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懦弱,是我胆小,是,是我不敢出柜,可我是有原因的……”徐远舟的眼里,不知不觉溢满了泪水。 渐渐的,他拉着江初言的手,虚弱无力地跪在了对方面前。 “你知道,我妈身体垮掉,就是因为我哥死的事 男生的声音逐渐哽咽。 “我哥,他很厉害的,当初所有人都说我哥就是老天爷送给我们家的福气,他很聪明,高中的时候就已经保送到了国外名校,走在路上,就有人找他去当模特儿,所有我不懂,我不会的事情,只要问他,他随便就能给出答案……结果呢?结果我哥偏偏就是个同性恋。三更半夜,他从窗口溜出去跟男老师在天台上乱搞。被人发现的时候,那两个人受到惊吓,直接从楼上摔了下去……” “初言,你知道吗?死的时候,我哥连裤子都没穿。” “我跟着我妈去找人的时候,发现大街上那么多人,就那样团团围在我哥和那个老师的旁边,对着他们两个人指指点点。” “我哥当时……当时甚至都还没咽气呢……” “他就那样躺着,旁边的人用手电筒照着他们,竟然都在笑。” “当初大院里,谁提起我哥不举起大拇指夸,说那是个厉害人。可在那之后呢?之后,我哥就变成了那个‘喜欢乱搞死了连裤子都没得穿的死gay’……” 说到这里时,徐远舟已经泣不成声。 “我一直把我哥当偶像,可是……可是我确实没有办法。我害怕,只要我一想到橱柜,我就觉得,我就变成了我哥,只能躺在地上,看那些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没有办法承受这些,我受不了。” “你也可以不承受。” 江初言轻声说道。 “只要我们两个分手,所有的压力都没有了。” 清隽,苍白,容貌妍丽的青年只是淡漠地对自己昔日的恋人说道。 徐远舟惊诧地抬起头,他看着这样的江初言,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总是体贴又温柔的人,在这一刻竟然显得那么冷酷。 他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江初言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江初言,是真的要离开他了。 巨大的绝望袭来,徐远舟唯一能做的,却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紧江初言。 “我可以的。算我求你,初言,你等等我,只要你不跟我分手,我,我可以跟所有人说,我徐远舟,我徐远舟他妈的就是个同性恋,我老婆叫江初言,我这辈子就喜欢你——” 偏偏就在此时,两人身侧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音。 骤然听上去,就像是有人走了过来。 上一秒还在呐喊的徐远舟,在听到那动静的瞬间,骤然噤声。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慌,就那样本能地甩开了江初言的手,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 然而,那一阵簌动之后,草丛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刚才,似乎只是有小动物经过,并没有人来。 “……” 寂静中,徐远舟的动作倏然一僵。他这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他的脸上顿时再无血色。 “徐远舟,你不用勉强了。” 江初言看向徐远舟时,眼中却只有一片了然。 很明显,对于徐远舟的反应,他一点都不意外。 “作为朋友,我希望我们两个能好聚好散。别弄得太难看了。毕竟学习小组的其他人还在呢。你也不希望这件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不是吗。” 江初言用最温和的语调,说出了对徐远舟来说最为残酷的话。 话音落下,江初言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徒留徐远舟颓废地坐在地上。 徐远舟想要去追江初言,可是,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 看着江初言的背影越走越远,徐远舟终于痛苦地呜咽出声。 “不,不是的,初言……我刚才,我刚才就是不小心的。” 他神经质地重复道,仿佛这样正能够让徐远舟听到。 “你听我说,我……我……” 我爱你啊。 口中甘草片的甜味尚未完全消失,可是,这一刻的徐远舟,已经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从刚才那一刻起,自己和江初言,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可能。 徐远舟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哗啦啦……” 身后的树丛又是一阵簌动。 徐远舟定了定神,一股恶毒的视线投到了他的背后。 