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江夫郎与你夫郎交好,两人同办糖厂?” 林庚看了信,面不改色放到一边:“对,合办的糖厂。厂里第一单生意还是我介绍的。” 常如玉问:“挣了多少?” 林庚回忆了下,记不大清。 “小生意,暖暖厂子,几百两的生意,利润应该在百两左右。” 常如玉看他没大反应,就不说这个了。 “你什么时候走?我更期待与你战场相逢。于营地把你当场绞杀,胜之不武。” 林庚不为所动:“常将军是君子,我不瞒你。说战事太伤百姓了,你不动,我不动。你轻举妄动,南地三十万兵马定会踏破河山找你寻仇。你一己之力,稳住我这么多人,我们等结果便好。” 等结果,就是要硬控到底了。 常如玉被他激出火气,重重将碗筷放下。 新年第一天,就被气得吃不下去饭。 常如玉的两个儿子追出营帐,走之前,还回头瞪了林庚一眼。 林庚亦放下碗筷,拿起常如玉的信件看。 这封信是常家的家书,捎带着提了一句京中事务,又以江知与当官之事占比最大。 江知与的事,是林庚促成的,他不用细看。家书涵盖的东西很多,因常如玉这里迟迟无法出兵,圣上另点了常家五郎做先锋,不日离京,会来他这里调兵,前往江东讨伐贤王。 常家五郎? 常如玉弟弟家的儿子? 没印象。 应是草包。 过去就是送死的命。 这哪里是家书啊,这分明是催命符。 常如玉要想保住侄儿,必须打破现在的僵局。 难怪他今天直接问了,想要林庚自己走。 常家五郎…… 既然是个草包,半路被人劫了,也是正常的吧? 希望常如玉领情。 海城。 正月初一,各部门休年假。 谢星珩尽职尽责,给反抗民兵送了温暖。 是些冬衣和皮甲,东西是盐场驻守士兵的,杨飞带人进城买卖私盐,换些物资过日子,意外被人认出来,满城躲避之间,碰巧得知这批物资的走向,又得其他盐户的掩护,逃过一劫。 信息已传达,能否拿到,就看杨飞的本事了。 谢星珩又给刘进贤递了话,要他联络其他“刺头”,以扩充反抗民兵的势力。 有一个人领头,其他人便有了归处。 同时,要再让人过去做联络人,从旁引导。 除却民兵势力之外,城内的联络点也要建设。 其他小刺头、因家庭情况无法脱身,放手一搏的人,就可以留在城内接应。 那么多弟兄,都要过日子的,跑得出海城,去了别地也是做流寇。不如在这里,互相报团取暖。 朝廷不会放任当地滋生大量反民,他们终会重见天日。 新年第一天,盐价上涨。 百姓们消沉,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 到初五开市,他们不出意外,发现粮价也上涨了。 江知与原计划是战事波及到海城后,再去布施粮米,以作接济。 结果被称做大启心脏的海城,先是盐、再是粮,不过两月,就把百姓们压垮了。 先倒下的,是一批批的沿海地区百姓。 沿海地区的百姓倒下,最先影响到了盐课司。 朝廷的盐场、百姓家里的盐灶,都要大量的人手来当差。 已经叛逃了一批百姓,再又死一茬,谁来制盐?他们把官袍脱了,自去制盐? 但盐课司的人在海城嚣张惯了,这回倒霉,其他衙门都在看笑话。 这件事很好解决。 盐课司的人只需要一个个的扣帽子、泼脏水,海城各衙门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必得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但这要多久?这期间要死伤多少无辜百姓? 江知与不能等。 他即刻召集当地皇商查问,盐价是朝廷明令定下的,粮价又是怎么回事? 皇商有监督市场之责。他要把当地的粮价降回去。 他上任至今,快四个月了,受他领导的皇商,在大事上很客气,不愿意得罪死了。在小事上,又多有推辞,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只愿意糊弄他。 江知与从不挑剔,给他什么账,他就看什么账。 但别忘了,他们在海城,不是孤立无援的。 盐务卷宗他都能看,皇商的账本,又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地方清吏司衙门不大,五个郎中都没有单独的值房办公,他亦然。 他与另外几个主事同屋共事,叫来几个皇商,就已把屋子挤满。 因他要下调粮价,别的主事还看热闹,都朝他这里投来目光。 他有糖厂,没人小瞧他。都想知道他上任以后的第一件公事,会办成什么样,是他赢,还是下面这些小鬼赢。 江知与后靠到椅背上,捧起一叠折子,一个个的点名。 “武大人,你在茶叶采购一职上,仅去年一年,就贪墨三千三百零七两二钱银子。这是本官列的条目,你看看。” 江知与将最上面的折子抛出,手腕轻轻一甩,就稳稳落在了武大人怀里。 姓武的皇商抬手,刚好压住了折子。 他惊疑不定的翻开折子一看,立时冷汗直流。 上面赫然记录着他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与某人,克扣了多少茶叶,收受了多少贿赂。 银两之外,还有他挑刺,变相收茶农钱财的事。 