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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施少连眼里不见这些,正色道:“做错事就要受惩,孙儿不觉得自己有何过分之处。”  祖孙又谈及桂姨娘:“你要发落她,也不是不可,只是别落人口舌,让人笑话咱家心狠,最后连管家的老姨娘都打发了。”  “她手里偷攒的那些银子,够她后半辈子安安稳稳活的好好的。”施少连不以为意,“日后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  “大哥儿,你要知道,这不是银子的事情!”  “在孙儿眼里,这种闲杂人等,连银子都算不上。”  施老夫人说不通他,只觉这孙儿性子突然变了一番,太不把人情放在眼里,颓然倒回榻上。  是真觉得自己累了,累到骨子里,力不从心,只想闭着眼躺下长长歇一觉。  这躺下一歇,却是再撑不起身子骨来。  施老夫人又病倒了。  况学原是打算次日再来施家接岳母妻妹,哪想回去,当日夜里苗儿囔着肚子疼,连夜请了大夫来,只是有些劳累伤神,没什么大碍,吩咐孕妇要静养,况夫人知道儿子带着媳妇出去了大半日,揪着儿子问了一通原因,最后听得也是目瞪口呆。  秋桂不知何时已开,一嘟嘟一串串的金黄碎花藏在枝头,满园都浮动着木樨暗香。  又到了做桂花渍、桂花糕,造桂花冬酿酒的时节。  榴园里也有一棵桂树,推窗就能伸手摘到窗外的桂叶,这香气把屋里的香炉香丸子的气味都压倒了。  喜哥儿还是只能站在花窗下和甜酿说话。  “大哥哥说了,如果姐姐想出来,和他说一声就好。”喜哥儿还是不解,“姐姐可以去找大哥哥呀?”  甜酿不知道如何应他。  “祖母也病了呢……夜里我听见祖母咳得厉害……”喜哥儿皱眉,“今天一早,翟大夫又背着药箱来了,满屋子都是药气。”  “三姐姐和桂姨娘都守在祖母屋里,神色看上去好奇怪……”喜哥儿挠挠头,“大哥哥还说,过两日方先生家里人会来我们家做客,让我背几篇新文章,到时候背给大家听,给家里长长脸。”  “是么……”甜酿心不在焉的听着,眉宇间似乎有些焦灼,“真好……”  “哦,对了……”喜哥儿从衣内掏出个东西,踮脚扒着花窗递给姐姐,“大哥哥带我和孙先生去前院库房里玩,看见个好漂亮的首饰,有点眼熟呢……大哥哥说送我玩,我想姐姐应该也会很喜欢,所以拿来送给姐姐。”  小手递过来的是一枚阳绿的翡翠物件,翠色鲜阳,沉甸甸,温腻腻,是女子挂在衣扣上的压襟儿。  喜哥儿或许不太记得,但甜酿知道,这是王妙娘身边最值钱的一件首饰。  珍珠扣,金链子,雕得栩栩如生的翡翠牡丹,下头缀着银质的耳挖勺儿和剔牙钩。  平日里王妙娘不太戴它,但见贵客的时候,王妙娘就会好好装扮一番,然后把它缀在盘扣上,见了这物件的人,没有不好好夸奖的。  甜酿将东西握在手心里,神情有些游离。  方玉果然带着方母和方小妹来施家,来施家探施老夫人的病。  方夫人携着一儿一女来,一家人感情很融洽,方小妹闺名小翡,今年才十三岁,也是个沉静的性子。  施老夫人虽然病倒,却也愿见客,纾解下心情,故而施少连和桂姨娘、云绮都来作陪,桂姨娘虽然被施少连落了面子,方家来了少不得要出面应酬,也是敷了一层厚厚的粉遮住面色,来主屋见客。  施少连也不会在方玉面前驳了桂姨娘的面子,还有喜哥儿在,逗弄着孩子,说几句俏皮话,插科打诨,场面也是其乐融融。  喜哥儿好几日不见方玉,也很是高兴,当着方玉的面背了好几篇文博了方玉好一顿称赞,自豪道:“我回去也要背给二姐姐听。”  施少连接过话:“我家中还有个二妹妹,身子有些不好,今日未曾出来,日后再让她出来和夫人请安问好。”  方夫人知道施家这二小姐就是起初冰人介绍的那位,笑了笑:“好……好……”  方玉垂眼呷了一口茶。  这话过后,施家也无人再提起这二小姐,施老夫人坐的累了,留方家喝茶,桂姨娘作陪。  言语告退后,未待众人说话,后头响起施老夫人一串虚弱的咳声。  那咳嗽停住之时,桂姨娘觉得施老夫人的身子,未必能熬得太久,要趁着施老夫人还在时,多云绮多争取些。  