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多的地方,实在种植不过来,就放牧。初期以牛羊为主,牛要用到农业上,各地都别小气,为大局着想,也为好管理、不发瘟,攒一批小牛,就要送出来,一地一地的腾挪、养殖,再一地一地的扩散、外送,最终达成每个村子最少两头牛的成就。 而羊的养殖,可以先发展羊毛业。现在底层百姓御寒是一件困难事,年年都有冻死骨。这个行业发展起来的,对百姓是好事。 因为达官贵人们,不穿有味道的羊皮衣裳。 不适合放牧的区域,就见缝插针的植树造林。要想富,多种树。这个口号先喊出去。 农耕一事,跟商品加工再售卖不一样,这是需要长久发展的,单个的五年之期,只能初见成效。哪年老天爷发癫,就能把当地发展都打回解放前,急不来。 立新七年年底,林庚跟谢星珩的五年之约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进入立新八年,谢星珩的工作重心没有丝毫改变。 立新九年,他才偏移一点,在大方向上把关的同时,回都察院,狂写弹劾奏折。把商务令推行过程中的败类蛀虫都给往死里弹劾。 坏他好事,如要他一家性命。当地百姓受苦,他一家来陪葬,这算什么事。 笔可为刀,他弹劾毫不留情。 沈钦言压了他很多折子。 说来说去,都是有些人动不得。 谢星珩便明白了。 皇帝攒足了军费,但军费持续花销。他想要安抚民心,但民心不能跟军情相比。 他做出了选择,要苦一苦百姓。 谢星珩望着他被压下来的折子们,发现他要找的生机来了。 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师叔,多谢指点。” 动不得的人,他也要动。他要展现一些新晋权臣的骄狂。 他真的干了实事,尽心尽力,各地百姓的精神面貌以及税收可以为证。 他真的没有结党营私,是真正的纯臣,只为皇帝办事。满朝文武可作证。 可他也拿不出“异党”的名单。 那他就装傻好了。 他现在就是狂,同样是皇帝的人,坏他好事,他就要弹劾。 皇帝才登基几年?一辈子长得很,各地都在发展期,更多的地方还是起步阶段,更有远一点的府县,还没开始发展。他不会舍得动谢星珩。 他也不会舍得为他捞钱的“贤臣”。 谢星珩会犯众怒。 “贤臣”和纯臣之间,皇帝要做一个选择。最好的方式是让谢星珩避避风头,换个地方冷静冷静,等他不狂了,再调回来。 好事啊。 矛盾演化到今天,京城不是久居之地。 这个发现,让谢星珩写折子的情绪愈发高涨。 他还让江知与帮他写,有空就写,他晚上回来誊抄。 朝会碰见,他就上奏。没碰见,他就递折子给皇帝看。若面见天子,不论谈的是什么事情,最后他都要弹劾一个人。 他很公平,一伙人轮着来,谁也没落下。今天弹劾甲,明天弹劾乙。虽然一个都没处理,但他确实弹劾了。 要是有争论,他还要翻旧账。把没有处理的折子拉出来辩一辩。 这个行为持续了数月,才引来了反弹。 他持续弹劾,都察院不能不管。巡察御史在各地转圈,这还怎么捞银子? 各地“贤臣”纷纷跟皇帝诉苦。 当地已有发展规划,可以让谢敬之歇一歇,少管闲事。 谢星珩是商务令的负责人,他统筹全局,没有专门管理某一个地方。 一个县城不让他管,两个县城不让他管。那么多的县城,雪花一样的折子递过来,都不让他管。 那他能去哪里? 皇帝让谢星珩自己选。 东部海城,西南平原,二选一。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幅粗略的大启地图。 又是一个阳谋。 东部海城是沿海城市,这里有盐务。势力错综复杂,最容易要人性命。 在谢星珩考进士之前,这个城市曾是他可能会去的地方。若安排在这里,就是皇帝要杀人了。 