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这一场接风宴,便设置在了明月湖旁边的望春台,此乃是整个扬州最为有名的酒楼,听闻此间藏尽天下酒,就连西域奇珍葡萄酒,也应有尽有。待听说有此接风宴之后,刺史府的门槛险些便要被人踏破了。毕竟谁不想一睹天下闻名的永宁王风采,虽说众人不敢当众讨论这位殿下的容貌,但是自打谢灵瑜入了朝堂之后,她的相貌便不是深藏在宫阁王府之内。况且她原本在鸿胪寺任少卿之时,与那些各藩国商户多有往来,这些商人走南闯北,行商天下,消息最是灵通。有见过永宁王样貌者,在长安还不敢肆意谈论。但是到了地方上,管制没那般严格之后,反倒是能高谈阔论。因而这位王爷比尊贵身份更出名的,还有便是她的美貌。听闻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这样的人物理应是天上仙,人间乃是罕见,更有人私底下称她乃是大周第一美人。原本见过她的胡商,自是更加用力吹赞她的容貌,以便证实自己在长安的神通广大,连永宁王殿下都亲眼见过。到了后来便发展成了,但凡来了扬州的胡商,人人都号称见过永宁王殿下。这一情况直到永宁王升任为礼部尚书之后,才略有些好转。但是也仅仅只是好转而已。如今原本只是传颂与众人口中的永宁王殿下,当真来到了扬州,谁不想亲眼见见呢。虽说商人身份低微,但是扬州毕竟乃是天下第一商业繁华之地,扬州富商之名在天下也是闻名。是以即便魏安身为扬州刺史,也并不敢怠慢这些富商。毕竟有钱也还是能通天的。不过这些富商即便能出席宴席,座位也不会临近谢灵瑜所坐的主位。待到了宴会这日,谢灵瑜登上马车之后,王府亲卫在马车两侧随行,所到之处,众人皆避让。而坐在车里的谢灵瑜并未穿官袍,她穿着一身淡蓝色金丝银线青竹长袍,头上戴着精致玉冠,腰间皮质蹀躞将原本就纤细的腰肢勒的更是不盈一握,其上挂着一只象牙雕刻而成香薰球,花纹繁复而精致,一瞧便绝非凡品。车窗上被一旁的听荷偷偷打开了一条细缝,此刻已是傍晚时分,街道两旁悬挂着各色精巧的灯笼,将整条街道映照得宛若白昼。这样繁华富丽的场面,即便是在长安也甚少能见到。“扬州当真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听荷忍不住感慨说道。谢灵瑜朝她睨了一眼,轻哼了声:“不可妄言。”“奴婢愚钝了,应该是咱们长安才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听荷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句话的不妥之处。扬州不管怎么说,也不过是一座城而已。长安那才是龙兴之地,皇城所在。坐在另一边的武忧则是安静待着,并未说什么,她一向话少。待到了望春台时,谢灵瑜的马车一靠近,周围所有人都纷纷看了过来,而一路上更是畅通无阻。一直到门口的时候,马车才停下。周围府兵早已经列队以待,今日这里除了受邀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之外,再无闲杂人等。便是连平日里时常来望春台用膳的老客人,都被拒绝了。马车停稳之后,听荷和武忧两人先行下了马车,直到最后一道浅蓝色身影出现在车门口,听荷赶紧抬起手。待谢灵瑜扶着她下了马车,不远处一直等候着的魏安已经迎了上来。“尚书大人,”魏安上前恭敬行礼,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谢灵瑜登上望春台。说来望春台乃是建造在明月湖旁边,此刻整个明月湖明亮异常,湖边杨柳依依,而树木之间似有灯笼悬挂,这才将此间照耀的这般明亮。谢灵瑜登上望春台时,还未进入宴会厅内,只站在观景台边,看着楼外风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她突然轻声吟诵了一句,平日里读此诗时,只能想象此间的夜色如画,但如今身临其境时,这才发现这是何等绝妙之景。魏安一听赶紧说道:“大人您瞧,那边不远处的九曲桥便是二十四桥之一。”其实这二十四桥究竟是否存在,连扬州本地之人都说不清楚。但是之前的一位扬州刺史为了吸引更多外地商旅,干脆将扬州出了名的桥都编入二十四桥之中。这样一来,商家为了吸引客人,便在这些二十四桥边上建造酒楼、戏楼,越发促进了扬州商业的发展。“好了,别让其他大人久等了,”谢灵瑜只是在观景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准备进入宴客厅内。望春台不愧是扬州最大的酒楼,光是这一层的宴会厅,规模之大,足可以容纳数百人同时参加宴会。而今日能进入这个宴客厅的,不仅有扬州州府的官员,便是连下属几个州县的县令都赶了过来。而且就连这些官员的女眷,也应邀参加了宴会。