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先生对春闱考题有自己的一套琢磨跟理解,面上说着是帮考生指点迷津,其实就是背后大人物放出来的饵,用来钓学子的。太子新立,现在自然需要趁手可用的人。正巧赶上春闱,太子与其费劲拉拢那些官场里沉浮多年心眼巨多的老东西,还不如选些新人亲手培养,这样用着更放心。毕竟皇上年岁虽高但身强体壮的,等他百年,这些新人也都该出人头地有所作用。褚休沉思,“李兄,我虽然想跟你一起拜安先生,可我拜师的时候全县都知道,如今要是刚来京城就出尔反尔改拜其他人,我哥嫂连带着小侄女在清河县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面露为难,“再说这事要是传到上头……”皇上看重情义,肯定不希望给自己写过寿礼的人是这般两面三刀的人。“你这么一说我也理解,”李礼探头看裴景,“那裴兄呢?”从刚才起裴景就心不在焉,跟在两人身边走路,半句话都没说过。褚休怼裴景胳膊,“小景,李兄问你呢,要不要跟他一起拜安先生。”裴景恍然回神,明白两人在说什么后,果断摇头。李礼,“你也有老师了?”防止被迫卷入拜师党派里最好的方法,竟然是来之前就提前拜个老师吗?裴景,“我没有老师,但如果非要拜,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拜的人,她要是不收门生,我便谁也不拜。”“今年不收门生的倒是有几个大人物,”李礼琢磨起来,“武秀长公主算一个,她本来要接手春闱,都快十拿九稳了,忠义侯说了句太子新立该给他磨练的机会。”褚休跟裴景对视,这事两人也都听说过,但具体细节不太清楚,只知道长公主没争过太子。李礼撇嘴,学褚休摊手,“这不,太子接管礼部,顺理成章操办起了今年春闱。要不然你以为那些解元怎么进京就去拜安先生啊,还不是奔着太子去的。”李礼,“除了武秀长公主,忠义侯也不收门生,可能是武将出身吧,目标在武考不在文试。”“所以他就算开口提太子,旁人也不会觉得他是太子党,反而觉得他不愧是皇上老友,满心都在替皇上打算。”忠义侯,封号是皇上钦定,忠心又有情义。李礼想起什么,“嘶,他俩不收门生不奇怪,奇怪的是今年康王开始收门生了,这就有点意思。”他看两人,“你们应该知道康王吧?”那是自然。《今朝人物传》就是她俩写的,里面关于腿瘸坐轮椅几乎半退出朝堂的康王有专门的篇幅。康王虽是皇上长子,奈何大战中伤了腿,这才错失太子位,甚至慢慢在朝堂边缘化。他今年能收门生的确让人觉得意外。李礼抬头瞧见熟人,急着走,“你俩对这些要是不清楚,可以去前面书铺买本《今朝人物传》,上面都有写。那书虽是话本,但作者笔力不错,我很喜欢。”褚休笑起来,“行,李兄推荐,我肯定买来仔细拜读。”裴景看褚休的脸皮,“……”李礼拱手,“两位,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多陪了,日后考场见到,咱们笔杆上再碰撞。”他走远了,裴景才上前站在褚休面前,把忍了一路的话问出来,“你知道上次来的贵人是长公主?”如今细细回想,那时候褚休明明暗示了她好几次,奈何她根本没敢往那方面去想。褚休还真双手背后,朝书铺走过去,“对啊。”“那你该直接告诉我。”裴景胸膛略微起伏。褚休侧眸看他,“告诉了你,难道你要上去拦轿子,跟轿子里的长公主说‘殿下,我裴景钦慕您许久,为了您我甚至重写话本就为了给您正名’?”裴景木着脸,默默红了双耳朵,一本正经纠正,“那叫仰慕,不是钦慕,亏你还是个解元。”褚休睨裴景,“裴兄,听闻皇上有意要给长公主从这届三甲里挑个驸马,你努力点,靠近长公主的机会不就来了。”裴景话脱口而出,“我怎么能当驸马,我又不……”她又不是男的,要是当了驸马岂不是小命不保?褚休看过来。裴景摆手,粗着嗓音说,“我又不知道能考的如何,想那么远做什么,先把春闱过了再说。”