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他是家常便饭,正常人都看不下去。 今天赶上好事,他还来凑合,不要脸。 乡亲们骂人,还很讲究,骂着骂着往外赶,把人赶出卫家屯再骂,生怕坏了卫泽的名声。 卫泽在门口看着,眼热抹泪,回屋后又笑又哭的。 他弟弟妹妹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熟,他们在很多闲言碎语和难听话里,早早知道好亲事和坏亲事的区别。也知道他们不能把哥哥拖在家里耗到老。 两个半大孩子,心里不舍得,眼睛泪汪汪的,偏还要扬着笑脸说:“恭喜二哥!” 定亲之事沸沸扬扬,这事闹得县里很多大家族不满意。 黎文君让他们去果酱厂转转,也让他们去沼泽地转转。 别以为有了果干制作之法,就能过河拆迁,以后独享富贵,作威作福当土皇帝。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丰州县不产水果,人家一来,就知道水果怎么做,才能挣大钱。 要是看不起商人,那也看看江家的赘婿是在跟什么人合作,在做什么生意。都冷静冷静。 “不要穷的时候想发展,刚有起色就想揽权,要事事称心如意。江致微在我们县里,再怎么落魄,人家也是个举人,是你们能随意指派的?他还有亲长,他不是孤家寡人。亲事轮不上你们插手。” 黎家的族长,也就是黎文君的父亲说:“你是翅膀硬了,连家里的事都不管了。” 黎文君说:“爹,您忘了,黎家是我做主。黎家能有现在,是我在管。你在外面不给我面子,我就卸了你的族长之职。” 她爹在其他族长的低声嘲笑里,面色赤红的闭上了嘴巴。 她这里热闹,江致微那里同样热闹。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先是周边邻居,再是些读书人,然后是夏元仪。她叫小厮,抬了两抬礼过来,给江致微做添头,让他下聘时好看些。 她是长辈,这两年患难见真情,江致微没推脱,都接了。 过后是谢星珩跟徐诚结伴来,两人一个代表江家,一个代表徐家,都给他准备了两抬礼。 徐家跟江家亲厚,江致微以前养在大房,是大少爷,这头关系能连上。 照理来说,轮不到徐诚这个外嫁小哥儿来添礼,他是考虑到江知与的心情。出门在外,互相都帮一帮。 江致微面上好看,好友得知消息,心里也好受一些。 以徐家的名义来,江致微稍作思索,也接了。 谢星珩的礼,他不作考虑,直接收了。 他们都是自家人,送完礼能在院里坐着喝茶,聊一聊天。 谢星珩问:“定下日子了吗?我这一路走着,听说我岳父他们都要来?什么时候啊?” 江致微眼露疑惑:“不确定日子,说是一家都来,怕小孩不适应,他们路上走得慢些,让我别急。” 谢星珩:??? 一家都来? 孩子也来?? 怎么没人跟他说! 他这反应…… 江致微立刻接话:“你从嘉源省来的,家书应该寄到那头了。” 谢星珩缓缓点头,“应该是这样。” 徐诚就帮着问:“小鱼来吗?他们都来,小鱼要留下来看家吗?” 江致微点头:“来,一家人五口人都来。舅爷一家到了丰州县,老家那摊子事有人照看,小鱼出来走走没关系。” 谢星珩一听就笑了,心里喜滋滋的。才听完话,就着急见到人。 忙追问:“大概多久?” 他一看就是不在状态。 江致微感到好笑,也理解他心情,重复道:“不确定,要照顾小孩子,会走得慢一些。我算着日子,最迟十二月半也该到了。” 再往后,天冷积雪,路难走。小孩在路上要遭罪,万一着凉了,连个医馆都没有。 谢星珩听见这个,当即皱眉,从他随身的小包里,摸出津口县周边的地图,他研究一番后,回过身问徐诚:“你借我几个人、几匹马,我去接一接。” 徐诚都惊了。 “这还去接啊?” 谢星珩卷吧卷吧地图,重新叠好收起来——这玩意儿仅此一份。 他说:“他们都走几百里路了,我就门口几步路的功夫,要接接。” 他想老婆,想孩子,也想家人。 说起来是来喝喜酒,但怎么可能没有担忧他的成分? 