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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1页)

  片刻后,长庚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略薄的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依旧优雅从容地从旁边一个内侍手上取走了一只酒杯。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雁王果真是刚刚病过一场,那手与脸颊一样血色稀薄,端杯的手指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垂下眼,在三王子的银杯上轻轻一碰,冷淡说道:“三王子自便吧,本王近日服药,不胜酒力,干不了杯。何时十八部落将今年的岁贡运来,你我得了机会再好好喝一顿。”  三王子透过重瞳凝视着他,长庚用杯中酒沾了沾嘴唇,便径自将银杯丢在一边,从那蛮人使节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  别人看来,或许雁王殿下只是对敌使态度冷淡,顾昀却从他那鬼一样苍白的脸上看见了强行压抑的暴躁难耐。  那三王子身上果然有古怪,顾昀心里倏地一沉,转向沈易使了个颜色,后者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出了大殿,顾昀起身推开挡路的,一边向长庚走过去,一边朗声道:“殿下请进去稍作休息。”  他还没来得及靠近,那异于常人敏锐的鼻子闻到了一股极其细微的血腥味,联想起陈姑娘那句语焉不详的“气血”,心里一时七上八下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蛮人使节丝毫不会看场合似的上前一步,口中说道:“想当年我族神女身陨异乡,没想到我还有一天能见到她的血脉,必是有长生天保佑。”  徐令冷冷地接话道:“雁王乃是我大梁皇室正统,贵使这么说就不合适了。”  蛮族使者紧紧地盯着长庚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瞳孔看到一点端倪来,越看越觉得心惊。  炼制乌尔骨之所以困难重重,是因为除了狠得下心之外,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宿主必须性情坚韧,这样才能给邪神的血脉留出漫长的发酵时间,他绝不能过早失控,否则神智发育不全,宿主的心智终身会停留在一个痴傻的小孩子程度。  三王子就是这么个失败的例子,这个无辜的孩子本有个同胞兄弟,两人一起死于了他父亲的仇恨,却没能挨过最初的乌尔骨发作,已经毁了,只能充当邪神的“祭品”。相比而言,眼前这位雁王简直是个极品,到现在也保持着自己灵台清明,并且在“祭品”面前都能保证毫无破绽,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心志?  邪神乌尔骨起于吞噬,靠近另一个弱小不完全的乌尔骨时会被激起本能,失去神智,因此后者又叫“祭品”。这种时候,如果旁边有人引导得当,在乌尔骨失神的时候控制住他的心神,日后辅以药物,邪神就能听凭差遣,直到彻底崩溃。  大概秀娘自己也没想到,她半途而废造出来的邪神能这么强大——可惜这些年这尊邪神被不明就里的中原人带走,不但没能发挥出真正的邪神之力,反而成了对付十八部落的利器。  “在雁回小镇,我王曾经见过殿下一面,只是那时他还以为殿下是胡格尔玷污自己所生的孩子,对殿下十分无礼,这次和谈,我王特命在下带来他的歉意。”蛮族使节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诱发乌尔骨的关键密语藏在了问话中,“不知胡格尔有没有和殿下说起过十八部落的事?”  “胡格尔……说”这四个字从寒暄的废话里脱队而出,在长庚耳朵里掀起了一场无人洞悉的风暴,他眼前这五大三粗的蛮人使节与艳丽诡异的胡格尔合而为一,那女人临终时声嘶力竭吐出的诅咒在他耳边惊雷似的炸起,一股说不出的特殊味道从三王子身上传来,扑进他的肺腑——有点腥,有点苦,不遗余力地撩拨着长庚的神经,唤起嗜血的冲动。  那扇曾经被他刻意关起来记忆之门猝不及防地被撞开,碎片似的回忆轰然将他淹没。  胡格尔噩梦一般的美丽脸庞,尸横遍野的土匪山头,记忆中最初的那场大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无止无休的谩骂殴打……他身上华丽朝服下的旧伤疤沸反盈天地活了过来,吸血水蛭一般死命地往他皮肉里钻,而这一副肉体凡胎宛如难以承受邪神庞大的力量,长庚的胸口、四肢百骸里有如刀割——那种剧痛分明是乌尔骨发作的先兆。  而更糟糕的是,蛮族使节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完全是“说者似乎无心,而听者全部有意”。  王裹立刻适时地添油加醋道:“贵使在此地提那秀郡主胡格尔不太合适吧?那秀郡主虽说养大雁王殿下是大功一件,但当年挑拨贵我双方关系,致使九年前险些兵戎相见也是事实。”  这话一出,跟在王国舅身后捧臭脚的小人,没弄清是什么情况、单纯仇视蛮人的文官立刻跳出来跟着他附和。  王裹一笑,厚颜无耻道:“何况我听说那秀郡主为人实在不太老实,阴谋陷害玄铁营在先,事败后又私自撺掇身怀六甲的贵妃出逃,而且不知与谁有染,老夫如果没记错,当年太医院甚至传出过秀郡主未婚先孕的谣言——这样的人,实在不配我我朝郡主、贵族神女。”  再傻的人也听出他这一席话中隐藏的意味了,眼看着王裹居然胆大包天地将暗刀子动到了雁王身上,方才附和的人一时全成了哑巴,不明所以地等着后续发展。  再看雁王,却不知是病得难受还是怎样,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往下滚,竟似乎有些站不住。  方钦眉头倏地一皱,当场就意识到了问题:那王裹和蛮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勾搭上了!  此时,方钦根本来不及对雁王幸灾乐祸,他整个人已经不好了——内斗是内斗,自己人在朝中争权夺势非常正常,成王败寇也好、不死不休也好,那都是内政,可是在这边境未收、江山沦陷的时候,将外族扯进来算什么?  倘若这事情败露——不,根本不必败露,哪怕是王裹这次的构陷雁王混淆皇家血脉成功了,事后回过味来,别人会怎么想?没有人会认为方家无辜,他明面上一直与王裹是一党,而那泄密的待罪老太医也一直被养在方家宅院中,他不可能撇得清关系!  方钦身上冒了一层冷汗,王裹不但利用他,甚至还要将他拖成个“里通外国”的国贼!  他自认为才智手腕不比谁差,可是看看雁王,那年轻人身边有可为股肱的江充,有仗义执言的徐令,有大半个灵枢院,有跟他并肩作战过的北大营……乃至于安定侯、西南提督等一干军中重量人物都与他私交甚笃,而方钦自己呢?  身边尽是吕常王裹之流,除了毒蛇就是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有那么一时半刻,方钦心里泛起一片冰冷的疲惫,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气数”。  气数如潮,莫非真是非人力可抗吗?  蛮族使节听出王裹在浑水摸鱼,轻蔑地笑了一下,他看见雁王的瞳孔颜色在加深,知道他撑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变成重瞳,到时候雁王会陷入幻觉中,他将听不见外界的一点声音,只有特殊的密语和关键语句能入他的耳——那是他以血躯成就真正邪神的时刻。  蛮族使节伸出双手,像是要去搀扶长庚:“怎么,殿下不舒……”  “服”字尚未出口,便听有人爆喝一声道:“你敢!”  