褚休抬手拍裴景肩膀,“那你不用担心,我从老师那儿瞧过很多文章,说句公正不偏私的话,以裴兄的文采,得会元怕是有些难,但贡士是必然。”裴景拱手,顺势抖落褚休手指,“借褚兄吉言啊。”两人礼部去过了,考场也转了两圈,按理说该直接回长寿巷才对。裴景看褚休,褚休双手搭在身后,真就溜溜达达进了书铺,“?”裴景小跑着跟上去,低声问,“你不会真要买《今朝人物传》吧?”没人比她俩更清楚这本书写了什么,甚至翻到某一页,裴景不需要多看,就能将里头的内容背出来,毕竟这花了她太多的心血。就因为太了解这本书了,连底稿都在两人手里,完全没必要从书铺买本新的。褚休看他,“我买它做什么,我就是看看它卖的如何。”裴景,“……你还担心我家少你分成的银钱啊。”褚休,“我是这样的人吗?”褚休进书铺,挑了本《今朝人物传》,去柜台,往那儿一趴,就开始问,“掌柜的,这本书买的怎么样啊?”裴景翻白眼。没错,褚休是这样的人。她不好意思跟褚休为伍,就站的远了些,随手抽出书架上的书来看,假装不认识褚休。“郎君喜欢这类书?”伙计悄悄过来,低声说,“这些是文字的,我们还有图画的,郎君可敢兴趣?”裴景疑惑,低头翻书,“图画的?”什么书还能有图画的?她正巧翻到一页,上面写着:“李月儿作为新进府的姨娘,迟迟见不到老爷不说,也没有别的法子生存,最后只得将主意打到主母身上。”裴景茫然,人还没反应过来,一目十行的眼睛就先将内容记住:“深夜,李月儿一袭薄纱粉里透白,求到主母跟前,媚眼如丝,樱唇轻启,‘求主母疼疼我’。”裴景,“?”裴景,“!”裴景猛地将书合上,白净的脸颊冒烟似的通红,眼睛一时间不敢看伙计。她家里也是做书铺生意的,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看完这两段瞬间知道这是类什么书了。顶着伙计的目光,裴景只觉得手里的书烫人,手忙脚乱转身将书往刚才抽出来的地方塞。伙计笑了,“郎君脸皮怎么这么薄,还是因为我这个外人在?那您安心挑选我就不跟着了,如果您觉得这类的太含蓄,我们书架里头还有更好看的,您可以过去瞧瞧。”他一开口,裴景感觉整个书铺里的人都在朝自己看过来。裴景扭头求助的看向褚休。褚休单臂枕着柜台,手掌托脑袋,眼里全是看热闹的光亮,视线跟她对上,才忽然仰头看房梁,佯装不认识她。裴景,“……!”你等着!她回去就跟念念告状!裴景就快无地自容脸红到原地自燃了,褚休才慢悠悠走过来。褚休伸手将裴景塞进去的书再次抽出来,低头看书名,“原来裴兄不看《今朝人物传》是因为喜欢这些啊,唔,《月色撩人》好名字。”裴景摇头。她不是她没有别乱说!裴景整理衣袖,努力板着脸证明自己是正经人。她为了念书练字,从不看杂书话本。刚才纯属是眼睛扫的太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裴兄不喜欢?”褚休问。裴景当然不喜欢了。褚休,“那我买了,我还挺喜欢看这种书的,正好念念在家没事,我休息时用这书教她认字。”裴景,“?”裴景顿时看向褚休的眼神,像是在看四脚物种。褚休大大方方付了银钱,坦荡的如同随手买了本三字经,裴景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选择闭上。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夫妻俩的事情,只要闹的不过火,她这个外人跟着掺和什么。回到长寿巷的时候,已经晌午,于念包了一锅包子,连张叔闻着味儿都夸她,“娘子好厨艺。”于念脸皮热,见褚休跟裴景回来,便朝她们招手:‘吃饭了。’三人洗完手坐在堂屋一起吃的午饭。褚休吃饭的时候嘴巴都闲不住,本来只有于念是哑巴,但跟褚休坐在一起,饭桌上除了褚休全是哑巴,根本插不上话。褚休跟于念讲,“我们今天认识了平张省的解元,叫李礼,人世故圆滑却不算讨厌,如果有机会值得交往。”于念眼睛亮亮的听着。