这也是魏安的意思,毕竟殿下乃是女郎,若是宴席之上只有男人,不见女客,多少还是有些不便的。好在大周本就明风开放,男女同坐一起饮宴,也是寻常。待谢灵瑜步入宴客厅的时候,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巨大厅堂内,忽地一下便安静了,还是那种落针可闻的寂静。众人缓缓盯着眼前的女郎,只见她身形纤细而高挑,虽然穿着一身浅蓝色男装,但是一看却又是女儿身。特别是那张绝丽而鲜妍的容貌,即便只是这样一身简单的男装大,也让在场盛装打扮出席宴会的女子们黯然失色了。毕竟都是女子,特别那些年轻的女郎,之前总是听闻永宁王美貌,却又心中暗暗不服,想要要与这朵大周的盛世牡丹争一争颜色。但是这些想法也只是她们单方面的罢了,谢灵瑜丝毫未有争奇斗艳的想法。毕竟如今以她的身份,容貌也不过是父母所赐予的,并不是她真正在意的。待她坐下后,见众人依旧还站着,抬手淡声道:“诸位请坐。”“谢大人,”众人这会儿倒是异口同声。“本官受圣人之命巡视江南,此番来到扬州,观扬州之繁荣,当真是不负扬州名满天下的盛名。而扬州如今能有如此繁华之景象,自然也是依靠魏刺史的领导有方,还有诸位大人的共同努力。”谢灵瑜坐下后,倒是一开口,先将扬州州府官员夸赞了一遍。毕竟扬州确实是不负盛名,乃是名副其实的繁华之都。魏安一听到谢灵瑜如此夸赞扬州,甚至还赞誉他作为扬州父母官的功劳,一时间更是喜不自胜,这就如同那日在码头上,听到谢灵瑜说圣人提起他一般。“谢大人赞誉,下官愧不敢当。自下官领任扬州刺史以来,不敢忘圣人重用之恩,只盼着能治理好扬州,以报皇恩。”魏安情真意切说道。于是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夸赞之后,便是扬州官员面见谢灵瑜之时。先前的扬州几位佐官,扬州别驾、司马、长史等人,谢灵瑜已经是一一见过了。只是在魏安在介绍这几位时,还是能看得出些许苗头的。介绍那位扬州别驾曹天的时候,魏安颇为客气,还夸赞了几句。而到了司马宋元友时,他不过是寥寥几句,就连所说的赞言也看得出来口不对心,只是勉强而已。至于到了长史李延逸时,魏安便热情许多,溢美之词不绝于口。所以看起来这几位大人应是各有派别,这位魏刺史的心腹应该就是长史李艳义,别驾曹天看起来没什么,但是那位司马宋元友与魏刺史只怕便是有嫌隙了。只是两人到底都是官场之上的人,并未表现出来。谢灵瑜也只是从只言片语之中,猜测了几分而已。之后便是六曹参军,这次几人是齐齐上前的,而站立在其中的萧晏行,即便站在了后排,也依旧高挑的鹤立鸡群。一旁原本正伺候着谢灵瑜的听荷,瞧见萧晏行的瞬间,险些瞪大了眼珠子。她赶紧低头看向自家殿下,谁知谢灵瑜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只是简单而温和的与这几位六曹参军说了几句话。甚至对待萧晏行的态度,也一如其他人那般淡然冷静。听荷可是清楚知晓,萧郎君与自家殿下从前是何等关系的,只是两年前,萧郎君突然被贬,离开了长安。不想如今在这里再次遇到,没想到殿下待他已宛如陌生人。一想到当初两人那般亲密无间,听荷只觉得这一切可真是世事无常。一时间,她竟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只是这两位当事人倒是一丁点都未察觉到她悲春伤秋的心情。待谢灵瑜见过扬州各个官员时,宴会终于开始了。随后准备的歌舞表演也随之而来了,谢灵瑜此时看似在欣赏歌舞,可是脑海中却已经疯狂在思索着。自从接到那封告密信之后,她便立即调出了扬州官员的卷宗。在场的这些人之中,真正能有谋反条件的,其实也就是刺史与其他几位别驾、司马还有长史,其中更是以刺史的嫌疑最大。刺史乃是掌管整个州府的人,乃是一方真正的土皇帝。倘若他手下之人有人谋反,定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若他想要谋反,旁人只怕便未能知晓了。虽然魏安从她踏入扬州开始,便表现的格外恭谨,甚至是有种懦弱的谄媚。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萧晏行身上吃过大亏的谢灵瑜,如今已不会因为一个人表现出来的模样,便轻易去相信他。过了一会儿,当胡姬出现时,宴客厅的氛围越发火热。只是谢灵瑜正端着酒杯喝酒时,突然瞧见不远处萧晏行的席面旁出现了一个侍女,这个侍女似乎说了几句话,但是萧晏行神色淡然。没一会儿侍女便低头离开,谢灵瑜盯着那个侍女,直到对方一直走到另外一个席面旁边,之后便再未离开。谢灵瑜看着席面上坐着的少女,容貌称得上是上佳,今日打扮更是浓重,高耸入云的发鬓,额头上所贴的花钿,鲜艳红润的嘴唇,无不彰显着少女的精致和小心思。特别是侍女回来的时候,这个少女还忍不住朝着萧晏行的方向看了一眼。原本谢灵瑜已经端到手边的酒杯,突然被放下了。她将酒杯轻轻按在面前的案桌之上。