使节瞳孔一缩,耳畔刮来一阵劲风,森然凛冽的气息几乎钻进了他的毛孔,一瞬间那使节的寒毛就竖起来了,而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脖颈一凉,一柄钢刀霍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顾昀一手持着从带刀侍卫腰间抽出的刀,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雁王揽进怀里,长庚闷哼一声,虚脱似的靠在他身上,然而蛮族使节预想中的重瞳却并没有出现,长庚的神智明显还很清楚,顺着顾昀的话音气如游丝地栽赃道:“蛮人……巫毒……”  徐令惊呼道:“王爷,您怎么了?”  只见一行血迹顺着长庚的朝服袖子淌了下来,不过片刻,那袖子已经给浸湿了。  满庭侍卫悉数剑拔弩张起来。  王裹没料到这个走向,短暂地吃了一惊后,他仍然不肯前功尽弃:“大帅,您这……这有话好好说嘛,动刀动枪的做什么……雁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太医呢?”  顾昀蓦地扭过头去,一个字都没说,那犹如玄铁割风刃一般的杀机已经直接锁定了王国舅,王裹当时腿就软了,“啊呀”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王裹“太医”二字一出口,方钦的眼角当时就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再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要么得马上和王裹撇清关系,想方设法将全部的罪责推到那狗东西头上,要么就得等着遗臭万年。  方钦一面以最快的速度吩咐身边随从,让他火速安排将那被王裹买通的老太医杀人灭口,一面坦然站出来,大声道:“蛮人狗胆包天,竟敢当庭撒野,分明是包藏祸心,拿下!”  可惜……执勤的除了大内侍卫外,大部分是御林军和北大营的人,新组建的御林军与北大营不可能买他一个文官的账,岿然不动地等着顾昀下令。  方钦哽了一下,不过眼下也没什么时间容他找脸面,很快回过神来上前献殷勤道:“顾帅,我看今日之事大有蹊跷,您想,内侍理当知道皇上退席,不可能这时候将雁王请进宫,就算请来了,也是直接带王爷去见皇上,不可能到宫宴上来,要么您看这样,咱们先将这些乱匪拿下候审,再去禀报皇上,然后仔仔细细地派人彻查一番,这里面指不定就混着蛮人的内奸……呃,不如您先送雁王殿下去休息,传太医给……”  顾昀冷冷地打断他心虚下的喋喋不休:“不劳费心。”  方钦自打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没碰过这么硬的钉子,一时竟忘词了。  这时,一个北大营打扮的侍卫三步并两步地跑进来:“大帅,我们已经包围了驿站,将蛮人使节团的人一个不落地控制住了。”  方钦吃了一惊,顾昀这是要开战吗?  “速去报皇上,”顾昀利落地吩咐道,“另外太医不懂蛮人那些乌遭手段,请陈圣手进宫一趟。”  有顾昀坐镇,就算天塌下来也是忙而不乱,陈轻絮和隆安皇帝分别以最快的速度接到通知,各自赶到,李丰匆匆来看了长庚一眼,不等顾昀吩咐,方钦便立刻上前,将前因后果与自己的猜测都一五一十讲清楚了。  隆安皇帝震怒,当即将所有宫人内侍全部扣住,让陈轻絮进去看雁王,留下个药童挨个指认。  这边审着,顾昀懒得再看他们互相咬,一直守在长庚那,他方才沾了一手的血,连先帝送他的那串珠子都给浸红了,脸色比受伤的那位还难看。  “没事,这回是我自己放的血,”长庚看着他说道,“我有分寸……”  “你有个鬼的分寸!”顾昀压低声音冲他吼道,“你就非得来见识见识蛮人长什么样是吗?我可真……”  陈轻絮一边不假人手地给长庚沏盐水,一边低声道:“顾帅稍安勿躁,乌尔骨的身体异于常人,一点小伤轻易奈何不了他——王爷到底遇见了什么非得放血的事?”  长庚微微合了一下眼,目光反而像是比平时还清明,要不是顾昀手心的血还没擦干净,几乎要以为他方才种种都是装的了。  “我是被人骗进宫的。”为防隔墙有耳,长庚打手势道,“纵然十八部落可能没安好心,但我想他们无论是真心要和谈也好,假意的缓兵之计也好,在我军上下正严阵以待的当下都不是他们搞小动作的好时机,我没想到蛮族使节胆敢堂而皇之地冲我下手……何况以方钦的谨小慎微,大概不会想轻易背一个通敌的罪名。”  顾昀没好气道:“大概?”  