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外婆的房间里,本应该处于深度睡眠的老人,此时却在床上开始频繁地翻身。 “呜呜……” “好痛啊……妈……我好痛啊……” “呜呜呜呜……呜呜……” …… 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从幽深的夜色深处传出。 老人睡梦中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眼皮之下的眼珠也开始飞快地颤动。 “呜呜呜……” 终于,在一声又一声的哭泣中,外婆一声抽气声,倏然睁开了眼睛。 “琳琳——” 老人侧过身,用胳膊支着床,紧张地望向门外哭声传来的方向。 可在睡梦中萦绕不去的哭泣,在她醒来之后却瞬间消失不见。 不过,就在外婆眯着眼睛看向门外时,房门间隙里,似乎有东西一闪而过。 那似乎是道白色的影子。 外婆猛然起身,喃喃喊出了声。 “琳琳?琳琳你怎么现在来了……” 老人撑着床,连忙蹒跚起身,踉踉跄跄地追着那道影子出了卧室。 可走廊里什么都没有。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深到连窗外的野猫都偃旗息鼓不再有任何声响。 黑暗中,老旧的挂钟在墙上“咔嚓”“咔嚓”有规律地响着。 外婆拖着脚步,慢吞吞来到了客厅,她的呼吸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在这个晚上,这间房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即便脑子已经不太清醒,可在这一刻,外婆却异常明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客厅里的红色的神龛还在亮着,但是此时此刻,神像前那本应长明不熄的电子蜡烛,就像是故障了一样暗了下去,灯泡里只有一缕红丝,苟延残喘地亮着一抹微弱到极点的红光。 明明周围一片幽暗,可是在外婆的视野里,整个房间都浸在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红晕之中。 一股彻骨的阴寒之意从满屋的红色中一点点渗透出来。 “琳琳?是你吗?”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粘稠而难闻的香气,像是陈年的血污堆积在一起时候散发出来的腥臭,又像是某种变质腐坏的香薰。 “沙沙……” 一阵细小的窸窣声从厨房的深处传了出来。 外婆急促地喘息着,她战战巍巍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转过了头。 下一秒,她的身体便颤抖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个东西,一个不属于活人世界的东西,正佝偻着身体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咀嚼着什么。 那东西看上去即扭曲又污秽,属于它的暗影庞大到几乎填满整个厨房。 “嘎吱——嘎吱——” 清晰可闻的咀嚼声从它的齿缝间传出。 “唔——” 外婆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因为看到了“它”而真的吓到呜咽出声。 老人恐惧万分地朝后退去。 然而,那东西已经察觉到了外婆的到来。 它的头颅一百八十度直接反转了过来,青白色的脸,以及镶嵌在脸上的双瞳之眼,直勾勾地对准了外婆。 古怪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它身体深处传出来。 虽然在喊着“外婆”,但这个称呼明显只是它在模仿李秀说话。 它咧开嘴,下颚直接张开,露出了内里雪亮的尖锐的牙齿。 似乎有东西在它没有指甲的双手之间不断蠕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着腥臭的血液。 外婆一阵虚脱,她晃晃悠悠往后退去,却在不小心中,踩到了一样濡湿冰冷的东西上,整个人差点直接滑倒。 老人惊恐万分地低下了头,看向地面,然后就发现自己脚下,踩到的,是某种类似皮口袋的奇怪玩意。 那东西很软,表皮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灰白色。 在外婆踩到它时,可以听到湿润的粘液摩擦声从其中传出来。 在那宽大的皮质口袋上,此时正湿哒哒地裹着一件颜色鲜亮的广告衫。一条红色的绳子就像是脐带一般从中伸出来,将它和厨房里的东西紧紧地联在了一起。第38章 李秀做了一个梦。 他很清楚这是一个梦,因为腰间的红绳一直在隐隐发烫,似乎在提醒着他这一点。 而在这个梦里,李秀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白天刚刚拜访过的肖家别墅。 一定是因为白天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才会继续梦到这些东西吧?在梦里李秀对自己说道。因为这一次他梦到的不仅仅只有那栋幽静阴森的鬼屋,还有今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徐老师等人。 他不受控制地站在房间的角落,看着徐老师等人在自己跟方乾安之前研究过的那扇储藏室小门前做着各种奇怪的活动。他看着那些人满头冷汗地往火盆中填入大量的符纸,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来自于徐老师的念经声。 “滋滋……” 火盆里发出了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濡湿之声。 李秀皱着眉头朝着火盆中看过去,这才发现盆子里燃烧的并非是火焰,恰恰相反,现在那里头只有一滩浓稠而黏腻的黑红色的泥浆。 像是某种活物一般,那些“泥浆”不断盆壁内侧攀爬,纠缠,令人作呕。 李秀感到一阵恶心,某种直觉让他想要避开盆子里的东西,然而,梦境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桎梏着他,让他越来越靠近那扇储藏室小门。 一直到这个时候李秀才发现,梦中的储藏室门其实跟现实中完全不一样。 猩红的门扉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无数道婴儿手腕粗细的铁链就那样焊在岩壁之上将那扇门死死锁住。 