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尧把茶盏放了回去,心里只期盼着这个祖宗能赶紧睡觉,好让他也能多休息会儿。 没想到一切竟然真的如他所愿,千尧刚想完,他就准备睡了。 明黄色的帷幔被解开,靠近龙床的烛火被宫女们一一撤下,屋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千尧见状也准备跟着退出去,然而没想到的是刚一动作,就听狗皇帝又突然开口道:“把椅子上的软垫拿来。” 虽然不明白他要软垫做什么,但千尧还是立刻遵着他的意思去拿了椅子上那张金银丝线绣成的软垫。 本以为他是要靠着,然而没想到的是千尧刚拿到他面前,就听面前的人道:“放到地上。” 千尧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此一时间没敢动作,直到抬头看了一眼,见他的神色不似作假,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软垫放到了床边的地面。 放好之后千尧本想问一下下一步的指示,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右手便是一凉,那种熟悉的冷意很快将他包裹,千尧低下头,然后就见狗皇帝的手隔着明黄色的帷幔,像昨晚一样握住了他。 “……陛下?” 千尧有些不解,却不敢躲,因此只是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 隔着帷幔,千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已经躺下。 他似乎很累,声音中透着一丝疲乏,“让我握一会儿。” 千尧闻言,脑海中瞬间浮现起了昨晚听到的那句话。 “很暖和。” 所以这是把他当成人形暖手宝了吗? 但为什么要非要握他的手?这皇宫里应该有很多人愿意让他握着吧。 千尧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也跟着在软垫上坐下。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个软垫明显是给他坐的。 不过他并不感激,如果不是狗皇帝非要给自己换班,他现在应该睡的是床,而不是地面。 但事已至此也改变不了什么,因此千尧只能认命。 有了软垫确实好了很多,而且因为被握着手,也不用半个时辰一起来,所以千尧睡得比昨晚上夜时好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毕竟就算是再软的垫子,坐着睡一夜也不会舒服。 因此千尧一直祈祷狗皇帝只是一时兴起,但第二天一早幻想就狠狠破灭。 第二日卯时刚到,莫总管便来叫陛下起床。 千尧也跟着醒了过来,手被握了一夜,大概是血液不太流通的缘故,已经快没有知觉,缓了半天才恢复了过来。 千尧困得直打盹,满心都在等着狗皇帝让自己回去休息的命令。 好不容易等到了,刚准备谢恩离开,谁知他后面却又加了一句,“今后都由你上夜。” 千尧原本还在犯困,这下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一句骂人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被理智死死拉了回来。 因此最终说出口的还是,“是。” 随即整个人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沮丧得连头都快抬不起来。 千尧的情绪实在太明显,不必听心声岐岸也能看出来,因此故意问道:“不愿意?” 话音刚落,就见小太监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一般,连忙摇了摇头,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怎么会,能多伺候陛下是奴才的福气。” 岐岸从前最讨厌心口不一,可是看着这样口是心非的小太监却生不出一点的气。 原本还想再逗弄一会儿,但也知道那样坐着一夜绝对睡得不好,终究还是没有忍心,因此只是淡淡道:“回去吧。” “是。” 小太监果然在等他的这句话,刚说完就像是离笼的鸟一般一步不停地退了出去。 - 因为昨天睡了太久,所以千尧其实并不怎么困,只睡了半日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桌上依旧放着那个熟悉的食盒。 不过这次不再是安公公送来的,而是膳房的小太监。 小福子说今后他都可以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会有专人给他送来饭菜。 虽然不用再吃那些萝卜白菜,但想到以后天天都要上夜班,千尧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这狗皇帝还挺天赋异禀,居然能每天都想出不同的折磨人的法子来。 想到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在晚上睡个好觉,千尧又冒出了实在不行拼一把,和陆砚洲一起离开这里的想法,但很快理智便又把他拉了回来。 冷静,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因为心中有事,千尧晚上的饭都吃得有些不香了,只吃了几口,剩下的全都给了同屋的小福子和小全子。 小福子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千尧,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千尧简直是满腹的心事,但自然不可能乱说,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小福子见状也没有多问,只是宽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千尧听到这句话心中的苦意更甚。 真的会好起来吗? 今晚依旧是他上夜,刚一到寝殿,千尧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他低头看去,然后就见龙床前不知何时被铺上了一层褥子。 