这日往榴园去送食盒的婢子晚到了些,甜酿虽被禁足,但衣食上却丝毫没有怠慢,主仆几人见婢女从食盒里捧出一壶桂花酒,菜肴比往常多了好几道,多是豚蹄烧鸭、甜汤干果之类,甜酿问道:“今日家里有客?”  “今日方先生一家来看老夫人。”那婢子道,“厨房有些忙乱,故而婢子来晚了些。”  原来今日是待客的日子。  应酬完方家,施少连回榴园去,见顺儿风尘仆仆坐在廊下,和紫苏一道说话。  “回来了?”  “回来了。”顺儿笑嘻嘻上前给施少连行礼,“路上耽搁了几日,不然小奴还能早两日到家。”  “那边都打点好了么?”  紫苏见他主仆两人说话,朝着施少连微微福了福,退了下去。  施少连带着顺儿去书房说话,目光也在紫苏的背影上拂过。  顺儿鬼精鬼灵,见施少连的目光,笑嘻嘻道:“紫苏姐姐问小奴都在金陵做什么,小奴半个字也没说。”  “嗯。”  夜里施少连再回见曦园休息,紫苏伺候施少连更衣,一双素手轻轻停留在了腰间。  施少连轻轻将她的手拂开,慢条斯理问:“这么多日了,想好了么?我许你的那项好处?”  榴园依旧清净,但甜酿觉得日子越来越慢,辰光越过越长,说煎熬,多少有些,但她尚且能忍下来。  后来几日,连喜哥儿都不曾露面,甜酿老觉得有人在花窗下唤她姐姐,出去一看,却偏偏没有人。  甜酿这才有些坐不住了。  问送食盒的婢子,那婢子开口道:“喜哥儿这几日生病了,听说是夜里受风,身上发起了花痘……”  甜酿一颗心猛然提到嗓子眼里,脸色发白:“大夫来过了吗?是什么痘?”  “婢子也不知道,婢子只在厨房听差,不随意往外头去……听说哥儿已经挪到外院去静养,这几日都不在内院里住,屋子里也撒了石灰……”  甜酿身上发软,被宝月搀扶着在椅上坐下。  桂香馥郁,香气沉浮。  走到这一步,其实没什么好争的。  她以为自己若无其事的在榴园默默呆个一年、两年,甚至很多年。  若没有人送水送饭,她连两日都撑不过。  就算在这里衣食富足,无人打搅,却连一个月都受不住。  太难了。  无论怎么做,怎么面对,始终逃不过去,一次又一次,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个无法摆脱的人。  他要什么?  他要她身心都臣服,心死踏地,毫无退路。  甜酿静静坐了片刻,慢步走出屋子,跟守门的仆役说话,语气平静:“我要见施少连。”  守门的仆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去通报,后来气喘吁吁的回来传话:“大哥儿和孙先生在说话,不得闲……大哥儿还说了……二小姐若是要找他,知道去哪儿找。”  她当然知道去哪儿找。第63章  连通她卧房和外院书房的那条密道。  时明时暗,有光有影,还有砖缝罅隙灌进来的微风。  有人在那头等她。  宽大的书桌设在窗下,经窗暖阳铺出一片绵密柔光,桌上宣纸照得如白雪一般,他低头执笔写字,身上落满温煦阳光,光影沉浮,更显丰神俊朗。  吱呀一声轻响,而后是轻盈的脚步声,钗环相撞发出的轻微脆响。  一切皆有因,也必皆有果。  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若是从一开始就抓住不放,哪有现在的是是非非。  “站在那发什么愣?”他抬头看她,眉目舒展,“妹妹过来帮我研磨。”  “我听说喜哥儿生病了。”甜酿抿唇,秀眉压着杏眼,忐忑问:“很严重的病?”  他俯身挥墨,并未回她的话。  甜酿走过去,挽起衣袖,露出一对雪白手腕,两只剔透水色玉镯,十指纤细,骨肉丰盈,捻起鱼形墨锭,一圈圈将墨汁晕开。  红袖添香可读书。  施少连的目光从她粉绯圆润的指甲上挪到笔下,问她:“妹妹这阵子在园子里做什么?”  “还是那些,读书,写字,针线、玩闹。”  “羡慕妹妹的闲情逸致。”他微笑,“妹妹来瞧瞧,我这字写的如何?”  甜酿搁下墨锭,忍气吞声:“我问喜哥儿的病,他好么?”  施少连偏首瞧她,见她蹙眉,脸上有恼意,将笔搁下,挽袖净手:“没什么大碍,应是奶嬷嬷夜里没照顾好,受了寒气,发起热来。