一道又一道凄厉绵长的惨叫,不断从门扉的缝隙中挤出来。 ……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嚎叫,发出的每一个音节中都蕴含着巨大痛苦,仿佛能透过声波传递到他人的灵魂中去。 李秀身形晃了晃,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好痛苦,好恶心…… 他用手捂住了耳朵,几乎无法在继续听下去。 然而无论他怎么抵抗,门内之物的惨叫却始终如影随形,异常清晰。 只不过,它似乎也意识到意识到了,没有人会理会它的痛苦哀嚎。 尖叫者的声音愈发尖锐恶毒,最终,它的嚎哭转变为了无比阴森凶狠的诅咒。 在哭泣中诡异地掺杂上了嘶嘶作响的狂笑。 伴随着男声的诅咒,粘稠如同沥青一般的黑红色血浆滋滋作响地从紧闭的门缝中渗了。 “唔……” 明知道这只是噩梦,可李秀还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似乎直接撞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李秀的身体瞬间冻结。 明明身处于梦境之中,可身后传来的阴冷触感却是如此明晰,明晰到他在梦里也控制不住的寒毛倒立,心脏紧缩。 一双手一点点从肩头探向李秀的胸口,在李秀颤抖的视线中,那双没有指甲的手一点点换住了李秀的身体。 死人的嘴唇抵在他的耳侧,说话时带来了宛若极地一般的冰冷吐息。 * “滴滴滴——” 手机的闹铃声在枕畔响起,成功地将单人床上眉头紧缩,满头冷汗的少年从噩梦中拽回现实。 李秀无比艰难地呻吟了一声,摩挲着找到手机关了闹钟,又过了好几秒钟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头很重。 身体的各处关节也异常僵硬了,起身时李秀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身上还背着另外一个人了,重得他简直抬不起头来。 自己昨天晚上好像又做了噩梦? 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许多类似时刻,李秀倒也没有太在意自己身体的异样。 就是在起床时候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再联想到自己此刻身体沉重的原因,李秀才猛然反应过来——床上少了一个人。 方乾安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了,显然在李秀醒来之前,对方就已经先行离开。 李秀看着床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应该感到不爽,还是应该觉得松了一口气。 现在想来,应该是后者偏多。 ……总觉得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什么的,有点怪怪的。 这个念头在李秀脑海里稍纵即逝。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顿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也根本无暇去思考自己贫乏生涩的人际关系。 因为他已经快要迟到了。 李秀飞快地洗漱完毕,换上校服就准备冲进哥哥的房间准备把昨天放置在床底下的生米拿出来。 然而,床底下却空无一物。 李秀的心猛然收紧,甚至拿出了手机打光在床底下照了好几遍,可应该出现在那里的碗却始终不见踪影——直到李秀到了厨房,才发现哥哥的碗被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餐桌之上。 李秀站在桌边,看着那只碗,总觉得今天早上醒来之后,房子里好像格外阴冷。 空气里,似乎也沁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甜腥味…… 昨天徐老师的话言犹在耳,李秀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要往怪力乱神的方向胡思乱想。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站在外婆的卧室旁,对着静悄悄的房间低声开口道。 “外婆,哥哥的饭碗是不是被你拿出来了?” …… 他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房间里传来了一声无比含糊沙哑的回应。 “他吃饱了……阿秀啊……他吃饱了。” 他吃饱了? 是指的“哥哥”吃饱了? 正在李秀茫然时,就听到外婆继续絮叨道:“别理这些了,快走,阿秀。快走吧。” 老人的声音变得很正常,这时候已经开始催李秀去上学。 李秀在房间门口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哦,外婆,我先去上学了。” 最近外婆的各项表现都显示出她的阿尔兹海默症越来越严重,可能在外婆心目中,那个被困在床底下的“哥哥”终于吃饱了吧? 虽然还是十分放心不下,但李秀确实已经无限逼近迟到。 李秀也只好悬着心,急急忙忙背着书包冲出了家门。 关门时,似乎还能听到外婆的絮叨。 * “喂,秀伢子吧?” 下楼时李秀一直低着头,步履匆忙。 可路过楼下邻居时,还是被那名邻居大姐当街叫住,拦在了小巷里。 “刘阿姨?怎么了?” 李秀抬起头,看到的便是邻居大姐一张拉得老长的脸。 “我说啊,你能不能不要叫你家那个亲戚天天晚上三更半夜在那里哭啊?真的是,忍了你们好久了,住在你们家隔壁隔着条街都被吵得睡不得觉?一天两天的,天天哭哭哭,你自己未必冒被吵到啊?我家崽也是要上学的勒,烦死了。” 李秀满脸茫然地看着邻居。 “亲戚?刘阿姨,我们家没有来亲戚……” “怎么没有咯,隔着窗户我都看得到!” 刘阿姨听到李秀的回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边叫嚷着,一边朝着李秀家客厅的窗户指过去。 城中村这里建房子向来是见缝插针,李秀家和这位邻居大姐家虽然确实是两栋,可两家之间的距离确实近到一个攀身就能从这家跑到那家的程度。 而邻居家的阳台,也确实就对着李秀家的客厅。 在李秀骤然变得无比沉默之时,邻居大姐还在气头上一直在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