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火舌攀爬上沈无垢的衣襟,盘旋上身,把他包裹其中,营帐中俨然一片火海,军中机密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若说痛苦与否,沈无垢亦无从回答,他已然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了,但他鼻尖似乎充斥了皮肉烧焦的香气,是了,军中也好久没吃过肉了。
想李从珂玄武门点火自焚,也不过如是啊!没想到临了过了把英雄瘾!沈无垢惨笑一声,戚戚然地投身火海之中,就这样一了百了,何尝不是激昂岁月、痛快一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恨人主无情,恨天亦不假年——可悲!可笑!”“贺都督,何其不幸啊!若你不死,我靖塞军挥师北上,杀到北狄王庭,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何苦北疆百姓又多受这好些年的苦楚!同我一同参军的同袍,已然所剩无几,即使重来一回,我还是会从军,只是,我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大都督,这一切,真真是注定的吗?我不服……可再如何不服,也回天乏术了……”衣袍被血污浸染,皂靴在奔袭中把底都磨平了,全然顾不上更换。
沈无垢把手中拐杖也扔进了火海之中,大笑着任由火舌瞬间攀上自己的衣角,吞噬了这个浮沉一生的可怜人。
人死如灯灭,沈无垢却感到自己飘了起来,朦朦胧胧之间,又回到了那个家徒四壁的茅屋,男人责骂、女人哭泣,间或有其他孩子的笑语。
在这茅屋中过了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沈无垢却似乎支配不得这具婴儿的身体,抑或者自己只是附在其上的游魂,他意识到又到了被抛弃的时候了,他感到身体轻盈宛若被流水裹挟着,顺水漂流。
这岂不是忘川?原来阴曹不是虚妄?然后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个清脆的童音饱含了惊诧:“是个孩子?!为什么灵善寺也会有江流儿?”这是哪儿?她是何人?沈无垢与世间万物似乎隔着一层雾瘴,眼前模糊一片,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度难师父,这孩子是我从墨玉山上拾来的,除了这襁褓、篮子,全无长物。
您看看,是送到育婴堂吗?”沈无垢那个女娃娃的声音听到在头顶上响起——这是他未来的阿姊,华龄。
自己细瘦的手腕上搭上了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手,正给他把脉,然后把襁褓打开,检查他的肢体。
“啊,这——”又是一个少年男子的声音,是孟华龄的师兄雪楹,他惊叫一声,却马上收住话头。
三人都清晰地看见,这孩子的右脚不正常地弯曲着,原来是天生体瑕。
“师父,这有机会救治吗……”孟华龄心下不忍,这孩子被抛弃的缘由也清晰可见了。
度难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说道:“让我好好思量一番,先安置在我这厢的南堂吧。
”沈无垢就一日日地在灵善寺长大了。
孟华龄给他取了个乳名叫“獢奴”,因为这孩子跟上辈子自家养的小狗好像,粘人得紧。
虽然粘人,獢奴很少哭闹,孟华龄和寺中一众僧人对他都很是喜欢。
“你呀,就是太文静了,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知不知道?”孟华龄戳了戳小娃娃肉乎乎的小脸蛋,又去把玩他藕节一般的小胖胳膊上——这孩子被养胖了许多,终于像是年画娃娃那般的健康孩子了。
他似乎被度难等人视为了稀罕案象,但是治疗并未见效。
度难研墨,提笔,写做书信数封,寄给身处四海的同门,想是交流病人病情了。
这也怪不得他,度难大师最擅长大方脉,于妇科、小方脉亦算熟谙,即后世所指之内科、妇科及儿科。
于是,度难大师便想着搬救兵来会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