那褥子看起来还是新的,里面不知填充了多少棉花,看着很是绵软。 千尧一看便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 但他并不感到高兴,甚至有些想冷笑,这样的话自己和狗皇帝养的狗到底有什么区别?狗晚上不就这么睡在主人身边的。 万恶的封建社会,还真是一点都不把他当人看。 但无论心中再不情愿,狗皇帝睡觉的时候千尧还是乖乖坐了过去,还把手主动伸了出来。 皇帝刚躺下就看见了枕侧伸过来的手,心情莫名好了些,反手握住。 小太监的手很软,握起来像是捏着一个糯米团,一点也不像是奴才的手。 毕竟只有富贵人家平日里金尊玉贵才养的出来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 当然,岐岸也知道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奴才。 这些日子小太监的过往已经原原本本地被搜罗到了他的面前,因此岐岸很清楚他的一切。 千尧,千家的小公子,后来千家获罪,因为年龄而免于一死,入宫为宦。 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公子哥很少能受得住这样的落差,但千小少爷看起来却已经习惯,即使为奴为宦,依旧怡然,哪怕只是吃一块糕点,也能开心一整天,活泼的像是冬日的暖阳一般。 岐岸想到这儿勾了勾唇角,觉得自己的联想十分贴切,他确实有点像太阳,看着便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取暖。 思及此,岐岸微微加重了手中的力气,然后便感觉到手心处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岐岸重新睁开眼睛,侧头看去,然后就见小太监正侧坐在地上,一只手递给他取暖,另一只手则撑着自己的下巴,看样子是在发呆。 因为他的动作,袖子顺着胳膊落下,露出一截又白又细的手腕。 小太监手腕处的曲线很好看,像是一笔勾勒而成的水墨画,只是到了腕骨处轻轻顿了一点。 真奇怪,其实也不是只有他的手可用,但不知为何,只有他的接触岐岸不觉得讨厌。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小太监从此便不能再睡个好觉,但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太监。 想到这儿岐岸重新闭上了眼,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却丝毫不觉得困倦。 手心处的那股热意实在太过明显,无时无刻地不在给他昭示着面前人的存在感。 又在发呆,他身边还是第一次有这么爱出神的奴才。 那股奇怪的好奇再次油然而起,令岐岸自己都感到诧异。 不过是一个太监,到底有什么可好奇的。 他现在说不定只是看似发呆,心中应当在骂自己。 为了一个小太监而一次次地忍受疼痛浪费能力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但不知为何,岐岸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很快,熟悉的痛意便从脑海中传来,岐岸有些不适地闭上眼睛。 一边等着这犹如针扎的痛意退去,一边等着窥探小太监的心意。 终于,那道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跑,命不久矣,不跑,感觉也命不久矣。】 【跑还是不跑?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第14章千尧 千尧正在发呆,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脖颈处莫名生出一股凉意,这让他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然后就见原本应该已经睡着的狗皇帝正望着自己。 “陛下,您还没睡吗?” 因为隔着明黄色的帷幔,千尧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不甚明亮的烛光下,那双异色的眸子黑红各一点。 被这样盯着实在有些瘆人,千尧不明白狗皇帝又在抽什么风?为什么不理他? 但皇帝有不理人的权力他却没有,因此只能忍着尴尬继续问道:“您要喝茶吗?” “……嗯。” 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声音,放开了他的手。 千尧闻言像是得了敕令一般连忙起身去倒了一杯茶,自从他不负责上夜的茶水后立刻便有新人顶上,因此他倒茶时茶水的温度依旧不温不烫,刚好可以入口。 千尧捧了茶船来到床边,然而里面却又没了动静。 直到千尧又叫了一声陛下,一只修长手这才掀开了帷幔,接过了他手中的茶盏。 然而端起茶杯后他却没有喝,只是用茶盏轻轻刮着面上的浮沫。 千尧不敢抬头,因此并不知道狗皇帝的所思所想,但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知在打量着什么。 千尧莫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 自己刚才一直乖乖给他暖手,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吵到他睡觉,所以到底哪里惹他不满了? 就在千尧拼命回顾刚才的一切时,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索。 “千尧。”面前的人突然叫道。 千尧闻言,端着茶船的胳膊像是第一次奉茶时的那样突然一颤,好在此时上面没有茶盏,因此并没有茶水洒出,但千尧还是立刻跪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跪,但这还是面前的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因此千尧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能是什么呢?他是罪臣之后?他是假太监?