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居寒收拾着东西,把保温壶里灌满水:“可可,走啦。” 宋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低低应了一声。 自打宝宝坐稳后,肚子便一天一天地长起来。医生建议要多出去走一走,生产时才生得快。于是,每日午后,陆居寒都会抽出时间,陪宋可出去散散步。他时不时用手拢住宋可拱起来的肚子,感受腹内孩子的跳动,满腔初为人父的喜悦。 智能机的辐射对宝宝不好,宋可一般都把手机摆到柜子上,实在无聊得不行才翻开看一看。更多的时候,他会靠着丈夫的肩,听些情话、故事,再沉沉睡过去;又或者时不时回忆从前,翻开高中时的日记本瞧一瞧。 靠在沙发上,在日暮时分醒来,房间空无一人。 他动了动,搭在手边的笔记本顺势滑落在地上,翻到了笔墨浓重的一页:我真的好羡慕他。 宋可眼神暗了暗,拾起笔记本,入目却是少年时入纸三分的笔触——我真的好嫉妒,虽然嫉妒是不好的,可为什么他什么都有,我永远比不过他…… 宋可恍了恍神,高中时稚嫩的笔记与曾经刻骨的情绪,都瞬间泳入脑海。 他不知怎么了,撑起不太灵活身子,把柜子上的手机拿了下来。 刚一开机,对话框便连续弹了出来。 宋可瞧着屏幕,越瞧越心惊肉跳。 …… 青山雾霭。秦玥卧在榻上,由着住家的医生给他检查。 医生瞧了瞧他的舌苔,又拿仪器测了测,面色不太好:“他有身孕了,整天郁闷低沉,病症就在于心情不好。” 他打量了楚霄片刻:“是不是你家看管的太严了啊,让他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秦玥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地低垂着眼眸。楚霄瞧着秦玥低垂着脑袋,终日神色恹恹,日渐消瘦的模样。半晌,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秦玥得了出去转转的特许,这次不再拘在府内,而是能往平坦的山路上也走走。 跟着的婢女照样排了一路,却已然是难得的机会。秦玥接连借口外出散心,实则默不作声地记着山路地形。 后山处有一处天然的折障,是逃跑的好去处。秦玥默默做下标记,回望看管着的一众婢女,忧心忡忡。 他在赌,赌得太多了。 赌宋可的善良;赌时机;赌命运。秦玥抬头望天,第一次觉得生命中独自面临无尽的波澜。 过山雨来了,乌云密布,婢女匆匆拥着秦玥往府里赶。 园林假山,氤氲在一场浓雾里,浸润在一场连绵的小雨中。 风雨连廊下,秦玥静静站着。 走过亭台水榭,荷花池边,又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被雨打得湿漉漉的,埋头痛哭,肩膀一耸一耸的。 秦玥走上前去,拍了拍楚芸的肩膀。 楚芸回过头,双眼已然哭得如小兔一般通红,抽噎不断。 秦玥把他往亭子里带,又吩咐婢女拿了些干净的衣服来。 他捧着肚子,已然学会了这大院里的规则:“我和侄少爷要说会儿话,你们下去。” “可是……” 秦玥呵了一声:“下去!” 婢女左右为难,犹豫片刻,却终归不敢违抗,颔首退下了。 秦玥看着哭肿了眼的楚芸:“是你哥哥,对吗?” “是,是的……” 秦玥拉住楚芸的手,郑重地看向他:“现在有个机会,唯一的机会。但……我需要你帮我。” 楚芸由在抽噎,上气不接下气:“什…什么机会呀……” 秦玥凑过身去,把唇凑到楚芸耳边,吐出一串酥酥麻麻的气音。 楚芸脸色一白,下意识答:“我…我不敢呀!” 秦玥直直凝视着他:“楚芸,这是唯一的机会。你,我,你哥哥,我们所有人的未来,都赌上去了。” 楚芸依旧胆寒:“可…可失败了怎么办……” 秦玥忽无比冷静起来:“所以,我们是在赌。”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就算鱼死网破,又怎么样!” 他起身按住楚芸的肩:“与其像狗一样活着,不如我们自己拼一把!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失败了也无非是再挨一顿磋磨,走上原本的道路!可万一,我们成功了呢……” 楚芸抬眼,眼前如水一般莹润的双眸中似有灼灼星火。 他握紧拳,一股意念传遍全身,有种血脉舒张的酥麻感。 楚芸回望秦玥,不知何时止住了抽噎。 风过亭台,荷花摇曳。楚芸不知何时止住了抽噎。缓缓,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晚间,新房内。