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与目送他走远,才去找谢星珩问出了什么事。 谢星珩骂了两句。 “会咬人的狗不叫。” 文京跟张遵祖都很少出门,文京只在周边几家邻居间走动,张遵祖是一个朋友都没有,认识两年多,谢星珩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星珩当他是顶级社恐,害怕生人。原来憋着坏。 江知与皱眉。 “是我疏忽了。” 这条路走了太多次,也太顺利,没想到会突然生出事端。 谢星珩说:“没事,把人控制住就好。” 谢星珩是这样说的,但他心里有非常不妙的预感。 通常认为没有问题,就会出大问题。 他恨恨拍了下桌子。 江知与看他气成这样,先是宽慰了他一句:“战局瞬息万变,他不一定赶得上。” 然后说:“我们心软,总有人心硬。” 谢星珩有段时间没教他东西,成长到现在,江知与足够独当一面,他无需像盯着小孩子一样,时时看着,时时纠正。 但今天,谢星珩要跟他说一个事。 “人都有软肋。这个软肋,高于名利钱权,高于理想抱负,也高于生命。” 但愿文世昌,不会软在文京的眼泪里。 江知与眼神有了变化,谢星珩又说:“事情难就难在这里。他还没做出出格的事,我们动手了,就太过阴狠。这会让文京记恨。 “一个交际圈浅,自认找到了爱情的人,很会钻牛角尖。他悲痛欲绝,伤心难过,累及身体后,文大人会心疼,会追根溯源,发现这事错就错在我们太过分。 “他这辈子就一个孩子,活到这岁数,所求理想与官职,无非是保孩子平安。真到那时,我们会决裂,他会倒江知与的脑袋也痛了起来。 夫夫俩隔着时段,做了同样的事,他也在恨恨在桌上拍了一巴掌。 不论他们怎么为难,隔天清早,文家都有一辆马车离开海城,说送哥婿去京城赶考。 得知文京同行以后,谢星珩跟江知与的心都沉了沉。 相反,文世昌为着弥补这个错误,做事异常积极,积极到谢星珩需要提醒他不要太过惹人注意。 新的一年,粮价上涨,满城上下,由官及民,都死气沉沉。 江知与在这一年忙得厉害。他参考丰州县逛小集的模式,海城没有的商品,就尽力找原料去做。 丰州那么个小县城,都能做到基本的自给自足,海城怎么不可以呢? 走这一步,是极为冒险的。因为在筹集军费的时候,他做了一些吃力费时,短期见不到效益的事。 新张贴的招工信息贴出去,响应的百姓极少。 江知与考虑到百姓们现在的处境和对朝廷的信任度,换了一个方式,在海城择地划分区域,开小市集。 百姓们随时可以去以物易物,除了乱七八糟的破烂,基本都能有所收获。 余下没换出去的东西,皇商账上支出一笔银子,先买下来,再根据各区域百姓的需求,另做投放。 这个行为,唤醒了海城的一丝生机。 但紧跟着,许多商户相继过来叫苦。他们不务农事,就靠着门店的生意糊口。 皇商把生意做成这样,他们怎么活得下去? 江知与就让他们也参与到市集交易里面来。 “你们要钱还不是买东西?愿意尝试的,先登记一下铺面地址,有何物品,都是什么价钱。” 涨价以后的商品,不适合投放。 江知与想要两头登记,这边登记货物与价格,在外以街区的形式对接百姓,登记他们的需求。隔日送货过去。 他想试几天,看看亏损情况。 如果承受得起,他再从账上支出一笔银子。然后满城募捐。 富户豪绅之外,海城的官吏,一个都少不了。 他会参考最初救助枫江县百姓时一样,张贴红榜。 捐赠多少,都有数目。 这些被海城滋养得流油的人,该出出血了。 这个对策,短期内调动的官吏不计其数。 户部的人手不够用,江知与又去找盛荣借人。 盐课司的官吏本就在外头收盐、运货,满城分区操持。这件事交到他们手里,他们都不乐意。 江知与承诺会从皇商账上另发一份月银给他们,他们叫苦推辞的话堵在喉间,开口全是抢着要干活的声音。 这头进入正轨,江知与又一家家的上门筹款。 他话说得漂亮,不论当前形式如何,爱民如子的官员,总不会被苛待。 这群人心惶惶的职官,自知贪墨巨数,这时吐出来一点,全当买命钱,有何不可? 但想得开的人,是少数。 江知与不厌其烦,也不管别人怎么讽刺讥嘲,一次次的上门,又一次次的游说,以少数撬动多数。 以区域张贴的红榜,写在上面的名字越来越多,数目也越来越大。 捐赠钱财之外,又另外写出钱财走向。 皇商那头的缺口不急着补,先拿大头的银子,买些粮食。 城里不够,就去外地买。 