年底入冬,在这个时代,是最艰难的季节。青壮年在外押镖都凶险,一家老小上路,其中之难可想而知。 谢星珩心里暖暖胀胀的,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从江致微家离开,就带着徐诚指派来的几个兵,快马加鞭出城去。第120章一家团聚 南下到津口县,有两个入口。 一地是天堑,要翻山越岭。 一处是环山小路,进入这里,需要加快脚程,尽快走到开阔地界。因为周边很窄,无法歇脚过夜,万一有贼人堵路,他们进退两难。 谢星珩就怕他们进了环山小路。 这次一家人出行,江承海还来过津口县,知道地理环境,肯定有主意。但两个孩子不懂事,难受了会哭,大人会心疼。 他出城后,一路扬尘狂奔。 环山小路的另一头,江知与正跟江承海商量。 这条路正常脚程,要走两天。慢一些,两天半也能走出来。 经过津口县,还能往更南边的地方去。环山小路里,就根据脚程,另外开出了数块空旷地,以供行人歇息。 他们抵达路口时,已经中午,若现在进山,傍晚时得赶赶夜路,才能抵达一个落脚点。 江知与想现在进山。 津口县比丰州县暖和,下的雪都薄薄的。可冬天就是冬天,越拖越冷越难熬。他们现在不走,耽误的就是一整天。 他看过地图,今天耽误了,往后每一天,都要根据落脚点来。六个落脚点,要用六天走。 最后一个落脚点还有点远,为了给津口县留出屏障,从那个落脚点出来,也只能在另一个路口停留过夜,次日再去县城。 这样一来,他们半路可能会遇见风雪。 路上的风雪跟山里的风雪不同,山高路窄而绵长,万一雪塌了、泥流了,他们就得困在这里。 江承海也知道。但他们这一路,都没有把两个孩子的习惯养成,到了傍晚,两个孩子必须要出来透气,要玩,要下地走走。否则哭闹不止。 孩子就这点要求,赶路时都很少闹,他哪好不依? 江知与想了想,跟江承海一起骑马,进山看了看路况。 头几天没有雨雪,地上干干的。他们白天可以走快一点。到了时辰,带孩子出来,或是骑马带着他们,或是坐车夫的位置带着他们。他俩最近对马匹感兴趣,歇脚都要摸摸马,追着马哼哼。 扎帐篷要时间,大不了他带几个人落在后面,走慢一点。过来直接歇息。 江承海想了想,同意了。 这一番商量已经耽搁了时辰,决定了就立马上路。 孩子醒着时,江知与会在马车里陪着,跟爹爹一起。 才中午,孩子刚吃过饭,在外面玩了会儿,现在犯食困。江知与给他们讲《西游记》。 《西游记》是他从谢星珩那里听来的,他很久没听见后话,反而轮到他给孩子们讲故事了。 故事哄睡效果绝佳。 两个小宝贝睡了,江知与让宋明晖也睡会儿。 宋明晖摇头:“不睡了,骨头都坐软了。” 前阵子江致微作为“交换生”回过丰州县,他们聊了些情况。 他跟江知与说:“亏得他们,从京城动身,半个月就赶到了津口县。” 那是真正的日夜兼程。走陆路时不眠不休,走水路时就是船和船夫不眠不休。 江知与说:“堂哥有韧劲,能吃苦。倒是三叔一家子,竟也把这条路走完了。” 可见圣旨的威力有多大。 父子俩就带着提一句,又说到了谢星珩。 江知与说:“我这一路上,都不敢跟孩子们说他们的爹。还没见着,闹起来没法哄。但不说吧,到时突然见着了,孩子们不认得亲爹,小谢心里肯定不好受。” 宋明晖说:“珩儿是讲理的人。他大哥的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小孩的记性就那么点。” 知道归知道,心酸归心酸。 孩子都一岁多了,他们分开就有半年了。小孩子半岁月龄之前,哪有记性?正是认人的时候,谢星珩去外地了。 江知与想到这事儿,眼睛就酸酸热热的。 他没有从前那么容易哭,但情绪上来了,眼睛总有反应。 他说:“过了今年就好了。小谢也是被抄家的事吓着了,我们两家人丁都单薄,拉拔不起来,只能我跟他多拼拼。” 皇权交替的好时机,不是年年有的。 在丰州县展现价值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们跟林庚的合作都在暗处。