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们才刚刚搬到城中村。 对于年幼的孩童来说,城中村里错综复杂的巷道长到不可思议,没有路灯,没有标示,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迷路。 而且他搬过去的时候,刚好是冬天,稍微耽误一下,天就黑了。 李秀稍微走错一步路,迎接他的都会是令人恐惧的黑暗。 最不巧的是,他和外婆初来乍到的外来者。而且,李秀脚上的缺陷又是那么明显。城中村里,缺少父母教养的孩们会故意戏弄李秀,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故意放出自家养的狗,让狗去追逐李秀,好看到李秀哇哇大哭,一边跑一边跌倒的狼狈样子。 那一次之后,李秀回家发了高烧。 大病初愈回到学校的第一天,白天还好,可等到他放学准备回家时,李秀只觉得自己的脚沉重到迈不开步子。 就在他无比恐惧,想着自己又要独自一人经过长长的巷道时,他却在巷子口看到了苍老的身影,而那正是外婆。 在冬日过早暗下来的暮色之中,平日里很难说是和蔼可亲的老人,却颤颤巍巍地带着手电筒,守在巷子门口,在寒风中沉默地等待着放学归来的李秀。 见到李秀,她并没有像是其他老人那样大肆表现着自己的慈爱,老人只是微微点头,然后示意李秀跟在她的身后。 外婆在李秀面前总是那样的沉默寡言,除了催促李秀去给哥哥送饭,她很少跟李秀交流。 然而就在那一刻,李秀却分明感受到了外婆无言的宠爱。 就那样,接送了李秀一个学期之后,年幼的孩童终于适应了城中村的道路。 而且,曾经追着他咬的那只狗也死了,城中村中的那些恶童不知怎么回事,也一个一个搬出了那片区域。 李秀再也不害怕一个人回家,外婆也没有再接送过他。 …… 可现在,李秀却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拿着老式手电,安静守在巷子门口,接他回家的老人。 “阿秀啊……” 李秀听见外婆喃喃的冲着自己开口道。 老人脸色还是那么苍白,神色却充满了悲哀。 “你别怕,外婆不想这样的……” “外婆怎么会害你呢?” 一边说着,外婆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一步。 李秀下意识向后退去,声音里哭腔愈重。 “你别过来!” 李秀喊道,然而,声音听上去却格外虚弱。 他没有想到,外婆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老人专心致志地看着李秀,浑浊的眼睛里淌出了泪水。 “外婆没想过要吓你,外婆只是舍不得你……”老人悲伤地说道,“你还那么小,又无父无母,外婆就这样走了,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世界,外婆怎么舍得呀……我的阿秀啊,你太可怜了,外婆真的是不忍心啊!” 李秀剧烈地喘息着。 外婆的每一句低语,都像是刀子在扎他的心。 是啊,自己该怎么办? 孤零零地,孑然一身的自己,真的可以好好活下去吗? 在听到外婆死讯后,这个念头就一直盘旋在李秀的心灵深处。 “来吧,阿秀跟外婆走,外婆会护着你的,有外婆在,也好过你继续一个人留在这世间孤苦伶仃……” 外婆再一次朝着李秀抬起了手,有那么一瞬间,李秀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外婆的方向走了一步。 要是跟着外婆走,是不是,就不用再一个人了? …… 而就在下一秒,李秀身后一股大力猛然袭来。 简直就像是被一头牛撞了一下,李秀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直接抗了肩头。 李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 “阿秀你又在犯什么蠢!你他妈看清楚,那根本就不是你外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李秀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凝神一望,这才发现,先前外婆所站着的那个方向,分明就是一个又高又瘦,肢体细长,满身鲜红的“怪物”。 那道人影的头上,还罩着一张熟悉的纸面具。 此时,它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漆黑的眼窝空洞的望着李秀,看上去异常诡异。 “……还有,你听它说什么狗屎,什么叫做一个人?你他妈还有我呢!” 方乾安一边扛着李秀跑,一边冲着李秀大骂。 几步之后,李秀后知后觉地听到,白雾中有汽车的发动机的轰隆作响。 伴随着一阵含糊快速地念咒声,不知从哪里腾起了一阵微风,吹散了李秀和方乾安身侧的雾。 少年再抬头,这才发现其实徐老师的车就在他们旁边。而徐老师已经坐在了驾驶位上,男人按下了车窗,急吼吼地冲着他们大吼道:“快上车——” 方乾安没有丝毫耽误,一把拉开侧门就把李秀丢了进去,紧接着自己冲进了车里,砰然关上了车门。 就在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原本散去的雾气又一团一团聚拢来,仿佛拥有自我生命一般地糊在了车厢之外。伴随着气流的涌动,雾气中仿佛浮现出了一张又一张模糊的人脸,正贴在车窗外面窥视着车内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在敲打你窗~ 方狗逐渐走进阿秀心田。 哥哥:(计划通。jpg)第54章 “李秀,你是不是故意要把我气死的——” 在徐老师的驾驶下车辆缓缓开动。 “那是鬼好不好,你还愣头愣脑任凭那种东西给你洗脑,你的智商全部用来做数学题了吗?!” 微颤的车厢里首先响起来的是前任校霸的怒吼。 方乾安眼睛圆睁死死瞪着座位角落里咬着嘴唇不吭声的少年,一只手还拽着后者细弱到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然而在劈头盖脸疯狂骂着李秀的同时,这个一米九的大男生自己也还在因为过度紧张而不自觉地发抖。 只有方乾安自己知道,他到底有多害怕。 明明拽得那么紧…… 明明发誓过,无论如何也得在浓雾中保护好李秀。 可等他们到了徐老师的车边,正准备上车的时候,方乾安只觉得手中的李秀像是游鱼一般倏然从他掌心中溜走了。 无论他怎么呼唤李秀的名字,少年依然充耳不闻,反而飞快地朝着浓雾的深处木愣愣走了过去。 一直到现在,方乾安还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三魂七魄里起码有两魂五魄没完全收回来。 “……之前都已经那样了,你竟然还不提高警惕,那种东西用你外婆的样子迷惑你,你就真的傻乎乎跟过去了!之前看鬼片我就在奇怪到底有谁会傻逼成那样,搞半天那人就在我身边!” “可是,那是外婆……” 李秀垂着头,哽咽着回了一句。 “你外婆已经被那种东西变成僵尸了!你自己都看到了!” 方乾安声音顿时提高了不少,无比凶狠地冲着李秀吼道。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我很清醒!”李秀忽然间抬起脸,流着眼泪也冲着方乾安喊了起来,“我知道那是红大人假扮的,我不应该被迷惑,可是……可是我已经见不到真正的外婆了!我的外婆已经死了!” 在病床上听到外婆死讯时候李秀尚且能勉强维持出表面的冷静,一直等到其他人走了才开始哭。 结果现在,李秀再也控制不住,当着方乾安的面嚎啕大哭出声。 “我外婆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再也没有外婆了……呜呜呜……你凭什么那么大声骂我……我知道我很蠢,可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的机会了……” 上一秒还冲着李秀嚷嚷的方乾安,下一秒彻底慌了神。 “你,你怎么说哭就哭……” 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李秀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红通通的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对,对不起!” 片刻后,前任校霸结结巴巴地开始跟李秀道歉。 “喂,你,你别哭了,我刚才……那啥,我就是太急了,所以才大声的,我不是故意要骂你……呸,其实我是在气我自己……” 方乾安简直被李秀哭得心惊肉跳。 他想擦去李秀的眼泪,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纸巾。 他下意识想卷起自己T恤的下摆,结果刚抬手又讪讪把衣服放下了——他衣服上沾满了之前逃命时候蹭上的灰和血,瞅着十分埋淘,根本不舍得用它去给李秀擦脸。 “对不起,真是我的错,你先别哭。” 末了,方乾安只得小心翼翼用指尖抹去李秀的眼泪,掌心被李秀哭得湿漉漉的,烫得他整个人胸口都酸了起来。 最后还是徐老师打起了圆场。 他示意乔阳从置物格里找出几盒餐巾纸递给后面两个高中男生,等到李秀稍稍冷静下来后,徐老师才干咳了几声开口道:“咳咳,方同学,你其实哪有资格说李秀同学,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就你刚才那样直接冲出去,我们也是吓得够呛。” “就是,”乔阳也忍不住接口道,“喊你都喊不听,李秀一不见你也冲出去了,要不是运气好,这次我们就得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都得栽进去了——” 李秀本来还红着眼睛擤鼻涕,这时候听到徐老师和乔阳的话,没忍住看了方乾安一眼。 方乾安很是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连分辨的声音都虚弱得可怜:“我……我那是着急,所以才没顾得上。” 话音落下后,徐老师和乔阳都没再吭声,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而李秀垂着眼帘,也一点点收敛了泪意。 “对不起。”他小声嗫嚅道。 “没事——”这次是徐老师接了话,“鬼遮眼鬼迷心,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冲着人心弱点去的,李秀同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是一般学生过来,遇到今天晚上这种事情估摸着早就已经吓到不能动弹了。” “是啊,今天晚上这种事情真的,我都没见到过。就算是国外丧尸片也就这样了——” 乔阳也应和道。 他不提还好,一提到今天晚上遭遇的事情,所有人都心情又沉重了下来。车窗外夜雾依旧浓厚,他们四个人其实依然没有完全脱离险境。 “徐老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李秀定了定神,哑着声音询问道。 徐老师点开手机,设定了导航。 导航的声音跟他的回复重叠在了一起:“……这附近就是A市烈士陵园,先去那里一趟。” …… “啊?” “烈士陵园?” “老师,等等,陵园?” 车厢里另外三人都有点傻眼。 只有徐老师依然神色平静:“嗯,就是陵园……烈士陵园里都是革命先烈,先烈们的英气极重,最能克制邪气,应当是可以庇佑我们一晚的。” 听到徐老师解释,其他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A市的烈士陵园其实也就是市民公园,所以距离方家所在的那栋大楼距离确实不远,如果不是特殊状况,以方乾安过人的体力,哪怕是背着李秀跑,跑个十几分钟也能到了。更不要说他们现在还是在开车——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却始终未能抵达那近在咫尺的目的地。 “老师……这辆车,是不是越开越慢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乔阳额角渗出了点点冷汗。 他瞥了一眼车子的操控台,上面显示现在的车速是六十迈。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窗外只有一团团浓雾,没有了前行的参照物,坐在车上的他只觉得车子好像已经慢得快停下来了。 “老师?” “没事……不过就是干扰人心的手段而已,不用怕。” 徐老师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他话音未落,车上那已经不知道积灰了多久的收音机却在此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滋滋滋……今夜有你……滋滋滋滋滋……接下来是A市夜间天气预报……滋滋……夜未眠情感电台……滋滋……今夜你会不会来……” 嘈杂的电台节目中和早已不流行的老歌片段里,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声,诡异的声音盘旋在车厢里,惊得除了徐老师之外的所有人都面露惶恐。 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那刺耳电流声中不可忽视的沙哑低语。 …… “咔”的一声。 只见徐老师面无表情,伸手直接关掉了广播。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广播开关那圆圆的按钮上,沾着一点殷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