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迟雨觉得这个答案也在情理之中,却仍然放不下心,“我也没给他钱,没法证明他勒索我吧。” 今天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喻安宵戴上了帽子和墨镜,说:“这是警察要做的功课,不是你的功课。” 喻安宵隔着墨镜看他,说:“我答应你的是不花一分钱拿回通知书,对不对” 程迟雨点点头。 喻安宵露出一个很放松的笑容,说:“要不要难度升级一下?比如——不仅不给他钱,还要他拿钱赔给你。”第11章来我书房聊一下 方志北已经被带来派出所好几个小时了,他一听报警内容就知道是谁干的,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几句,被民警呵斥了才闭嘴。 没多久一名民警从外推门进来,不知道拿了什么,来替换了屋内负责询问的其中一名警察。 负责电脑记录的警察问:“有没有前科?” 方志北坐得歪歪斜斜,说:“有。” “上次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有五年了吧。” “是因为什么事情进去的?” “抢劫。” 在判定抢劫和抢夺罪时,由于施加暴力,最终定性为抢劫,抢劫罪判起来就重多了。 民警说:“进去一回也不长记性啊,你扣留人家身份证和通知书干什么?” 方志北一梗脖子,嚷嚷道:“我是他舅舅,好心帮他拿通知书,妈的这死小子还报警,我能害他吗?” “就算是你帮他拿回来了,那他和你要,你为什么不还?你不要再扯东扯西,我们手里什么证据都有,不然你不会坐在这里!” 方志北的气焰消散了一些,嘟囔了几句,说:“我那是跟他闹着玩的,谁知道他当真……” 民警一拍桌子,说道:“发微信恐吓辱骂,打电话要钱,你这是闹着玩的?你这个行为是能定性为敲诈勒索的!一万块钱属于金额较大了,你还这个态度,现在给你机会坦白,你不要等到了法庭上再后悔!” 方志北没想到发两条消息都能成证据,顿时坐正了,说:“警察同志,我后来也没和他要钱了,我都没有拿到钱,这也能算勒索啊?” 民警说:“一个是看你的态度,另一个呢,如果能争取到当事人的谅解,也是可以从轻处理的,人家都已经到了,你过去,好好道个歉,看看对方怎么说。能不能做到?” 方志北自然连连保证,跟着民警到了调解室。 进来一看,不仅程迟雨在,那个客客气气的像模特的老师也在。 程迟雨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他只希望能拿回通知书,至于喻安宵说的,还要让他们倒赔钱的话并不是非常有信心。况且自己还没搬进去,就惹了那么多麻烦,喻安宵不烦他就已经是善心大发了。 方志北脸色铁青,看样子非常想指着他破口大骂。 喻安宵坐在靠近民警的椅子上,侧过头看了看程迟雨,见他仍然是那张没表情的冷脸,不明显地笑了笑,转回头听民警说话。 民警拿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说:“你们报警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通知书现在也拿回来了。你们可以看一下。” 民警看向方志北,说:“好好跟人家道个歉,那还是你外甥,人家都没成年,你都能张嘴跟人要钱,这么大年纪了,也要点脸面对不对?” 程迟雨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冷冷道:“不用道歉,这件事我不想追究了,以后不要再烦我就是了。” 在来的路上喻安宵就已经说过,方志北没有拿到钱,而且没法证明有暴力胁迫,顶多算是未遂,接着跟他纠缠不太划算,毕竟一次上诉费心费力,哪有那么多精力和他耗。 这是喻安宵的说法,其实他还有另一个理由——方志北有前科,而且并没有悔过的样子。且不说到底能不能入刑,就算真能送他进去坐两年牢,等他出来,万一打击报复,那才是最麻烦的。 方志北一听他这么说,就哎了声:“警察同志,那我是不是能走了?反正他也要搬出去了,让我管他我都不管!” 程迟雨看了看喻安宵,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此时在用眼神询问他。 喻安宵淡淡一笑,说:“别着急。” 随后一名民警走进来,说:“方志北,你来看一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警察拿着一张打印纸,大概是从录像上拍下来的照片,画质很差,环境也很昏暗,但是恰好图上的人影处在路灯的灯光下,虽然模糊,但是能大致看清楚容貌。 方志北一皱眉,说:“这好像是我儿子吧,他怎么了?” 民警说:“我们已经通知你老婆带着你儿子过来了,你们一家人,日子过得还挺精彩。” 半个小时后,方志北一家终于齐聚派出所。 方志北在看完警察提供的视频后,脸色由红变青,现在黑得像个锅底。 