有人在看着他,是的,确实就是有人在看着他。 男生心里腾起了一个无比鲜明的想法。 刚才那人就躲在那里,所以才害得他……害得他失去了最后一次挽留的机会。 徐远舟就那样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了树丛,他一把拨开茂盛的枝条,企图把那个躲在一边窥视的人找出来。 果然,在浓绿的叶片中,一张脸被他扒拉了出来。 那是一张非人的脸。 表皮干瘪,萎缩,就像是在暖气上放了很久的橘子。就连头皮都显得皱皱巴巴,只有一根稀疏干枯的头发耷拉下来。嘴唇因为极度的干燥而向着四周缩紧,导致它的牙齿显得格外。灰黄色的牙齿并不完整,牙床是暗色的,隐约能看到漆黑的缝隙内部,有东西在动。 而那种恶毒的视线,正是从它又空洞而深邃的眼窝深处发出来的。 很显然,这是一张制作失败的面具。 毕竟正常的面具可不会多出这么多密密麻麻的眼窝。 这可能就是这张面具被丢弃在这里的缘故。 “沙沙——” 又是那种细微的摩擦声,就在徐远舟死死瞪着那张磨损面具之时,一只近乎有小臂长度的虫子,如同蚰蜒一般摆动着细长身体与密密麻麻的虫肢,从面具破损干涸的咽管深处爬了出来。 它仿佛拥有某种特殊的神智。 那鼓鼓囊囊头颅在探伸出来时候,稍稍朝着徐远舟的方向摆动了一下。 阳光之下,它头顶如同柚子瓣一般细密的肉质触肢晃动了一下—— “咔嚓”一声,徐远舟在愤怒中,一脚踩向了它。 * “初言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远舟哥他怎么还没回来了?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江初言回到小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从二楼下来的白珂。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已经吃饱了,男生此时又恢复成了江初言熟悉的模样。他转动着眼珠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初言。 江初言眨了眨眼睛,定定地看了白珂一眼。 说实在的,看到白珂这幅心眼奇多的模样,江初言甚至感到了一丝淡淡的安心……终于,白珂不是之前那副贪婪暴食的古怪模样了。 “他还是不太舒服,我让他在外面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应该过一会儿就好了。不过我觉得,徐远舟应该不会跟我们一起去落龙洞了。” 江初言平静地回答道。 白珂顿时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嘴角渐渐向上,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那个落龙洞听上去很有意思呢。” 他说。 等贺渊背着入山的行囊跟江初言汇合,正准备出发时候,白珂却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 江初言并不意外地看向对方。 “不好意思啊,初言哥,我其实也不是特别舒服。” 白珂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已经吃得微微鼓起的腹部。 他舔了一下嘴唇。 “我觉得我还是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吧。刚好远舟哥和刘天宇他们两个人一个醉酒一个流鼻血,我们三个在这里彼此之间还能互相照应一下,你们两个出去也能安心。” 白珂给出来的理由无懈可击。 “那就麻烦你了。” 江初言沉默了片刻,淡然应道。 其实他很清楚白珂此时正在打什么主意——毕竟,对方都已经努力撬墙角撬了那么多年。 只不过之前江初言就懒得在乎白珂的种种小动作,如今跟徐远舟分手之后就更不可能在意了。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白珂不去,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他和贺渊两个人去溶洞了 江初言瞥了一眼门口那春风拂面的黑皮男生,心头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来了。 是错觉吗?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就像是…… “那我就祝贺少和初言哥你们这次约会愉快了,可要玩得开心啊!” 白珂目光在贺渊和江初言之间飞快扫了一眼了,眼珠一转,又用那种仿佛开玩笑似的语调吗,笑着调侃了一声。 “你们两个可是好不容易才丢掉我们这几个拖油瓶呢……” 江初言嘴唇翕动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贺渊淡淡打断了白珂的话头。 “什么约会不约会了,我们这次就是过去搞学习任务的。”