楚霄轻巧地推开门,便见秦玥乖乖卧在内榻,呆愣愣不知在想什么。 他洗漱了一番,而后靠过去,习惯性地摸了摸秦玥隆起的肚子。 “为什么那么乖?” 秦玥默了默:“我不乖的。” 他瞧着床顶的红纱幔子,思绪飘飞:“我从来都不乖的。” “从前,我总觉得没有家。爸妈是一家,和我不是一家;我也想有家,身边的人也都会成家……我想也没想,就觉得自己也要马上有一个自己的家。” 楚霄笑了笑,并未察觉出他情绪上的不对。他笑着拢了拢秦玥的肚子:“是,我们家很快要有新成员了。” 秦玥又呆愣愣发了许久的呆。他并不理会楚霄,阖目假寐。 山林尽染,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秦玥领着楚芸,自清晨早早起了,去赵氏院里请安。 正堂内,赵氏正由楚氏服侍着漱口,瞧见秦玥低眉敛目地来了,只冷冷哼了一声。 秦玥并不言语,只低头不说话。 楚氏忙掺和着接话:“孙媳妇有身孕了,爱睡了些……就是爱睡,也不忘了给您请安!可见孝心了!” 赵氏这才点了点头:“嗯,到底是我楚家规矩调教得好,倒也有了几分样子。” 她放下漱口的茶碗:“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 秦玥并未抬头:“府里太闷了,我想让楚芸陪我出去走一走,说说话。” 赵氏闻言,若有所思。她瞥了一眼秦玥身后的楚芸,又把目光移到秦玥身上。 楚氏又来搭腔:“医生说,要让玥儿多出去走走,对胎儿……” 话音未毕,便被赵氏抬手止住。她往秦玥身上看,像是想看出些什么。 “好啊。”赵氏笑了一下:“佘嬷嬷,你也跟着去。” 她冷冷道:“这还揣着我子嗣,总得仔细些不是。” 楚芸抬起头来,怯生生看了一眼,便被赵氏一记眼刀吓得赶紧低下头去。 …… 才出了赵氏的主宅,楚芸便慌得如无头苍蝇一般。他赶紧靠过秦玥身边,连连低声问:“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玥哥哥……” 秦玥侧了侧身,身后的老嬷嬷正用目光紧锁着他们,如芒刺在背。 他强作震定,捏了把手心:“别怕。” 他领着楚芸一路往前走,穿过九曲回廊,小桥流水,又穿过一处处熟悉又陌生的高墙。 他与楚芸比肩而立,在行步间逐渐放松着紧绷的内心。 “我从前总是觉得,自己不行。一个人太孤单,太弱小,太危险……我一定要有一个家,于是匆匆忙忙结了婚,现在又匆匆忙忙怀了孕,却依旧没有家的感觉。” 他小声贴进楚芸:“我现在才晓得,我无非是求一个安全感罢了。可安全感这东西,从来都是自己给的。” “没有谁天生就要依附谁,依靠谁的;也没有谁离了谁便活不下去。所以……勇敢些,楚芸。” 渐行渐远,周遭风光秀色都在光晕中模糊。像是什么东西敲在心头,楚芸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一种名为“勇气”的力量。 打小,他便被教养,双儿是柔弱的。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他也可以“勇敢”。 楚芸逐渐放松下来,紧蹙的眉间缓缓舒展。 走过假山瀑布,稀里哗啦的水声掩盖轻声细语。 “玥哥哥,你可是说过要请我和哥哥去电玩城玩的哦。” 秦玥看着他,久违地扬起了嘴角。 “好。” …… 宋可抱着手机屏幕瞧了许久,都没搞清楚怎么办。 他用空出的一天时间,尝试灵活地扭扭身子,又尝试去把自己车库里的电动滑板拿出来。 陆居寒莫名其妙地观察了他半晌,以为宋可是闲得闷了,想多玩一会儿。 直到瞧见孕妻戴着安全帽,跃跃欲试地站上平衡板,准备拉动电动滑板的电门时,陆居寒才吓了个七荤八素,赶紧把宋可拉下来。 “小祖宗你又要干什么!” 宋可委屈巴巴地放下安全帽:“你不准管我。” 陆居寒简直头大:“你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的,磕了碰了怎么办!” 宋可视线下移,肚子已然大得瞧不见脚尖了。他摸了摸孕肚:“宝宝很乖的。” “就算磕了碰了,也不会怪小爸的。” 宋可奖励似地拍了拍肚皮:“嗯!乖宝宝!” 陆居寒瞧着宋可自言自语,简直心如煎焦。孕妻举动反常,陆居寒也觉查出些不对劲:“可可,你是不是有事满着我。” “没、没有!” 宋可惊了一跳:“我真没有满着你!” 他两双水汪汪的眼睛扑闪着,不敢直视丈夫的目光。 陆居寒早已司空见惯,叹了一口气,拉住宋可的手:“可可,我们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