻乐,到了近前,因身上脏,人都不敢碰,开口还是记挂江知与的手伤,语气却从愤愤,变得略带委屈。 “这孩子,藏心事,亲爹都不说,我累得很,问了一路,嘴巴可紧。” 宋明晖失笑:“那怎么办,你罚他喊你十声爹?” 这话说的。 小鱼本来就该叫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