陈轻絮忙躲开顾昀的怒火,追问道:“殿下可否细说?”  长庚小心翼翼得看了顾昀一眼,将三王子的异常与自己闻到的特殊味道都简单描述了一遍,陈轻絮一边利索地替他止血,一边一心二用地留心他的手势,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引我来的人真不一定是方钦,”长庚分析道,“他不会那么蠢巴巴地被蛮人利用,刚才那番积极很可能是为了撇清关系……但是十八部落那使臣的动机细想起来很值得深究。”  顾昀看见他心里就难受,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头扭向窗外,一只手无意中在腰间的刀鞘上逡巡不去,眉目里戾气不散——长庚不明说他也想到了,这买通内侍的多半就是方才上蹿下跳的王裹,他一直把王裹之流当成先帝的赖皮狗,懒得跟那狗东西一般见识而已,现在看来,还真有人觉得他脾气好了!  长庚伸出一只冰凉的爪子捏住他的手背,委屈道:“子熹,我难受得很,你看我一眼。”  ……这回眼不见为净地换成了陈轻絮。  顾昀心疼得有点胸闷,无从宣泄,恨不能立刻披挂出京把加莱荧惑的脑袋摘下来,好半晌没吭声,才勉强压下火气道:“可能他们最开始是想刺杀皇上,抵京后发现京城比想象中的森严,于是想到拿你下手。要不然就是他们专门为了乌尔骨而来,蛮人肯定有控制乌尔骨的手段,乌尔骨发作的时候人力大无穷,能超过本人的极限,殿上侍卫投鼠忌器,倘若他们以你为挡箭牌,侍卫们未必拦得住。这么折腾,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这个使节团在引战——”  “加莱荧惑想打仗,挥师动兵就是,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引战,”长庚接道,“蔡将军的消息未必全然空穴来风,十八部落内部肯定有什么问题。”  “十八部落怎么样先不用管,”顾昀打断他,“王裹殿上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他狗急跳墙,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文章来,你不如先想想自己怎么应付。”  ☆、第105章藏弓  长庚沉默了一会,神色有些黯淡下去,有意无意的来回摩挲着顾昀手背上略显突兀的指关节,而后叹道:“这我没法应对,人是无法为自己的出身自证的。”  何况他从小就没有认同过自己的身份,哪怕成了权倾天下的雁亲王。  长庚觉得自己能撑得开天地,但说不清爹娘是谁——事到如今,他有顾昀,也不太想追究自己的来龙去脉。  可惜他不想追究,不代表别人也能放过他。  陈轻絮替他止了血,三下五除二地包扎好了长庚的伤口,又给他开了一副安神静心的药,没有插话,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腔难以言说的悲愤。  因为乌尔骨的缘故,陈轻絮当年是反对将临渊木牌交给雁王的,可惜她一个人反对没什么用,于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只好尽自己所能看好长庚,同时将他所作所为全收进眼里——从京城修复至今,雁王一点一点将这个千疮百孔的朝堂重新凝聚起来,他四方奔波,甚至身陷乱党,几乎殒身其中,他不惜出手触动无人敢碰的利益,为此只身扛起整个朝堂的明枪暗箭。  这些千秋不世之功,难道几句语焉不详的出身就能一笔勾销吗?  就算他真的不是先帝之子,难道烽火票、运河办、乃至于江北十万安居乐业的流民——就都等于不存在了吗?  陈轻絮闯荡江湖多年,并不天真,道理她都心知肚明,只是偶尔还是会有那么刹那的光景,会被此间世道人心迎面冻得打个激灵。  “对了,陈姑娘。”长庚的话音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陈轻絮眨眨眼:“什么?”  长庚:“要是皇上问起来,恐怕还要劳烦你帮我遮掩一二。”  陈轻絮忙收敛心神,点点头。  