而西南平原,很适合躺平做咸鱼。那里的发展,神仙去了都翻不出水花。 这是林庚曾为谢星珩选择的“摸鱼圣地”。 那一年的较量,是林庚落了下风,所有的布局都成空。谢星珩被留在了京城。 时隔数年,两个地方被放到谢星珩面前,让他自己选择。 谢星珩很愁。 愁得饭都多吃了一碗。 他愁得睡不着觉。 半夜里抱着江知与差点笑出声。 他越来越有小赘婿样,要抱着江知与,枕着老婆的胸肌睡觉。 江知与抬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脑袋和耳朵。这姿势顺手又奇怪。 “小谢,你快别笑了,有人听见怎么办?” 谢星珩憋不住。 江知与就跟他说“半场开好琼酒”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谢星珩拿来教孩子们的事例,在现代有个词叫“半场开香槟”,一件事没有出结果前,不要瞎嘚瑟。 古代没有香槟,他用了京城最名贵的琼酒作为代替。 这会儿被江知与拿来训他,他在脑子里反复提醒自己,还是压不住喜悦心情。 江知与想了想,开心就开心吧,这几年压力着实大。 他把谢星珩推到一边,翻身坐到谢星珩腿上,伸手解他腰带。 “你想更尽兴一点吗?” 谢星珩用行动来回答。 他的手从江知与的衣服下摆里探入,细细摸索,原地坐起,抱着他忘情亲吻。 就着面对面拥抱的姿势,两人身体交融,情到浓时,谢星珩还要用力顶撞,与他靠得更近,看江知与眼尾的红潮和睫毛的湿意。 他往前细密亲吻,从额头到眉心,从鼻尖到嘴唇。 谢星珩声音发哑:“小鱼,我们去海边摸鱼。” 江知与没忍住笑:“你去海边就为了摸鱼?” 谢星珩在他身上乱摸:“我现在就能摸鱼。” 一座会要命的城市,经过几年的时间,依然暗藏杀机。 但这是开卷考。谢星珩选东部海城,就是接受皇帝的安排,不会因为调任不服气,转而投“旧主”。 他在那里,行动不会方便。 这没关系,他可以不动。 他要歇歇啦。 这一夜夫夫俩尽兴,次日清晨,谢星珩无缝衔接上朝的时辰。 江知与趴在炕边,望着他一件件的穿上朝服,好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 谢星珩这几年锻炼更少,与夫郎闹一晚上,很好的体现出憔悴姿态。 江知与还精神得很,像吸足阳气的小妖精。 谢星珩走前,往他那儿看一眼,被勾得五迷三道,愣是又回来亲亲老婆才出门。 他的情绪稳定了,可以随地大小演了。 朝会开始前,谢星珩见到了金公公。 金公公问他选好了没有,谢星珩说去东部海城。 金公公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笑呵呵说谢星珩有眼光。 “海城是富饶繁华之地,那里水土养人,谢大人在那里必能青云直上!” 谁说离开京城,就做不了大官? 沈钦言的成就,就是调任在外达成的。 这个安慰真心实意。 不过谢星珩要表现出一点落寞失意,还有几分不甘的憋闷。 他不服气,但他反抗不了。 今天的朝会,可以称之为“谢敬之批斗会”,是个人都能对他吐口水。 这个局面,没有皇帝下场引导,他是万万不信的。 从前都说商务令的功绩,现在说商务令推行时带来的隐患、矛盾,以及谢星珩在任命官员上的独断霸道,还有他对某些非他委派官员的敌意刁难。 密密麻麻的弹劾折子持续已久,今天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否则各地官员都要罢工不干了,让有本事的谢大人自己干去。 谢星珩舌战群儒,据理力争,某个瞬间,注意到天子的视线望着他,他才停止挣扎,听个结果。 立新九年,十月十五,谢星珩出内阁。 同一天,革去都察院职务。