还是他准备逃跑的事情? 应该……不能吧? 罪臣之后肯定瞒不过去,毕竟随便一查就知道,但自己已经入宫为宦,按理说也没有错处可揪。 因此比较要命的是后两件事,但后两件都是死罪,陆砚洲肯定会慎之又慎,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暴露。 想到这儿千尧努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竖起耳朵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面前的人简直像是故意一般,把他的一颗心吊的七上八下,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喝着手中的茶,似乎刚才叫他的名字只是一件一时兴起的事。 两人离得太近,因此千尧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抬头去看,只是默默地跪在地上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心脏因为他的沉默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偌大的内室几乎被他的心跳声填满。 就在千尧几乎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茶盏被重新放回到了茶船。 紧接着,面前人终于有了声音,“千老太师的孙子。” 千尧一听悬着的心开始晃晃悠悠地颤,这是知道了他的身世? 所以呢?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到底是什么意思? 千尧被他的话吊得难受,却又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只是低着头回了句,“是。” “从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到太监,不难受吗?” 千尧闻言嘴角微动,这人扎心挺有一手。 按理说应该回答不难受,但对于这个答案千尧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面前的人还是皇帝,因此千尧犹豫了片刻,还是回道:“曾经有一点。” “只是一点吗?” “是,能伺候陛下是奴才的……福气。” 千尧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了这么句违心话。 对面不知信了没信,再次沉默了下去。 许久,突然轻笑了一下,“是吗?” “是。”千尧立刻开始表忠心,“陛下赏识奴才,奴才自当万死不辞。” “奴才。”面前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咬重了这个字,“当奴才这么辛苦,难道不想离开这里?” “自然……” 千尧闻言下意识就想继续表忠心,然而不知为何刚一开口心中便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是发现了什么吗?按理说不可能,但也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地这么问吧? 千尧大脑飞速运转,可是脑中实在太乱,因此停下后久久没有出声,面前的人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两人似乎是不约而同一般沉默了下去,寝殿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千尧被他态度弄得七上八下,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怎么可能,这些日子他和陆砚洲就见过那一次,还避开了所有的耳目,因此他怎么可能知道,又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那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呢? 周围实在太过安静,空气似乎突然如有实质一般凝固在一起,使得千尧的呼吸开始变得艰涩不已。 终于,千尧再也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见年轻的帝王端坐于床边,一只手垂在腿侧,另一只手不知为何轻抵着太阳穴,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 因为狗皇帝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千尧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昨天虽然跪在他面前表了许久的忠心,但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信。 不过他昨晚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所以自己应该是蒙混过去了吧。 千尧有些不确定,因此一晚上格外心虚。 第二天甚至莫存还没来叫陛下起床就已经先一步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时狗皇帝还没醒,自己的手依旧被他握着,已经快没有知觉,但千尧依旧不敢乱动,直到他醒过来,这才把手抽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和往日一样的更衣,洗漱。 往日里千尧已经在等着他让自己回去睡觉的命令,但因为昨晚的事,千尧今日很是乖觉,默默地退到角落里,观察着不远处帝王的神情。 可是这人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千尧什么也看不出。 最后甚至还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偷看,吓得千尧连忙把头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