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初言却在那个大衣柜前停下了脚步——他还记得这个衣柜。 当时衣柜已经旧到不行,斜斜靠在一堆废弃物中,柜门敞开着,所以才会有行李袋从里头滚出来。 江初言深呼吸了两下,他盯着衣柜看了几秒钟,然后抬起手慢慢探向了柜门。 可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个让他无比熟悉的女声。 “言言——” “言言,你这孩子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江初言脸色骤变,他不敢置信地转身狂奔向了窗口。 一道虚影飞快地从窗边掠了过去。 他永远也不可能错认那个声音,那个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听到的声音。 那分明就是他妈妈的声音! “妈妈!” 明知道这很可能又是龙沼村展现给他的幻想,可这一刻江初言还是情不自禁地冲着窗外大喊起来。 “言言!” 窗外传来了女人带着些许哭腔的呼唤。 “言言你到底在哪里?!” 虽然看不到她,可是那声音却是那么真切,那么近。 江初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外。 “妈,妈妈,我在这里啊!妈妈——” 他大喊了起来。 可下一秒,江初言从窗口瞥见了妈妈的影子,就那样倏然出现在了房内。 女人正站在衣柜前,双手叉腰,声音听上去又惊又怒。 “江初言!我警告你,不许再跟妈妈玩躲迷藏了,你是要吓死我吗?最近你为什么这么奇怪……” 而等江初言再次回到荒屋之内,女人的身影却已经再次消失了。 可木质的衣柜内,却传出了一个稚气又调皮的声音。 “我不是跟妈妈玩捉迷藏啊,我在跟阿渊玩!” 江初言定定地站在了衣柜前,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整个人几欲晕厥。 一片混沌的脑海中,那些模糊到极点的童年记忆一点点挤了出来。 江初言想起来了,为什么这里的陈设对于他来说会如此眼熟。 因为妈妈带他回村探亲的时候,他就是住在这里的。 而当时的他在这里,似乎还交到了一个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因为自己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所以在龙沼村并没有交到要好的朋友,整个暑假他都过得非常寂寞,直到他交到了那个朋友。 他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跟朋友也好得恨不得天天窝在一起。不过,让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他倍感不解的是,每次他兴致勃勃跟妈妈说起自己最好的“朋友”时,妈妈的表情都会变得很奇怪。 …… “好啦,妈妈,你快走开啦,我已经在心里数好数了,待会阿渊就要来找我了,你不要让我被他抓到啊——” 衣柜里,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童音传了出来。 江初言盯着闭合的衣柜们,甚至都能回忆起自己当初是如何窝在衣柜里,用手捂着脸轻声嘟囔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来都没有疑惑过,为什么只是在心底默默数数,自己的“好友”依然能够听到呢。 * “不……” 几秒钟之后,江初言神志恍惚地低喃出声。 “不要跟那种东西玩。绝对不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崩溃地一把拉开了衣柜。 衣柜里根本就没有蜷缩在一起,兴致勃勃等着玩捉迷藏的幼童。 只有一整摞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笔记本。 每一本里头,都是他自己的字迹。 江初言将这本丢在了一边,又捡起了一本。 那里头写的是—— 在另外一本笔记本里,江初言看着自己一笔一划地写着。 …… 江初言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他再次捡起了一本笔记,这本里,“江初言”的下场倒是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江初言将那些笔记本一本一本地翻了过去,而每一本的封皮后面,他都找到了一张熟悉的纸条。 每一张纸条,都是名为江初言的“自己”,在绝望之中写下来的遗书。 尽管,每一个“江初言”经历的事情都各有不同,可最后那些纸条的结尾却几乎都是一样的。 不知不觉中江初言的脸上,已经满是水迹。 他抹了一把脸,却不太能确定,那究竟是汗水,还是眼泪。 * “初言……” 然后,江初言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他猛然打了个寒战,猛然转头望向门口。 他不会听错那个声音,噩梦般的声音。 “初言,你跑哪儿去了?” “初言快出来吧……” 明明只有贺渊一个人的声音,可那声音听上去却是忽远忽近的。 仿佛整个村落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贺渊的分身,正在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距离他最近的呼唤,已经近在咫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大雨。 天光暗淡,宛若黄昏。 江初言手忙脚乱地将所有的笔记本丢回了衣柜。 “嘎吱——” 平台上传来了脚步声。 