褚休侧身跟她说,“我上次不是跟你讲来清河县的贵人是长公主吗,这事小景都不知道,但远在其他省的李礼却听说了。”于念歪头疑惑。褚休笑,筷子往她碗里夹菜,“这说明有人故意往外放风声,让人以为是长公主先开始收的门生,这样太子再收门生不过是侄子学姑母,跟长辈有学有样。”“你想想,楚楚要是跟着我做了错事,旁人是怪楚楚还是怪我?”于念鼓起脸颊,伸手点了点褚休。褚休腰板挺直,“对嘛,肯定要怪我没给楚楚带个好头,楚楚年纪小能有什么错,要错也是我的错。”裴景本来觉得褚休说话旁人插不了嘴,后来才发现是人家夫妻说话,只有她自己插不上嘴而已。直到听到这里,裴景后背才惊出冷汗,抬眸望向褚休,捏着包子的手指都紧了几分。于念:‘那要怎么办?’褚休笑着问,“念念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于念放下筷子:‘跟楚楚撇清关系,表示这件事情你从不知情,这样就算楚楚犯错,也该是大哥大嫂教导上的过错,不能推给你。’褚休得意,“我媳妇就是聪明。”她这才看向裴景,“所以不管你想拜谁为师,就算是走过场我们都得走一趟。不然其他人都拜了老师,唯独你我没有,旁人只会像李兄一样,以为你我私下走了长公主的门路。”“太子今年行事格外嚣张,那么些解元进京就拜安先生,我总觉得不对劲。”只有她们跟长公主撇清关系,才能以一变应万变。“我还好,我早拜了颜秀才为师又是‘寿’王,今年更是以解元身份应试,皇上想必会多问我两句,但小景你不一样,你得想清楚。”“就算长公主今天坐在这儿,她也会劝你先拜个老师。”“这个时候你我就该跟李兄一样当条随波逐流的鱼,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显得特立独行。”褚休本能感觉这是盘大棋,从清河县选“寿”王的时候长公主就开始布局落子,目的是纵肥太子的胆子。只是这些都是她的猜测,落了床帐坐在床上跟念念说可以,但不能跟裴景说。裴景木讷的嚼着包子,垂下眼睫,“可我不想拜安先生。”长公主管春闱的差事就是被太子抢走的,她怎么可能去拜太子门下的人做老师。褚休端着碗抿了口稀饭,“谁说只有太子了,你也可以挑康王。”褚休,“我同你一起,这样至少明面上我们跟长公主没有关系。”于念也朝裴景看过去。裴景低头看碗,只觉得京城就是个巨大的稀饭锅,熬长了搅拌搅拌就是团和稀泥的浆糊,熬短了米不生粥不熟吃了要难受。她本以为来京城专心考春闱就行,只要笔试上不差,总能踏上青云路。可她们昨天才到今天就碰到拜师的事情,甚至有些舆论在她们还没来京城的时候就悄悄发酵了。“就不能单纯考个试吗,”裴景轻声问,“春闱就不能简单点吗。”褚休咬着包子看他,“不想拜?”裴景不说话。褚休看裴景,感觉如果可以的话,小景能当驸马真挺好的,这样身后站着长公主,好歹不会掉进官场的染缸里。或是直接进翰林院修书当个言官,不需要跟复杂的人心算计打交道也不错。以她的满腹学识,的确适合跟书打交道。裴景安静的吃完这顿饭,“那我拜康王的门客为师吧。”到底是妥协了。于念心疼她,歪头看过来。褚休咽下嘴里的饭,手搭在光滑的桌面上,垂眸盘算。她把自己跟裴景该走的路都算到了,只希望四天后的春闱不要出什么幺蛾子。第59章这么调皮,该打屁股!三月初九,春闱开考。初八这天考生就要准备进考场。入场时间从卯时到亥时。有些考生嫌弃贡院里的考舍空间太小,伸不开腿脚,就连睡觉都要半蜷缩着身体,不愿意早去,掐着时间赶在傍晚进贡院,正好多看会儿书。也有部分考生想提前进贡院适应环境,让自己先熟悉熟悉里头情况,便赶在早上。更有那么几个考生,相当积极,卯时才开门就要入院,比如褚休跟裴景。时辰太早的话,侯在门口审核浮票的官员还没彻底打起精神,难免会松懈一二。褚休昨晚就跟裴景商量好了,“咱俩跟乡试一样早点去呗,在里头放空放空脑子也是好的,而且早去晚去就多半天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