海城的日子接连跌入低谷,他回回都想到应对之法,尽全力保住了民众的基础生活需求。 这次民间再有他的传闻,同样的夸赞,却与年前的捧杀截然不同。哪怕是看他不顺眼的官员们,也要说一句佩服。 从前江知与跟谢星珩走在街上,旁人认出来他,只是好奇的多看两眼。看一看这个以夫郎身份做官的第一人长什么样。 现在他走在街上,很多人会跟他打招呼。 那些淳朴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江知与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丰州县。 那时也有很多百姓围着他们说话提问,所言所说都是家常,眼里都有满满的信任与喜悦。 江知与回应他们,忍不住落泪。 他意识到,当官一场,可以目的不纯,能为家为己,为情为爱为与某人并肩,但他要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这才无愧他这身官袍,无愧他走了那么远的路,无愧他们辛辛苦苦,排除万难才得到的小小官职。 他回家邀谢星珩喝酒。成亲十多年,他的酒量还没练出来,两杯下肚就犯倔。 这次是抱着谢星珩泪流不停。 原来这一路走来,谢星珩对他的影响那么大。 他做事方式,操作之法,桩桩件件都有谢星珩的影子。 他醉态尽显,问谢星珩:“小谢,我们这是不是很有夫夫相?” 谢星珩捧着他脸,望着他蒙着水汽,灿若星辰的双眸,笑道:“我们这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江知与笑得好大声,笑着笑着呛到了。 谢星珩给他拍背顺气,他咳着咳着又哭了起来。 “我好想家,父亲跟爹爹一定很为我高兴。” 谢星珩很心疼,勉强笑起来,眉眼弯起,右眼没藏住心情,跟他一块儿掉眼泪。 “快了,这次是真的快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皇天后土为证,若有虚言,万死不辞。第184章得遇明主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时近七月,城内事务告一段落,赶上官学放假,谢星珩跟江知与问庭哥儿拜师事宜。 庭哥儿从正月开始努力,半年过去,还没成效。 院长不松口,不收学生。庭哥儿只能厚着脸皮,不管师和光怎么拒绝,他总归是院长,有为学生解惑的职责,庭哥儿就赖上他了。 这实在勇气可嘉,有许多学生效仿他的行为,都顶不住师和光的学问问候,不了了之。 谢星珩不强求,能这样薅羊毛也不错。 到了七月,就离中秋不远,夫夫俩想联合当地知府衙门,筹办个中秋灯会。 中秋灯会是与民同庆的节日,再穷的县城都会挂起灯笼和灯谜。海城富饶,这两年变动多,城内死气沉沉,节日都含糊混过去。 今年百姓们的精神养好了些,可以趁着中秋节,给他们补补精神世界的需求,让他们尽早找回生活的乐趣。 纯粹为了生存,日子就太苦了。 通常来说,这是当地衙门出力,划分区域。区域内,最大的花灯,甚至灯塔,一定是衙门出资,再有富户豪绅捐赠完成。 沿街的商铺再在铺面外面挂出灯笼和灯谜,拿些铺面里售卖的货品,或者是自购的小玩意儿作为彩头就够。 把大花销平摊了,又能在热闹的庆典里,带起流动摊贩的生意,在往年,是个刺激消费的活动。 今年是刺激不到了,谢星珩想把已经沉寂下去的戏班子、杂耍班子、皮影戏等热闹场面抬出来,让民众看个乐子。 到目前为止,城内的职官,包括卫所的千户们,都被策反得差不多。 这个程度,并非是他们直接倒戈,而是立场暧昧。很多事情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到底。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容许城内有变动,哪怕是政策上的,只要不过分,他们都能放过。不会各衙门互相抬杠捣乱。 日子越过,战局越是明朗。他们有所预料,更有人把家人暗自送出了海城。 谢星珩的行为也越来越到明面上,与文世昌的联络日渐频繁,在户部不算秘密,在海城的圈子里,就更加瞩目。 经文世昌威逼利诱的人,见此情状,结合谢星珩的背景履历,默契不谈。 余下的人,在海城的改变里,慢慢回过了味儿。 