顾昀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站起来:“行吧,你们商量——方才被你气糊涂了,我现在实在不便在这久陪,好歹得过去看看。”  长庚“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顾昀,一捉到了顾昀回视的目光,他立刻抓住机会,毫不吝惜地奉上了一个又灿烂又讨好的笑容。  顾昀刚开始不买账,面无表情道:“笑什么?”  长庚笑容不收,连绵不断地对他施放,倘若他有根尾巴,大概已经要给摇得秃毛了。过了一会,顾昀终于绷不住脸了,无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额头,笑骂道:“混账。”  这才撂下一脸春色的雁王和一脸菜色的陈姑娘走了。  借调入京的北大营将蛮族人一窝端了,各自隔离开押入天牢,分别候审,这中间,有个鬼鬼祟祟的内侍想趁乱离宫,被巡逻的御林军抓了回来,陈轻絮的药童毫不费力地指认出,这就是假传圣旨骗雁王入宫宴的人。  那宫人不过是个跑腿的小人物,还没等开审,已经先被这阵仗吓得崩溃了,口中直言嚷嚷道:“皇……皇上明鉴,诸位大人明鉴,奴婢没有假传圣旨,奴婢确实一五一十地传了皇上口谕,是雁王殿下自己要进宫面圣的……”  话还没说完,江充便一摆手让人将陈大夫的药童宣了上来,那小药童年纪虽不大,已经非常有陈家特色,见了这许多大人物,一点也不慌张,还有过耳不忘之能,将内侍与雁王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一帮人精哪有听不懂的道理?  李丰还没来得及发火,方钦已经怒不可遏地率先冲那内侍发难道:“这番说辞谁指使你的?”  那内侍也有几分急智,立刻避重就轻地答道:“是王国舅!王国舅素日经常指点奴婢们伺候圣人之道,国舅爷说……说……这种时候,皇上既然问起了王爷,就是想召他进宫的意思,让奴婢机灵一点,把话带到……”  李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冷笑道:“朕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王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遍寻不到那老太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恐怕是被方钦抛出来了,方钦那人面慈心狠,情分与道义一概不讲,说翻脸就翻脸,他早就应该知道——原来姓方的与那吕常好得穿一条裤子,不是也说出卖就出卖,说捅刀就捅刀?  那内侍大呼小叫地喊冤,喊了没几声就被人堵了嘴拖到一边,方钦在一边道:“皇上,王大人乃是当朝国舅,臣万万不相信他能做出里通外国的事,还请皇上明察,一定要还国舅爷一个清白。”  王裹:“……”  王国舅涌到嘴边的“冤枉”被方钦一句话全给堵了回去,他原本想着大声喊冤分辨,赌皇上对他这个舅舅还有情分,或是不想将老臣赶尽杀绝,能网开一面地放他一马。  这事往大了说,那是假传圣旨、欺君大罪,但倘若隆安皇帝自己不想追究,那也能说是王国舅岁数大了老糊涂,圣旨听岔了,又多嘴??嗦,弄出了一场误会而已。  可方钦实在太狠毒了,他这么一开口,李丰即便想袒护王裹也不成了——那就是承认国舅确实有问题——倘若王裹确实清白,那他十分欢迎“彻查”,问题他并不怎么清白!  蛮人会替他隐瞒吗?没来得及转移的礼会替他隐瞒吗?那些吃里扒外的太监们会替他隐瞒吗?  王裹当下将心一横——为今之计,除了将水搅得越来越浑,他已经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  “老臣罪该万死,”王裹朗声道,“当时一时想见雁王心切,确实歪曲了皇上的意思。”  李丰微微眯起眼:“朕倒不知道雁王什么时候也成奇珍了,平日里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未见国舅对他多么热络,怎么他告假两天,国舅还相思难耐了不成?”  