白日又不知去哪儿玩了,被什么虫沾身,身上燎起一串疱疹,起初以为是痘,大夫来过,说只是虫咬,敷些药就好了。”  是家中没人悉心照顾,她松了一口气,又自责起来:“我要见见他。”  孩子就在隔壁的厢房里静养,屋里大小几个婢女守着,见施少连带着甜酿来,都退了出去。  喜哥儿身上刚换过药,小脸红扑扑的,绿色药膏东涂一块西涂一块,两手擎着只兔子灯,见甜酿来,也禁不住眼里蓄了两包眼泪,扁扁嘴:“姐姐,你来了。”  甜酿仔仔细细看他身上,一串串细细密密的小疹丘已有见好的趋势,这下放下心来,将喜哥儿搂在怀里:“好孩子。”  她们姐弟情深,喜哥儿察觉甜酿语气哽咽,也安慰自己姐姐:“姐姐别担心,我很好呢,就是被一只花翅大蛾子扑了几下,才弄成这副模样。”  “下次可不能在园子里乱玩乱钻。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  “知道啦。”  甜酿陪着喜哥儿喝过汤药,吃过几块糕点,又哄了一回,将孩子哄睡下。  她想要把喜哥儿挪到榴园去照顾,施少连不应:“就在我这也是一样,过两日就搬回主屋去,何必挪来挪去麻烦。”  又道:“你每日过来照顾,也是方便。”  甜酿扭头盯着他。  他也瞧见她那绵长冷清的目光,在椅上坐下喝茶,眉眼轻垂,意态闲适,等她开口说话。  他要的也很简单,只要她低头。  可以心不甘情不愿,但先要屈服。  至于那些棱角和细刺,总能慢慢打磨得趁手。  甜酿一声不吭走到他身前,站了良久,细白的手指去摘衣上的盘扣。  罗裳缓缓滑落在地。  施少连蹙起了剑眉。  室内安静无声,唯有香樽吐出袅袅轻烟,狭长的丹凤眼偏阴冷,却被微垂的眼尾和黑长的睫扭转,调和成几分温柔底色。  眼前旖旎光景,花容云鬓,明眸皓齿,肤如凝脂。  甜酿看见他那双深沉如海、眸光点点的眼,倒影着她的婀娜身姿。  室内微凉,沉沉目光将滑腻肌肤烫起颗颗战栗,她咽了口气,微微抬起下颌,灵蛇一样拱进他怀中。  锦袍滑顺,沾着温热体温,是另外一层肌肤。  甜香侵骨,呵气如兰,红唇轻轻印在薄唇上。  是轻吻,柔弱的、试探的,唇瓣相触,宛如微雨落雪。  施少连一动不动,双手稳稳扶在椅圈上,在她的吻游离至耳际时,轻声问她:“这就是妹妹认错的法子?”  “不合哥哥心意么?”她问。  “不,我只怕妹妹后悔。”  素白的罗帐将他们和世间隔绝。  她以为是寻欢作乐只是寻欢作乐,没想到也可以是屈辱。  膝盖已经发麻,却被按着半点动弹不得。  她撑着手臂要将身体支起,一只手严严实实贴在了玲珑肩背,手掌往下一摁,纤弱娇躯压成一团,又跌趴回去。  一而再三,她要撑起肩膀,他偏不让,要躲藏闪避,他亦不让,就是要她在他手掌下俯首称臣。  施少连听见软枕上传来的啜泣。  “这就不行了?”嗓音又哑又沉,“既然要认错,那先说说,错在哪里?”  她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强撑着耸起一对纤弱的蝴蝶骨,雪白的皮肉,薄薄的骨片对着他,像一双伶俜的翅膀。  施少连拧住眉心,把那漂亮的骨贴在五指掌心下,施力往下一压,冷声轻哼,“我对妹妹太好,让妹妹觉得……我手段软弱,可以随意玩弄在股掌之上。”  语气风平浪静:“出门之前妹妹说什么?嗯,安心在家等我回来,只有我可以依靠,温柔送我出门,结果转身就联合全家,想方设法要逃,嫁不成方玉,又要跑去金陵,谁给你的胆量?”  “这么多年,我是怎么对妹妹的,你所有的一点一滴,哪样不是我供给的,我一片真心,妹妹就是这样回报我?”他舌尖舔舔后槽牙,哼然一笑,“妹妹有没有良心,我白养了你那些年。”  她泪水绵绵,颤声道:“我和哥哥梳笼的妓没什么不一样,一点心思、几分时间,大把银钱,不管愿不愿意都可以伸手抓来,随心所欲的玩弄。”  “妓?”他冷笑:“所以你才这样?用身体来伺候我?你可知我是如何对外头的妓,又是如何对你的?为你从头到尾煞费苦心,哪个嫖客能做这样的善事?”  “哥哥以为自己善,其实是伪善,明明内里坏得一塌糊涂,还要凸显自己的良苦用心,口口声声说爱我疼我,却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想法设法逼我屈服……伪善比恶更让人恶心,还不如彻彻底底、坦坦荡荡的坏。”  “我是伪善,那妹妹呢?”他笑得残忍,眼尾发红,“你和王妙娘骗了施家,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落到我手里,还不忘坑祖母一笔银子再跑,家里闹成这样,你不也心安理得躲了这么久,好妹妹,你就不伪善?”  两人都在用力置气,她觉得自己可以受辱,却一定要挺住骨气,他偏要让她求饶,要她知道孰强孰弱。  后来她只能软绵绵喘气,他将软成泥的她翻转过来,见她双目失神,艳唇上凝着猩红的血。  这会儿又心疼起来,妹妹,妹妹,小甜儿,小酒儿一声声的喊。  指尖抚摸着她咬破的唇,爱怜吮吸她的血,这吻起初也是轻柔的,怕惊着她似的,清风拂叶,细雨沾花,燕子轻剪羽翼,唇舌辗转中听见她破碎软绵的呼吸和似有似无的哭腔,才突然被惊醒,瞬时疾风骤雨,眉眼耳畔,唇腮脖颈,轻重缓急,毫无章法,重重叠叠浪潮一般,一波一波,潮卷窒息,潮退安抚。  “你就认个错吧。”他揉着她眼尾的潮红,“小酒,别和我闹了好不好?”  他凝视着她,把她的柔荑攥在怀中,摁在自己跳动的胸膛上,低声喟叹,神色落寞:“可不可以对我好一些呢……”  “从很早之前,我心里就装着妹妹……还记得么,好些年前,广善寺的那个晚上,我独自一个人为母亲守灵,那么冷的夜里,只有我一个人,寺里的和尚送了一碗面来,我还未来及吃,就有个小人儿钻进来,圆溜溜的眼好奇盯着我碗里的面,我忍不住给她吃一口,哪想她竟然一口气哧溜哧溜吃了半碗,还嘟着唇委屈巴巴的看着我,这面为何一直不到头,我心里觉得好笑呢,吃过面,她从怀里掏出只黄澄澄的香橙,掏出瓤,一瓣一瓣递到我手里,告诉我,这是菩萨吃的橙子,我们吃了,菩萨就会保佑我们。橙子吃完了,她见我还皱着眉头,将染的黄黄的手指递到我面前,说,哥哥你闻一闻,这个味道能让你开心一点……”  “从那以后,只要我不开心的时候,不是想闻橙子的香气,而是想看看她的脸。”他将她拥入怀中,抚摸她生烫的脸颊,“这世上,只有她能让我好过一点,她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妹妹,我的女人,也是我的所有,我想和她一生一世,绝不是把她当成妓对待。”  “我会对她很好,不让人欺负她,给她安稳的好日子,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我还在金陵给她买了一座宅子,那宅子她如果见过一眼,一定会很喜欢……”  “小酒……对我好一点,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会发疯的……”他贴着她的脸,额头相抵,鼻尖厮磨,亲昵得好似情人一般。  在猎人的陷阱里,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好……”她浑身颤抖,眼眶盈满泪水,轻轻的点点头。  这一仗闹得精疲力竭,说完这个字,她再也撑不住,滑入黑甜梦想。  再醒来时是被外头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吵醒,像蚊音一样扰得她头疼,是紫苏和施少连说话。  “……今日起我就在书房歇下……不再回见曦园了……”  “……是……婢子知道了……”  “你下去吧……”  话音落下,她才醒悟过来,这是施少连的书房,天光昏暗,内室尚未掌灯,头顶的罗帐仿佛白雾一般。  片刻之后,有脚步声过来,屋内有了烛光,他撩帘,见她直勾勾瞪着一双眼望着头顶,倚在床头看她轻笑:“什么时候醒的?”  甜酿想起身,稍一挪动,身上酸痛逼得她紧蹙双眉,跌回枕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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