像盐课司的提举盛荣,就私下里找了他的表弟刘进贤来问。 “你跟谢敬之走得近,你给我说个准话,他是不是有退路?” 刘进贤很感谢盛荣在官场上对他的帮扶,但他拉不动盛荣,早前甚至冒着兄弟决裂的风险狠狠规劝过,盛荣大为感动,没责怪他,反对他更好,却依然我行我素。 盛荣说:“我为皇上办事,我有什么错?” 如今寻退路,谁也不敢跟他说实话。 因他是皇帝的心腹臣子,职位虽低,权利却大。 他在海城连番捅娄子,朝廷都没给他实质性的惩罚。只是数次训话,让他知道利害。 刘进贤摇头:“我也不知道,这话他也不能直接跟我说,但他是个聪明人,我们要么学着点?再不济学学其他墙头草,态度暧昧点,谁也拿不到错处。” 盛荣对皇帝效忠,但不是愚忠。忠诚哪有小命重要? 他应下,约上刘进贤,去找谢星珩喝酒。 谢星珩跟他们兄弟俩关系都不错,约酒答应了,席间他说了想筹办中秋灯会的事,拜托两位哥哥多多支持。 这点小事,盛荣大手一挥答应了。 这件事,盛荣点头,知府衙门要给面子。 盐课司拿了一笔银子出来,知府衙门再添一点,余下商户有皇商号召,江知与知道他们也苦,仔细核算过账目,依照街区繁华度,按他们的铺面能获得的曝光率计算,大大小小的商户拿钱数量不等,但最高的,只有十二两银子,这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既是中秋节,反抗民兵那边也得兼顾上。 又一批军饷被劫走,当地府兵追得懒散。上面的人松了,下面的人就不会卖命斗狠了。 海城有条不紊的筹备中秋节灯会时,被文世昌和刘进贤联合送到平西的张遵祖成功夹带一个消息,送了出去。 张遵祖没能参加今年的春试,文京前所未有的心硬,磨破嘴皮子都不让他去赶考,连在平西居住的宅院都不能出。 他另想了法子,说他要看书。他们出行仓促,所带的书本极少,笔墨和纸张都有定数。不让他出门,总要满足他的读书需求。 来平西将近半年,张遵祖都以回家携带太麻烦为由,看完的书籍,他都要让文京还到书斋。 文京也谨慎,每次都细细检查,没有发现夹带信件。 他偶尔也会觉得这样做实在伤人,但父亲说的话,他牢记在心。 他们父子的两条命,还有海城那么多官员的命,都在张遵祖的嘴里、笔下,舍不得杀就算了,再谨慎小心都没错。 但他没有想到张遵祖如此心机,用了半年多的时间,一点点的仿写摘抄模仿笔迹,在书籍内,以夹批的形式,写了要命的话。 这本书还到书斋,算折价卖。 折价的书,会更快流入市场。 这年头,不在乎买书钱的人,不会买折价书。 愿意买折价书的人,都是急迫要看的。 很平常的一天,文京看天气不错,提前把被褥拿出来晾晒,为着换季做准备。 还想着去请裁缝做冬衣,另买些料子,他要做靴子。 厨房里,还咕噜炖着汤,有香味弥散出来。 正当他朝屋里喊话,问张遵祖今天中午想吃什么的时候,院门被人敲响。 敲得很急躁,文京立刻警觉,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有人翻墙进来。 来人做官差打扮,腰间佩刀。 他跳进院墙,立刻从里开门,放进来更多的官差。 文京的脸色霎时白了。 离开海城时,他父亲说过,真有这一天,就是张遵祖恨透了他们,一定要他们死。让他必得反咬一口。 文京开口前,张遵祖在屋里大声喊:“救命!快来救命!这些谋逆叛贼关着我,全在干谋反的大事!!” 刘进贤派来盯梢的人,做家仆打扮。 怕太显眼,在宅子里伺候的人,三种性别都有。 连着浆洗的婆子夫郎,灶屋里忙着的厨子,都是他们的人。 立即有前门管事的人过来跟官差沟通。 装得很像样,害怕之中硬着头皮上。 “官爷,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姑爷患了失心疯,他说的话可信不得啊!” 管事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文世昌给的信物,是一枚户部的牌子。 “我家老爷是户部海城清吏司的员外郎,为官数十年,就是个小小地方官,哪能做谋逆的事?” 张遵祖还在嚷嚷,大声喊话,把谢星珩和江知与牵带进来说。 文京这时也缓过劲儿,忍着心中翻腾的愤怒,手脚发凉,慢慢朝着官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