王裹恶向胆边生,以头触地,两颊紧绷:“皇上容禀,此时说来话长,别有内情,那是臣前几日造访方大人别院,酒醉在园中迷路,无意中见了一个人,当时只觉眼熟,之后才想起此人老臣早年见过——那时连皇上年纪都还小,他是太医院最红的太医,与当年的北蛮皇贵妃关系甚笃,后来因蛮妃失踪一事受了牵连,畏罪潜逃……”  方钦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故作惶惑道:“王国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下官别院中窝藏钦犯?皇上,这分明是无稽之谈!”  李丰冷淡地看着他们。  王裹充耳不闻,继续道:“臣当时只觉得惊诧,交谈中次才知道,那老太医因儿子惹上官司一事,特意辗转求到了方大人门下。”  方钦:“胡说八道,我怎会徇私枉法!”  王裹冷笑道:“方大人自然不为所动,但是那老太医以蛮女秀郡主当年离宫时身怀有孕的秘密作为交换,可就说不定了!老臣知道以方大人的机敏,此时什么老太医与他那一家人想必都已经处理了,死无对证——但是皇上,当年秀郡主在雁回勾结加莱荧惑进犯我边境的事在场诸位都清楚,有些将军甚至亲历过,真相怎样,我或许无从分说,那群蛮人必定有数,一审就知道老臣说的是真是假!”  这几乎是当庭直言雁王血统有问题了,李丰缓缓地抽了口气。  方钦心道:“王裹这老东西疯了吗?宁可把自己搭进去也要把我咬下水!”  当下大声道:“蛮人诡计多端,巴不得我大梁永无宁日,皇上岂能相信他们的鬼话?倒是国舅爷你,竟真的与蛮人私下有染!”  王裹也是豁出去了,一个个响头磕得宛如二踢脚上天,应和着满京城大街小巷里稀里哗啦的爆竹,想必光靠声势,也能让那年兽有来无回。  “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表,可是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王裹大声道,“老臣心存疑窦,片刻难忍,这才出此下策,让雁王殿下进宫走一趟……”  “以便从蛮人那抓出雁王殿下非先帝亲生的佐证吗?方钦打断他,“那么说王大人还是忧心社稷!皇上,敢情雁王殿下是蛮人为了混淆皇室血脉而安插进宫室的奸细,那安定侯奉先帝之命从雁回小镇接回来的,也是个鱼目混珠的假皇子了?您不如召顾大帅与沈将军来问个究竟,看看我朝这二位名将安的都是什么心!”  方钦仿佛掐算好了,话音没落,外面就有内侍来报,安定侯来了。  李丰面沉似水:“传。”  顾昀在殿外正好听见了方钦那番话,进来也没客气,跪下单刀直入道:“回皇上,臣等当年奉先帝之命找寻四殿下,面貌体征与年纪、所持信物等全都禀过先帝,经他老人家认可方才领回来的,人也是先帝亲口认下的。而且臣记得皇上同臣说过,雁王殿下年幼时过得很不好,饱受养母虐待,想来那蛮女待他也没什么真心,不过是不舍得亲姐血脉才勉强拉扯——虎毒不食子,若雁王殿下真是出于她腹中,请问天底下有哪个当亲娘的这样对待自己的骨肉?”  顾昀一开口就能糊人一脸,方钦的嘴角抽筋似的笑了一下。  只听顾昀一口气说完,又转向王裹道:“臣还有一件事想请教王大人,混淆皇室血脉对我有什么好处?说句不好听的,玄铁营在西北这么多年,我要是真和蛮人有什么眉来眼去,西北大门早就破开十万八千次了——倒是国舅爷,您老操心别人操心了一溜够,自己二十多年前勾结蛮女残害忠良的嫌疑可洗清了?”  王裹是真怕顾昀,畏惧里还掺着心虚,他性情本就懦弱,全然是狗急跳墙拼了老命,才堪堪撑着一口气,此时一见顾昀,别说是耍横,他干脆连话都说不齐整了,冷汗如雨下。  顾昀纡尊降贵地跟王裹说了一句话,仿佛已经耗尽了他仅有的耐性,再不去看他,直接上前道:“皇上,北蛮人欺人太甚,臣在京中已经大半年,割风刃生了两指的锈,实在无需再藏锋,臣请往北疆!”  顾昀路上反复考虑过这件事,北蛮使节这时候玩幺蛾子,再加上蔡将军那里探听的谣言,很可能是加莱荧惑自己家里反了,这事他必须立刻前往北疆核实,如果北蛮政局生变,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北地别的没有,紫流金矿产丰富得很,要是真能以战养战,也许不是消耗,而是助力。  李丰却皱了一下眉,在他看来,顾昀这个请求来得太仓促了,他有点两难。  