调任去海城,任户部清吏司郎中。 从入阁的三品侍郎,变成外地的五品郎中,仅三年而已。 来送他的人很少,沈钦言是其中之一。 沈钦言愈发老态,但这批老臣退得很慢,霍钧都没告老,沈钦言还早。 他笑呵呵的,这几年难得给谢星珩好脸色。 “不错,没耗死在京城。” 谢星珩当官几年,养成了一个习惯,根据师叔的态度,可以判断他行为的对错率。 离开京城,选择海城,他走对了。 谢星珩终究是有功之臣,皇帝要安抚他,此次上任的时间很宽裕。 这都年底了,允他二月之前到海城便可。 算算路程,他们一家能回乡过年。过完年再出发,正好上任。 谢星珩悄声问话:“师叔,墨尘怎么安排?” 沈钦言说:“他想要个前程,我看他没什么本事。你看着来,能送回津口县最好,若不能,就让他跟着你。你这个人,命硬。” 跟着谢星珩,这辈子安危无忧。 谢星珩应下,又问:“婚配之事呢?” 沈钦言早想过:“让他自己做主吧。” 谢星珩回望皇城,感觉这辈子见不到沈钦言了。 有些话,他选择坦荡荡说。 “师叔,感谢你多年照拂。从前恩怨,也谢你高抬贵手。” 向坤尚且能斗一斗,跟沈钦言,他还嫩着。若为寻仇,死的不知是谁。 沈钦言摇头:“我关照你几年,你还到墨尘身上,便算你我恩怨两清。” 谢星珩应下,临走前,收了沈钦言最后一句提点:“不要下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谢星珩怔住,莫名红了眼眶。 他上京赶考之前,为官途忧虑。临走前,才想通。跟恩师孟培德说,他生自水乡,发大水都没淹了他,又何惧水沟溪流。 如今为官一场,才发现很多事身不由己。 那些青年时的意气,到如今都收敛。 他依然想狂妄的说狠话,下狠手。 别人不给他的,不给他们的,他自己去拿。 可他知道了,有些东西,他拿了,就要付出代价。 犹如海底龙宫的宝珠,水性好的人才会潜游去拿。可一路过关斩将,又能有几分气力,不使自己沉入海底,成为虾兵蟹将里的一员? 谢星珩贪心,求沈钦言再多说一句。 “师叔,纯臣之道,在于什么?” 沈钦言笑得很古怪:“没有纯臣,没有贤臣,没有忠臣,也没有奸臣。” 谢星珩暂时不能懂,他牢记心里,深深作揖,跟沈钦言告辞。 江知与在马车边劝了很久,才让墨尘过来跟沈钦言告辞。 家中几个孩子都挺高兴,能回家,比什么都好。谢星珩的官职变动,没能影响到他们心情。 谢川已有秀才功名,今年都下场考了乡试,没能取中。这没关系,他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秀才,足够他光耀门楣。 岚哥儿满八岁就不去顾老爷家上课了,但会常去探望恩师。 用他的话来说,顾爷爷是个很寂寞的人。 庭哥儿去了尚书房以后,很少跟顾家的小郎君们碰面。小小年纪,已经明白没什么是长久的。所以他把几个皇子的同窗情谊看得很淡。此行离开京城,还为以后可以睡懒觉而开心。 顾慎行和霍叔玉在旁等着谢星珩跟沈钦言说完话,才凑过来。 霍叔玉没什么好说的,给谢星珩递了一本书。 “我缠着我父兄出的题目,他们看过你家侄儿的卷子,问题不大,下回考试时,摸摸主考官喜好,大概率能取中。” 霍叔玉在都察院升职很快,有首辅爹做靠山,家里兄弟和睦,愿意为他出力,霍钧又跟沈钦言达成了默契,他如今已经是都察院的二把手了。 顾慎行也调离翰林院了,如今在礼部任职。因谢星珩推行商务令时,有个人才培养计划,他编写的书籍陆续发行,名声大噪。升职之路,有顾家叔伯力保,也挺顺当。 他俩看谢星珩,都有点同情。 谢星珩苦就苦在,背后没有家族。 沈钦言再厉害,也就一个人。保不了他。 成为众矢之的,只能避其锋芒,远离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