这个视频程迟雨也是第一次看见,视频里天色已经黑透了,恰好一盏路灯正对着方志北家二楼的阳台上。 在晚上八点十三分零九秒,镜头从楼下的程迟雨的背影晃到了斜对面二楼的晾衣架上。 晾衣架旁站了一个小男孩,穿着浔城三小的校服短袖。他用蓝色塑料把手的美工剪将挂在上面的白色短袖从右下角一直剪到了左上角,好好的一件短袖成了一块破布,衣架挂不住,差点滑落下来,他用手扶着,剪掉了一个袖子,才手一松,衣服掉了下去。 短袖旁是一条不到膝盖的男式短裤,他从腰线处一直剪到右边裤腿,剪了个对通,还把裤腿处像剪纸一样剪出了很多细细碎碎的豁口,这种细碎的豁口很难补救,因为剪下来的布料像碎纸屑,极其不规整。 看到这里方志北的眼刀已经扫到了缩着头的方冬阳身上,警察一敲桌子,说:“还没完呢。” 最后是放在阳台上的那双鞋,被什么比水要粘稠一些的东西泼了上去。 警察问:“泼了什么上去?” 方冬阳不敢说话,缩着头看了一圈,警察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泼了什么上去!” 方冬阳明显是害怕了,带着哭腔,说:“颜料……油画的黄色颜料。” 喻安宵一侧头,发现程迟雨垂着脑袋,也没有去询问他,对民警说:“这是我给人家买的见面礼,一次都没穿呢。我也没有别的要求,按原价赔偿,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发票,说:“这是当天的小票,购买记录我也已经提供了。” 警察接过来,说:“照价赔偿是应该的。” 方志北嘟囔道:“不就是两件衣裳一双鞋,你看着也是个知识分子,这点钱还要跟我们穷老百姓要……” 他不说程迟雨还没反应,他一说程迟雨几乎要站起来,喻安宵按了一下他的手臂。 警察已经在训斥他了:“你这是当父母的应该有的样子吗!你这样怎么教育小孩?剪人家的东西,还搞什么道德绑架!” 离开派出所时,天边已经出现了晚霞。 喻安宵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程迟雨,说:“你是想回去吃,还是找个餐厅吃” 程迟雨没太多反应,只是看了看他,说:“我都可以。” 喻安宵笑道:“我说要让他赔钱,也赔了几千块,你怎么还郁郁寡欢的。” “那个录像是慧慧给你的吗”程迟雨问。 “这么聪明。”喻安宵启动了车子,说,“她要是不给我看那个录像,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程迟雨又侧过头看他,像是在解释:“我也是第二天才发现的。” 喻安宵笑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现在才交代,有点晚吧。”他说着侧过头,说道:“没事,还能买新的。” 程迟雨还没顺着他的话点头,喻安宵突然问:“坏都坏了,扔了就是,你还留着干什么” 这一下又把程迟雨问住了,他愣了好半天也没说话。 喻安宵乐道:“我可不是故意看你的隐私啊,最近楼下住户说漏水,我进你房间看一下,你的书包刚好掉在地上,我就帮你捡了一下。” 程迟雨的耳朵又红了,说:“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你想要一样的衣服鞋子又不是买不来。” 程迟雨心里想的是,那是喻安宵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当然不一样。但是这种话他说不出口,好半天才找到替代词:“那是礼物,和平常的衣服不一样。” 喻安宵笑了会儿,点评道:“还真是挺犟的。算了回去再说,吃饭去。” 这顿饭似乎已经约了很久,今天才总算是吃到了,不过换了一家。喻安宵怎么也不愿意再去“梅子黄了”餐厅预约第三次。 程迟雨表示疑惑,见他十分认真地答道:“他们家不太吉利。”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程迟雨倒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说:“这件事情应该算是彻底解决了吧。” 喻安宵站在餐桌边倒水喝,喝了一口,才说:“你舅舅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你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吧。” 程迟雨刚把自己房间的灯打开,正想表达疑惑,突然就明白了喻安宵这句话的意思,立刻又把灯关上了。 他想起喻安宵说要提问的事情,还有让他自己反思的问题,但是这两天他都过分焦躁,什么都没想,况且突然记起这件事,更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喻安宵看他还维持着关灯的动作,笑了笑,说:“看来没忘。”