顿了顿,贺渊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跟我们又不熟,所以以后最好少开玩笑,这样只会显得你又不好笑又很无聊。” “你——” 白珂完全没想到贺渊一开口就是这么不客气,想要发脾气,可一想到对方是贺渊,气势瞬间又弱了下去。于是乎也只能僵在那里,一张脸又青又红,看上去十分可笑。 而贺渊开口怼完人后,甚至都没有多给白珂一个眼神,直接拽着江初言就把人拖出了门。 “贺渊,你刚才……” “好了,别提那种扫兴的玩意,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蠢货,也就是你才能让人这么恶心自己。”贺渊斜斜瞥了江初言一眼,十分不客气地低语道, “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回来,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快点出发了。” 他又拉了江初言一把,催促道。 “谢谢。” 江初言愣怔了一瞬,小声地道了一声谢。 虽然贺渊表现得平常,可江初言很清楚,贺渊刚才是为了自己在出头。 “咔嚓……咔嚓……” 就在这个时候,江初言仿佛又听到了咀嚼声。 在下楼梯前的最后一秒,江初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这才发现白珂不知道怎么的,又抱着一袋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零食,背对着他们坐在火塘边吃了起来。 看上去倒是心大,没怎么生气的样子。 “……” 可是,一看到白珂又在吃东西,江初言就不由自主地微微蹙眉。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手指,小心地掐了他心脏一把。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缓缓蔓延,可真要细究,又找不到根源。毕竟,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大学生,出门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吃点自己随身带的零食什么的,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江初言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初言?” 楼梯下传来了贺渊的呼唤。 江初言连忙回了一句:“我来了。” 然后他跳下楼梯,跟在了贺渊身后,朝着山中走去。 * 按照贺渊提供的地图,龙沼村后面,刚好就有一条小路直通落龙洞。 那是村民们日常进山时踩出来的小道,得益于这条路,进山的路程其实比江初言想的要好走很多。 今天天气不错,山间微风拂面,草木葱茏,四下里一片绿意盎然,风景相当怡人。 江初言却并没有多看,只是背着背包一路满头赶路。 可就算是这样专心赶路时,他依然可以感觉得到……不远处那个走在前面开道的高大男生,一直在时不时地偷偷看自己。 江初言其实对目光不算太敏感,毕竟他长着那样一张脸,从小到大,江初言就算是再内敛也算是被人看着长大的那一类人,他也早就习惯了偶尔的窥视与打量。 但是…… 贺渊的目光,跟其他人的都不太一样。 明明只是飞快一瞥,却仿佛带着奇异的热度, 终于,在贺渊又一次回头看他时候,江初言面无表情地抬头,直勾勾地盯住了贺渊。 “你在看什么?”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 贺渊的偷窥在猝不及防被江初言抓个正着,男生原本平稳又轻快的步伐顿了一下,一个趔趄就差点摔倒。 “小心!” 江初言赶紧拽了他一把。 贺渊满脸通红地扶着江初言的手在原地站定,真的被江初言抓到后,反而一直垂着眼帘不敢往对方方向看了。 “我,咳……我就是……看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 贺渊结结巴巴地说道。 江初言眼睫轻颤了一下。 “倒也没有不开心。” 沉默了一瞬后,他轻声说道。 他只是…… 他只是有些头痛之后的事情。 毕竟,跟徐远舟这样的人分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其实江初言不是不知道徐远舟哥哥去世的那件事,他甚至还知道,在徐远舟哥哥在世时,其实徐家并不是很在意徐远舟这个在各方面都不如他哥的二儿子。 所以徐远舟的自尊心和自卑心,都比普通人来得要旺盛太多。 等到哥哥过世,徐家又将过多的爱和纵容投注在了徐远舟身上,最终将徐远舟变成了一个表面看上去十分正常,实际上任性又自卑的人。 江初言都可以猜得到,等他回去之后,徐远舟一定会为了“挽回”自己而搞出一系列的麻烦来。 一想到这里,江初言难免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给——” 就在这时,江初言眼前忽然多出了一颗糖。 江初言诧异抬头看着贺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