他立马哑声。 江知与点名下一个。 “于大人,你从去年十月起,截止到昨日,总共从粮仓搬出粮米三千斤一百零三斤。你家小厮从今年初五开市起,就在街上挑担卖米,敢问这些米,是不是同一种米?” 芋泥啵啵 他再次抛出一封折子,这回是于大人收了。 于大人嘴硬。 “我们做官的,又跟生意沾边,我猜着今年粮价会涨,所以囤粮来卖。粮仓丢了粮,大人应该派人去查,而不是怀疑下官家的粮食来源。” 江知与勾唇笑道:“请于大人看折子。” 他太过笃定,让于大人心里直打鼓。 这位嘴硬的大人,翻开折子看一眼,见上面连他偶尔拿米袋装的一两斤粮米的数目都记得,眼睛就微微瞪大。 江知与看他神态,语调轻缓的给他加码。 偷偷囤粮算不得大罪过,但若跟军饷相关,与通敌相关呢? 做官的,尤其是文官,不能熟练放大罪名,有效关联,那是失职。 江知与说:“如今是战备期间,你私拿粮草,是为偷军饷。你家小厮在街上散卖,各处游走,有通敌之嫌。于大人要本官查,本官便好好查一查。” 于大人噗通一声跪下了:“大人明察!卑职绝对没有通敌!也没拿军饷!” 那他拿了什么? 于大人自圆其说:“下官是鬼迷心窍,想着多卖些银子,好多凑些军资,以做战时之需!” 江知与轻笑:“同朝为官,你跪我,是要我死啊。” 于大人忙不迭爬起来。 江知与不搭理他,点了第三个人的名字。 海城盐多,又有海鲜。这些东西,在外地是稀罕物,长途运输不新鲜,冰链未普及,所以多是腌制售卖。 以咸鱼来藏盐,是私盐售卖的最常见手段。 咸鱼咸不咸,是上官说了算。 江知与再次抛出一封折子。 “姚大人,贩卖私盐是什么罪?官盐私卖又是什么罪?故意胡说咸淡,逼得良民卖身抵债,又是什么罪?” 他说着,站了起来,余下的折子,他不点名了。甩手都抛了出去。 这些人的罪名相对小一些,不用拿出来点名,不留退路。 他们翻开折子一看,无一例外,紧跟着低头不语,再无来时气势。 江知与目光逼视:“请问诸位大人,粮价可以降了吗?” 他们都说可降,声音不齐,但意思明确。 “下官这就去请城里粮商来议事!” 江知与不要议事。 “我说的是降价。” 江知与点了姚大人的名:“姚大人,这件事你若办成,我可以为你请功。粮价降了,民怨可平。” 将功抵过,得个从轻发落。 把这件得罪人的事办好了,罪不及家人。 姚大人嘴唇发白,额上汗珠粒粒清晰。 他咬牙低头,躬身应下。 “是,下官领命。” 满屋的皇商离开,其他主事看江知与的神色变得凝重又警惕。 看皇商们的反应,罪证必定铁如山。江知与不显山不露水,把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在海城的职官,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江知与回身望着他们笑笑:“各位大人放心,我这人做事,信奉做人留一线。你们不与我为难,我们便是好同僚。往后请多指教。” 几个主事坐不住,起身回礼:“江大人客气。” 姚大人办事利落,豁出命做绝了,也恨上了江知与,凡去谈降价,就大肆宣扬江知与记账的本事。 “不知他在哪里看的账本,这几个月又看了哪些账本,摸了哪些人的屁股,各位大人,好自为之吧!” 消息传到谢星珩耳朵里,他极为不爽。 什么叫他家小鱼摸了别人的屁股? 姓姚的不识好歹。 那他就做一回小人。 谢星珩让人传话:“姚大人自知罪孽深重,死到临头,攀咬同僚,污蔑上官,其心可诛!” 事情办完,下值回家。 谢星珩坐马车上,人不老实,让江知与摸摸他的屁股。 江知与嫌他不正经:“这又不是同一个屁股。” 谢星珩说:“万一我另外一个屁股也不干净呢?” 江知与:? “你藏私房钱了?” 谢星珩:“……” 这又何尝不是送上门的银子。 谢星珩抓住他的手,硬拉着摸屁股。 “摸了这个屁股,就不能摸那个屁股了。” 江知与被他逗得不行:“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查你的账目。” 谢星珩摇头,神秘道:“你不懂,我那个可是小金库。” 不错啊。 都攒出小金库了。 江知与眯眯眼:“哪儿来的?” 谢星珩继续保持神秘。 “放心,我的就是你的。” 江知与就不问了。 官场杂事多,谢星珩曾入阁过,又在户部当差,有人贿赂他,再正常不过。 有些钱,须得收了,才算合群。 但这些银子,怎么花,就看他的本心了。第180章同舟共济 盐价和粮价,看似只有两项涨价,对百姓的打击是巨大的。 粮价调整回常价以后,也只可缓一时之难。 城内百姓可以周转着过日子,菜淡一点,饭稀一点。凑合着混日子。 原来就撑不下去的百姓,则不会因为粮价回暖得以续命。他们早掏空了家底。 所以在粮食降价以后,江知与又再组织赈济粮。他没有钦差之职,不能随意调粮给百姓。这时用糖厂的名义,公私不分,以后难以清算,会留祸患。 他决定以招工的形式,来向百姓们发放粮食。也就是以工养民,再以商补缺。 海城是座府城,占地面积大,繁荣富饶,官员商人都对这座城市趋之若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