一方面,同样是半壁江山沦陷,对于王公贵族而言,“迁都仓皇而退”和“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被蛮夷占去一块土地”,这两者感受是不一样的,后者显得没有那么急迫——毕竟,“泪尽胡尘里”的荒村骸骨不是长在他们那身绫罗绸缎之下的。而今,国库缓缓进了些真金白银,大批的流民已经安顿,日子方才安生一点,李丰并不是很想在这时候打仗。  另一方面,李丰虽然近来志气多被消磨,脾气仍在,要是查明蛮人真是来上门打脸的,他也不太能咽下这口气。  两种想法角力角得不分上下,他没有立刻回答顾昀,只摆摆手道:“皇叔先起来吧,动兵之事不可鲁莽,容审后再议——来人,将王裹除去官服,暂且扣押候审,着大理寺去办……还有那刁奴,一并拿下。”  说完,李丰不给顾昀说话的机会,直接站起来道:“朕去看看阿?F。”  雁王对付顾昀的时候发挥正常,陈轻絮感觉这牲口没什么事,正要离开的时候,正好碰见李丰进来,忙有些生疏地低头行礼。  李丰断腿的时候就见过她,客气地说道:“辛苦陈神医,雁王怎么样?”  陈轻絮顺口鬼扯:“蛮人用了一种特殊的巫毒,能迷人神智,可能是想挟持殿下掩护逃走,幸亏殿下反应及时,割伤了自己,及时把毒放了出来,已经没事了。”  李丰其他事没听太懂,只是略微皱了皱眉,似有意似无意对长庚道:“拿什么割的?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  这听起来是关心长庚的伤,其实在问他带刀干什么。  长庚装着以假乱真的“病弱样”,扶着床头缓缓跪下:“臣弟接到皇兄口谕的时候正在陈姑娘那,臣私下里好摆弄那些草药,当时正帮着她整理手头的药材,宫人催得急,一时便将她的小银刀揣出来了……当时也是权宜之计。”  说着,他从旁边的托盘上取下一把没有指头长的小刀,根本是切割药材用的小玩意,没开过刃,还不如餐刀锋利,完全算不上什么“利器”。  看得出当时雁王对自己下手真狠,一刀下去,那刀就已经卷地不像样了。  陈轻絮看得心里直感慨,缓缓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李丰和长庚两人。  李丰忍不住细细打量长庚——模样很好,但不是天圆地方的富贵相。  他长了一双多情痴情的深眼窝,还有一张负心薄幸的薄嘴唇,刚流过血,他两颊显得有点苍白,微微带着病气。细看起来,雁王那眉目间似乎有一点当年蛮妃的意思,笔直的鼻梁像先帝,然而混在一起看,他又谁都不像了,是一脸无亲无故的薄命样。  李丰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对长庚道:“外头有些流言蜚语,你不用往心里去,安心养你的伤,王裹那老东西这些年越发恃宠而骄不像话,我肯定会让他给你个交代。”  长庚在他说“不必往心里去”的时候,就知道李丰实际上是往心里去了,于是主动提道:“是怀疑我并非先帝血脉?”  李丰采取了顾昀的说辞,若无其事地笑道:“你就是想得太多,当年是先帝亲口认下的你,谁敢置喙?”  长庚想了想,说道:“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既然这样,为了避嫌,请皇上允我暂且卸任军机处统领一职吧?”  李丰眯了眯眼,没有立刻回答。  长庚苦笑道:“新政初成,我留下也未必能有多大建树,也就剩下招人恨的用场了,还请皇兄体恤。”  这话微妙地戳中了李丰的心。  帝王手中砝码无外乎“平衡”二字,前一阵子吕杨二党谋反,御林军叛乱,逼得他亲自动手打压大梁旧世家,而同时,新贵借由大商人之势,迅雷不及掩耳地冲上了前台,并越发有发展壮大之势。  李丰可以容忍幼苗长大,也乐于看见他们与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势力分庭抗礼,但绝不希望幼苗长成参天大树,顶破房梁。这股势力壮大得实在是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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