他低下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玻璃杯和水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喻安宵也没有看他,拿起玻璃杯,冲他一招手,说:“来我书房聊一下吧。”第12章新家入住 喻安宵在书桌后坐下,看见程迟雨罚站似的,伸手一指自己书桌对面新摆上的椅子,说:“你坐,又不是训话,干嘛这么紧张。” “是这样,”喻安宵翻看着他的通知书,说,“接下来你就要住在这里了,不会再反悔了吧?” 程迟雨抿了抿嘴,说:“不会了。” “那就好,你来之前我就说过,有什么顾虑都可以告诉我,我也不会过多干涉你自己的生活。但是嘛……”他放下通知书,双肘撑在桌面上,继续说,“有来有往,我也有一些要求。我现在才找你说呢,是因为我觉得,这都是最基本的要求,你肯定都能接受,也必须接受。但是我们需要摆到桌面上说清楚,以免产生误会。” 程迟雨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喻安宵对他说的话像拟合同,要把双方的需求具体化,喻安宵似乎很不喜欢模糊性的说法。 他自然没有什么好拒绝的,专注地等他提要求。 喻安宵接下来的分条陈述更像是拟合同了,他说:“三个方面。第一个就是安全上,你想交朋友,和谁交朋友都可以,我不管你。高中作息是周六下午放假,晚上出去玩也可以,但是目前你还是未成年,晚上十点之前要回来,晚上去哪里要报备。你有问题吗?” 程迟雨没有迟疑,“没有问题。” 自从读初中以来,父母都没有这样管他。一个因为是根本没空管,另一个是他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夜不归宿。 这条要求听起来是限制,但是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喻安宵说这些话的时候很严肃,一点玩笑的语气也没有,程迟雨不知不觉坐得更端正了。 “那就是第二条了,成绩一定是要报备的。”喻安宵说,“你之前的成绩我也看过了,年级第一是家常便饭。但是一高是市重点,都是好学生,我不用之前的标准来要求你,每个月的成绩单要拿给我看,年级名次下滑超过二十名就要和我解释一下了。有问题吗?” 喻安宵看他仍然点头,没有继续说第三点,反而问道:“先说到这里,你有什么要求要提出来吗?” 程迟雨想了想,说:“一高离这里很近,我是回来住,还是住学校?” “你自己选。” “我想住校。” “可以。”喻安宵立刻答应了,又伸出食指,虚空点了点,说,“有一点,达到我的要求,你什么都可以选,要是达不到,你就什么都不能选,明白吗?” 他说完也不等程迟雨的回答,继续问:“还有吗” 本来程迟雨根本没想到自己还有什么需求,被他一问倒是有了,就说:“我想继续做兼职。” 喻安宵笑了笑,心说刚刚还用问句,现在立刻变成陈述句了,这么胸有成竹吗?但是他仍然说:“可以。” 程迟雨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新的,喻安宵就继续说,“遵守校规是最基本的,不用我给你单独列点吧?” “我的第三点先不说,先问你一件事——前两天你已经答应了要搬过来,为什么就因为通知书的事情改口反悔?”喻安宵立刻接着说。 程迟雨正在等他的第三点,突然被这么一问,整个人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大概就算喻安宵说的提问。 但是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被喻安宵盯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想麻烦你。” “但是你不仅麻烦我了,还让我大雨天出去找你,这不是更麻烦吗?” 这句话有些尖锐,程迟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喻安宵大概说累了,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微歪头看他,说:“那你回想一下,这件事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吗?解决起来很麻烦吗?” 程迟雨耳朵红红的,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了,”喻安宵看他一副自知理亏的模样,脸上微微带了些笑意,说,“及时沟通。” “有什么你觉得难以解决的问题,要及时告诉我,和我商量。”喻安宵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说,“我不是怪你,是告诉你,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麻烦本身不是你的错,但是因为你的不沟通把事情变得更麻烦,那就是你的错了。” 