来不及多想,江初言拉开了衣柜,迅速地躲了进去。 合拢柜门后,黑暗瞬间笼罩了他。 几秒钟后,房间里也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贺渊的呼唤。 “初言?你在这儿吗” “唉,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 黑暗中,江初言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他屏息凝神地听着贺渊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发出的声音。 有好几次,他甚至觉得贺渊已经站在了衣柜前。 说不定,贺渊的手就已经搭在了衣柜门的把手上……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瞬间,江初言不得不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掌缘,好把那难以控制的尖叫强行卡在喉咙深处。 …… 他不知道贺渊为什么忽然找到了这里。 也许是因为自己留下的痕迹太过于明显?还是说,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自己在狼狈逃跑的时候,那个怪物可是悄无声息,慢慢地在他的身后微笑着窥视? 江初言不受控制地拼命地回想着自己来时的一举一动,惶恐和绝望几乎要让他全身血液凝固。 忽然间,贺渊的呼唤和脚步声都停了下来。 江初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已经缩成了小小一团。 发生了什么? 老旧的衣柜门无法完全闭拢,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一条窄窄的缝隙。 江初言不敢向前探身,因为他害怕重心的变化会引发太过明显的声响,所以,他小心翼翼将手机抵在了缝隙前。 借着手机的拍摄功能,江初言拍到了衣柜门外伫立的身影。 ……他终于看到了“贺渊”的真实模样。 眼泪涟涟顺着江初言的眼眶无声地落下。 好恐怖。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那怎么可能是贺渊? 那怎么可能……是可以和人类接触的生物? 那根本就是真正的噩梦…… …… “嘶嘶……” 高大的青年身体渐渐开始溶解。 濡湿的声音从房间各处不断传来。 那是细长,多鳞的畸形躯体在废屋各处不断盘旋,翻找着人类新娘的身影时候,发出来的细微噪音。 江初言闭上了眼睛。 视线被隔离之后,听觉却变得愈发敏锐。 “嘶……” 他清楚地听到了贺渊的鳞片刮擦着衣柜木板时候发出来的声音。那东西此时此刻,正缠绕着他所在的衣柜。 因为不敢呼吸,晕眩感阵阵袭来,江初言几乎直接就这样晕厥过去。 可是,因为极致的恐惧,江初言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无法晕过去的程度。 他不知道这种地狱般煎熬的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不过,就在他完全精神崩溃的前一秒,蓦地,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停止了。 …… 江初言颤巍巍地睁开眼睛,隔着衣柜门细窄的缝隙,他看到那怪物原本膨胀开来的庞大影子一点点收拢回来。 “嘎吱——” 脚步声。 “嘎吱——” 然后又是一声脚步声。 贺渊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了,但即便是这样,江初言依旧在衣柜里僵了好一会儿。 接下来,又过了很久,因为紧绷而痉挛的肌肉才渐渐开始放松。 江初言靠着衣柜底,颓然地瘫软下来。 贺渊似乎并没有发现他。 谢天谢地,至少在这一刻…… “原来你躲在这儿啊?” 一道低沉的含着笑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江初言身形一顿,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衣柜门缝处那对血红的眼睛。第98章 江初言并没有尖叫。 人这种弱小的生物,在恐惧到了极致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的。 身体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冷漠的低语。 神经,血流,心跳……维系一个人生存的所有生理活动,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冻结了。江初言呆呆地看着逐渐被打开的衣柜门,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标本,被浸泡在了名为恐惧的福尔马林液之中。 “嘎——” 衣柜被缓缓拉开。 而江初言却只是僵硬地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是淋雨了吧?这天气在外面乱跑,可不就是遭罪吗?唉,你啊你,每次都是这样……” 贺渊低头看着江初言,他叹了一口气,巨大的红色眼睛里闪烁诡谲的冷光。 叹气时,江初言能看到从他唇缝中露出来的,如同钢针一般的细齿。而他的每一颗眼珠,此时都直直地对准了江初言。 江初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贺渊探出手,将如同尸体一般僵硬的江初言抱在了怀里,然后把他从衣柜里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