要么直接给方子,要么在林庚的势力范围内。还算安全。 今年忙完,他们就可以歇歇,在老家过日子,静等科举。 话到了这里,宋明晖就顺道跟他说:“他若取中,就看朝廷把他分配到哪里。你到时别老想着家里,家一直在那里。都决定了要走这一条难走的路,到了该走的时候,就不要舍不得我跟你爹。我们在家等你们回来。” 江知与抿唇,眨着眼睛掩饰泪意。 宋明晖看他这样,不由失笑:“就当你远嫁了。” 江知与也给听笑了。 是了。若正常婚配,他早早就要离开父亲跟爹爹了。 到了傍晚,两个崽崽自然睡醒,马车里待不住,又要尿尿又要吃东西,还想去泥里打滚。‘ 泥里打滚是字面意思,他们能有户外活动开始,家里都有给足户外活动时间。 还是小宝宝就抱着出来走走,长大了就上街转转。现在正是学说话学走路的时候,他们出县城了! 因没有繁华的概念,他们现在只认新鲜感。 家人都在身边,对家的依赖弱。赶路都在野外,他们活动也在野外。 野外哪有什么好路? 他们踩到泥坑里,有泥水溅出来,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新奇的事情。在家可没有泥坑给他们踩。 他俩走路又不够稳当,走着走着,就可能一个屁股蹲跌倒,偶尔一次跌到泥坑里,被身边大人们的反应惊喜到,就格外喜欢到泥坑里打滚。 冬天衣服难干,路上带再多不够换。江知与都忍不住跟他们生气了,两个孩子还觉得好玩,又喊爹爹又鼓掌,让人生气都生不起来。 今天只带他们下来转转,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把个尿,就哄着他们说带他们骑马玩。 骑马当然比泥坑有趣。这是他们惦记多久的事! 但骑马,在气温舒爽的白天还算有趣。黑麻麻的冬日有什么意思? 景秃,路黑,风大又冷,骑马还比马车颠簸。过了那一阵的兴趣,天玑宝宝就受骗了一样,路上想去滚泥坑。 他一张嘴,就是冷风裹着飞尘往他嘴里扑。 江知与把他跟自己绑在了一起,还分出一只手抱他,见状又抬手捂住他的小嘴巴。 天玑宝宝就喊“爹爹、泥泥”。 江知与当然不能让他现在去泥坑,突然记起来以前谢星珩哄孩子的手法,就把手掌弓着,用掌窝轻轻拍天玑宝宝的嘴巴。 他一开口,所有字都被拉长,他就“哦哦哦啊啊啊”的叫唤,这一下又开心了,还以为是骑马特有的玩法,兴奋的跟着马匹颠簸的节奏上下摇晃。 江知与在心里腹诽:小孩子就是好骗。 这话是谢星珩常说的。 少了谢星珩跟他一起带孩子,他行为都规矩了,没多少“玩”孩子的时候。 还好,快要见面了。 今晚顺利在落脚点扎帐篷过夜。 另一头,谢星珩问随行的侦察兵:“今天适合赶夜路吗?” 侦察兵说适合。 月明星稀可照路。 几天没有雨雪,路干巴巴的好走。 这条路是环山路,但不是单独环一座山,有悬崖天堑。它准确来说,属于山间“夹缝”小路。顺着路一直走就行。 跟人遇见,也叫狭路相逢。 谢星珩便赶夜路,到第二个落脚点歇息。 次日,天刚蒙蒙亮,又再动身出发。 快一点的脚程,走完这条环山路需要两天。 他带人走了一天半,在临近傍晚时,看见了前方有炊烟升起。 有炊烟,就说明有人。 谢星珩心怀希望,又怕过大的希望带来更深的失望。 他撑着疲累,继续往前。 越靠近,那里的声音越明显。 有人在说话,有孩子在嬉闹,还有铁铲落锅的刮蹭声。 有大人,有小孩。 这不就稳了吗。 谢星珩到了近处,那些声音更加清晰。 他听见有人在训话:“你们俩再去泥坑里打滚,就没有衣服穿了,你们不想穿漂亮衣服了吗?” 是江知与。 崽崽们稚气回话:“宝宝要、澡澡!” 还知道洗澡。 谢星珩听笑了,下马朝这头走来,故意把脚步声放大。 这里各处和谐,他跺脚走路就分外惹人注意。 江知与带着孩子在外头玩,相对靠外,还是最先发现谢星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