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肉的甜腥气,混着林地里特有的、潮湿的泥土和烂叶的霉味,像一张黏腻的网,死死糊在沈砚的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沼泽。他蹲在泥泞里,膝盖早已被冰冷的泥水浸透,寒意刺骨。眼前这堆……勉强还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是他搭档陈宇。
或者说,是陈宇剩下的部分。
野兽的利齿和爪子完成了最粗暴的解剖。胸腔被撕开,脏器被拖拽出来,散落在周围被踩踏得稀烂的苔藓和枯枝上,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发黑的颜色。一条手臂几乎被齐根扯断,仅靠几缕坚韧的筋腱和破碎的衣物牵连着,无力地耷拉在一边。那张曾经熟悉、总是带着点混不吝笑容的脸,如今只剩下半边,颧骨和下颌骨狰狞地暴露在空气里,眼眶成了一个空洞的血窟窿,另一只还算完好的眼睛,瞳孔扩散,凝固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纯粹的惊骇,死死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苍蝇嗡嗡地围绕着这堆残骸,贪婪地起落,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声响。
沈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深处涌上强烈的酸腐感,被他死死压了下去。手指在防护手套里,依旧能感受到尸体皮肤那种冰冷滑腻、失去弹性的触感,像一块泡发了的劣质橡胶。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张破碎的脸上移开,挪到那被撕开的腹腔。胃袋的位置还算幸运,只被利爪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暗绿色的消化液混合着尚未完全分解的食物残渣,正缓缓地、黏稠地流淌出来,散发着加倍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他屏住呼吸,凑得更近。强光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割开胃袋破口处的阴影。黏糊糊的糊状物里,夹杂着未能消化的植物纤维、碎肉……还有一些颜色异常醒目的、细小的碎屑。它们呈现出一种人工的、过于鲜艳的嫩黄色和粉红色,在一片污浊的暗色背景中,显得格外刺眼,格格不入。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绝不是林子里该有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镊子,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颤抖。镊尖探入冰冷的、滑腻的消化液和残渣中,夹住了其中一片较大的嫩黄色碎屑。黏稠的液体拉出细丝。他屏息凝神,将它轻轻取出,凑到眼前。
强光下,碎屑的细节纤毫毕现。那是一种质地非常细腻的、类似海绵蛋糕胚的东西。更关键的是,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小小的、凸起的图案——半颗鲜红欲滴的,旁边还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艺术体的字母M。
一股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沈砚猛地抬起头,手电光柱剧烈地晃动起来。他迅速在周围黏稠的消化物和残渣中翻找,镊子探得更深,动作近乎粗暴。很快,又一片稍大的粉色糖霜碎屑被夹了出来,上面印着残缺的、但能清晰辨认出的花体英文单词的一部分:…berry
M…。
莓心工坊(Berry
Mood)!
沈砚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昨天!就在昨天傍晚!他开车回分局的路上,车载广播里铺天盖地的广告轰炸,就是这个该死的莓心工坊!播音员用兴奋到夸张的语调宣布,这个高端烘焙品牌的首家旗舰店,在八十公里外的市中心盛大开业,主推产品就是初恋莓想——嫩黄蛋糕胚,覆盖粉色奶油霜,点缀新鲜片!广告词他都能背出来:新鲜上市,每日限量,只为第一时间俘获你的心!
新鲜上市!每日限量!昨天才开业!
而陈宇,三天前就报备进这片原始次生林巡护,然后就彻底失联了!搜救队昨天才根据他最后微弱的信号定位,艰难地找到这片区域!野兽啃噬的痕迹、尸体腐败的程度,都指向他至少死亡超过48小时!
一个三天前就失踪、至少死亡超过两天的人,胃里怎么会有昨天才上市、只在八十公里外市区限量发售的新品蛋糕!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像两只巨手,狠狠攥住了沈砚的心脏。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差点栽倒在陈宇血肉模糊的残躯上。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旁边的石头上,滚了两圈,光柱胡乱地切割着林间浓重的黑暗。
沈工!你没事吧旁边正在记录现场的另一位技术员小刘被声响惊动,急忙跑过来扶他。
沈砚猛地推开小刘的手,脸色惨白如纸,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指着镊子上那片粉色的、印着残缺字母的糖霜碎屑,又指向陈宇被剖开的胃袋,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蛋糕!是蛋糕!昨天才上市的!‘莓心工坊’!陈宇他……他不可能吃到!
小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他凑近看了看那片碎屑,又看看尸体腐败的程度,迟疑地开口:沈工……你……是不是太累了这林子这么大,也许是别的队员带进来的零食或者……野兽从别处叼来的
不可能!沈砚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异常尖锐,你看这印字!这么清晰!如果是野兽叼来,早就被嚼烂了!而且这蛋糕,昨天才在市区开卖!限量!我们分局谁昨天跑市区去了谁!
小刘被他吼得一愣,张了张嘴,没再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怀疑却更深了。他默默捡起沈砚掉落的手电,重新照亮现场,但目光却刻意避开了沈砚激动的脸和那片被灯光照得异常刺眼的蛋糕碎屑。
沈砚不再理会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颤抖着手,拿出物证袋,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胃袋里所有能找到的、颜色异常的蛋糕碎屑一片片夹起,收集起来。动作因为内心的惊涛骇浪而显得僵硬笨拙。每一片嫩黄,每一抹粉红,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指尖,烫在他的心上。
当沈砚带着那份装着不可能物证的密封袋,顶着分局领导赵局那混合着同情与不耐的目光,再次强调陈宇胃里发现昨天上市蛋糕碎屑的疑点时,赵局重重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小沈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安抚的腔调,像在哄一个受惊过度的孩子,你的心情我理解。陈宇走了,大家心里都难受,尤其是你,你们搭档这么久……但是,悲伤过度,真的会影响判断。
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照片上陈宇的残躯触目惊心。现场你也看到了,野兽啃噬的痕迹非常明显,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与失踪时间吻合。那地方多偏野兽出没频繁,尸体被二次破坏甚至转移部分肢体,都是可能的。你说的那个蛋糕……赵局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这太荒谬了的表情,也许是搜救队员不小心掉落的或者,就像小刘推测的,被什么动物从很远的地方叼过去的林子那么大,什么可能都有嘛!
赵局!沈砚急切地打断,声音因激动而拔高,那蛋糕碎屑在胃内容物里!是消化了一半的!如果是野兽后来叼过去的,或者搜救队员掉的,怎么可能跑到他胃里去这时间对不上!绝对对不上!
赵局的脸色沉了下来,那点仅存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敲了敲桌子,语气变得严肃:沈砚!注意你的情绪!办案要讲证据链!要讲逻辑!你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担心!就凭几片不知道哪里沾上的蛋糕屑,就推翻所有现场勘查和初步尸检结论这叫什么这叫钻牛角尖!这叫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