直到过了会,她招手示意听荷凑近,轻声问道:“左手边第二排那个穿绯红衣衫的女郎,是何人?”听荷朝着那边瞧了眼,立马轻声说道:“回殿下,乃是魏刺史的女儿魏芙。”先前来时,听荷便得了谢灵瑜的命令,要记得席面上女眷的名字和家世。毕竟谢灵瑜要跟那些官员打交道,并不会再分心去记女眷的名讳和家世。是以这个任务交给了听荷。听荷也没想到殿下,居然还真得会问。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说完之后,谢灵瑜嘴边冷冷溢出四个字:“招蜂引蝶。”第137章好一招投石问路啊。第一百三十七章扬州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繁华之地,便是这宴会之上所表现的歌舞都有种说不出的华丽精巧,特别是此刻正表演的这支胡旋舞。空旷而宽阔的大厅之内,数十名胡姬少女穿着华丽而轻薄的舞裙,长长的发辫上缀满了金片,发尾还有轻巧精致的金铃,长发甩动时,清脆又悦耳的铃声回荡在大厅里,穿过敞开的大门,便是连旁边的明月湖上都回荡着若有似无的铃声。众人自然是沉浸在欣赏这曼妙动人的歌舞之中,只是也有心思活跃之人,这会儿虽然装作在欣赏歌舞的模样,但其实却是在偷瞄上首的永宁王殿下。谢灵瑜此时手中捏着酒杯,赤红色液体在晶莹剔透的酒杯之中,鲜艳而醒目。葡萄美酒夜光杯。此刻她手中端着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西域夜光杯,而杯中所盛液体,正是西域特产的葡萄酒,酒色如血,饮之甘甜,便是连不善饮酒之人,都能饮上几杯。但是谢灵瑜心思却全然在没酒上,更没在眼前的歌舞之上。虽然她看似专心在看歌舞,其实思绪早已不知神游。只不过她想的便是如今这扬州局势,她之所以突然来到扬州,除了明面上的那个巡视今科江南乡试的理由,还有私底下告知扬州刺史的南诏国特使。其实真正的理由乃是,她收到一封密信,扬州有人私铸兵器,意图谋反。在她收到那封信的第一瞬间,她便猜测到了告密之人的身份。毕竟即便她当真流放了他,但是萧晏行的一举一动,却依旧在谢灵瑜的眼底。就连他何时升任扬州司法参军,她都一清二楚。这封突然从扬州传来的告密信,却还是让她太过意外。毕竟对于她和萧晏行而言,他们之间站在了对立面,他背负着父仇,心底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给他阿耶还有三千卫平反。他只怕是想要颠覆整个大周朝的统治。这也是谢灵瑜最后彻底痛下决心的原因,不管她再喜欢这个人也好,她始终是大周朝的永宁王,是谢氏皇族之人。但是这封告密信却让谢灵瑜有些意外,她信这封信上并非胡说。三千卫在江南经营的势力极深,而且又极为隐秘,只怕他们得知这些消息,反而比朝廷更快。只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谢灵瑜却思前想后了许久。按理她应该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便向圣人秉明此事,再秘密前往江南彻查此事。但问题便在于这封告密信。谢灵瑜从未离开过长安,更是没有在江南做官的经历,因而这封告密信是谁写给她的,显然是不言而喻的。只怕她前脚刚跟圣人说完此事,后脚圣人便猜出这封信是萧晏行写来的。毕竟跟她有关系且如今在扬州的,便只有萧晏行。谋反乃是掉脑袋的大事,行事之人必然是秘之又秘。这等大事绝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但是萧晏行却能先于朝廷官员知晓,可见他手中必有自己的势力,是以谢灵瑜真正担心的,乃是万一圣人察觉萧晏行身份不简单。三千卫对于圣人而言,是杀无赦的存在。倘若萧晏行只是萧知节的儿子,圣人或许还会念及与萧知节从年少时的过往,对他并不会赶尽杀绝。但萧晏行是三千卫的少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圣人必然不会放过三千卫任何一人,即便是萧知节的儿子。所以在思来想去,谢灵瑜正犹豫之际,竟有人告密江南乡试作弊严重,当地官员包庇成风,纵容参加乡试学子作弊。于是谢灵瑜当机立断,向圣人请命,前往江南督查今科乡试。至于所谓南诏国特使一事,本来此事交给鸿胪寺来做便可,只是谢灵瑜为了掩人耳目,装作自己此番是带着秘密之事来江南,特地揽到自己身上的。况且她本就遥领扬州大都督一职,虽说只是虚职,但是她此番来扬州却是名正言顺。况且在她到了扬州之后,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魏安,也是为了迷惑对方。但是魏安似乎全然信了,如今还积极筹办宴会以迎接谢灵瑜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