程迟雨全程都在点头,在喻安宵说“暂时就这么多,我也没当过家长,有什么新的问题到时候再调整”时,程迟雨还在点头。 喻安宵看了他一会儿,笑说:“好了,散会,回去吧。” 程迟雨又在点头,点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说完了,迎上了喻安宵询问的眼神,就站了起来,说:“那我回去了。” 喻安宵看他有些晕头转向的模样,心说,看起来挺乖的,也没有他舅舅说的那么大脾气吧。 距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程迟雨的头发也渐渐长了起来。那头短发本来就被他剪得乱七八糟,长了些更像是狗啃的。 喻安宵看不惯他的头发已经很久了,也就是程迟雨那张脸蛋长得好看,不然搁谁顶着这头乱糟糟的造型,都像是托尼受害者的示威。 正好这几天要出去采买开学用品,喻安宵就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勒令他开学前必须休整发型,不然报道时只把他送到校门口,让他自己拖着行李进宿舍。 这天晴空万里,喻安宵又是全副武装,一丝太阳都不愿意晒。他们没有买太多东西,喻安宵给他挑了一个新书包,后来看到什么,程迟雨都说学校也会有卖,于是作罢。 到达理发店时,程迟雨的新书包里几乎塞满了零食,喻安宵在沙发上坐下,遥遥指挥道:“不要推荐烫染,他还上学呢。” 理发师忙收了推销,又问要剪成什么样。 程迟雨透过镜子看了一眼正在打量他的喻安宵,等他的指令。 没多会儿,喻安宵就给出了意见:“先修整齐一点吧,然后短一点,额前的头发剪成碎发,整体随意一点,形状不要太明显。” 托尼老师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大概是这个长度对吧?” 喻安宵站起来,把参考图递过去,说:“不要给我们剪成锅盖了,这样的。” 旁边在烫发的顾客侧过头看了看,笑着说:“长得这么俊,剪成锅盖也好看吧。” 喻安宵的手搭在理发椅背上,看着镜子里的程迟雨,轻轻一皱鼻子,半开玩笑道:“那不行,我有点嫌弃。” 虽然只是修剪短发,但是一整套下来也要一个多小时,喻安宵中途出去转了一圈,给程迟雨捎了一杯冰镇西瓜汁,随后又溜达出去了。 程迟雨理完发出来的时候喻安宵还没有返回,他抱着那杯喝完的西瓜汁,正在寻找垃圾桶,拨过去的电话就通了,电话那头说:“等我一下,不要走远。” 他应了声,寻找到垃圾桶时,看见一只毛色漂亮的德国牧羊犬,中等体型,被拴在一旁的路灯柱子上。 此时正是下午三四点,阳光强盛,这只德牧看起来热得不行了,无精打采地趴着,身上的毛也脏兮兮的,好像很久没洗了。 程迟雨张望了一圈,也没看见疑似德牧主人的身影,就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这只德牧很亲人,不停地蹭他的手。 大概是因为他手中已经喝空的饮料杯里还有些冰块,杯身也透着凉气,德牧不住地往他的饮料杯上凑。 程迟雨把饮料杯上的塑封撕开,抓了一把冰块,摊开手心让它吃。 德牧的牙齿很锋利,冰块吃到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程迟雨的手心被它舔得湿漉漉的,德牧很乖,不会主动去啃咬他手中的饮料杯,吃光了就坐在原地摇尾巴。 不像得了病,性格也很好,长得也很好看,这样都会被遗弃吗? 他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听到德牧咀嚼冰块时才消散一二,直到杯子里一块冰块也没剩下,他才发现自己蹲得腿都麻了。 这么热的天气,放任它拴在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狗肉贩子带走,就算没有狗肉贩子,碰到了坏人怎么办? 他正在为这只帅气狗狗的命运忧愁时,突然听见一声“哎呀,你怎么又在骗吃骗喝!” 程迟雨循声回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士,手里拿着一杯冰水,满头大汗,看样子是跑过来的。 她对着程迟雨赔笑道:“谢谢你了,我刚刚去买水给它喝,人有点多,就来晚了一会儿,它一定又在装作妈妈不要它了!” 程迟雨愣了愣,让到了一边。 德牧果然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围着主人又舔又蹭,哪还有刚刚的萎靡之态。 狗主人笑着摸狗脑袋,说:“刚刚和人家小狗玩,结果滑进了泥巴里,脏成这样,只好带出来洗了,没想到又骗人家的同情心!” 原来没有被遗弃。 程迟雨笑了笑,和她们摆了摆手。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看见喻安宵拿了两个甜筒,递过来一个,说:“刚刚喝了冰水,吃个甜筒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