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份同情的浓度不同,霍叔玉的眼神里有几分服气和祝福。顾慎行则满是忧虑。 “你怎么就不会服软?你一个个的处理也好啊,这下好了,你哪一个贪官都不能收拾了。” 贬官的人到了地方会受委屈,沿海城市,非一般家族能跻身立足的。顾慎行帮不了他什么。 谢星珩来一趟京城,能交他们两个朋友,有个真心提点他的师叔,已值回票价。 他说:“放心吧,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三品官可坐不住我。” 顾慎行恨不能给他两拳头。 “怎么这么能吹?” 离别再不舍,也有上路的时候。 各处说话的人,差不多就停了。 江知与跟苏冉抱抱,让他照顾好自己。 “做人别太累,银子是挣不完的。你夫君已熬出头,你在后宅有了话语权,这就够了。” 苏冉擦擦眼睛,十分不舍。 他闺中友人不少,但这般契合,不论家里家外、夫君孩子都能聊上话,还能说到心坎的,就江知与一个。 他让江知与拘着点谢星珩:“当官哪有这般刚烈的?这几年好好冷静冷静,等回京城,可要仔细点。” 江知与只是笑。 别人求而不得的入阁大臣之位,是他们的烫手山芋。 他们终于能扔出去,简直想放鞭炮庆祝。 顾家好些孩子跟来送,顾思勉也是其中之一。 他说话做事已有世家公子风范,话没变多,但面部表情和煦,不再是个小古板样,在端方守礼和自我个性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一言一行,都让人赏心悦目。 江岚跟江庭这些年过来,还是爱缠着他叫哥哥,这回送行,顾思勉给他们带来了礼物。 都是他俩从前想要的奖励,但课间作业无法达标,没能拿到的。 给岚哥儿的是一支花里胡哨的笔。 这是顾老爷的友人送的,琉璃做的笔身,在阳光上煜煜生辉,十分漂亮。非常合岚哥儿的眼缘。 他拿到后就捧着盒子,爱不释手:“谢谢思勉哥哥。我在顾爷爷的书房养了两盆花,他一盆,你一盆。你要让顾爷爷先挑。” 给庭哥儿的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这是顾思勉后来买的,他那只已经养出感情,不合适送人。 庭哥儿有点话痨属性,这鹦鹉他喜欢。 他给顾思勉回礼了一本书。 “我找二皇子拿的,他说是好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反正他看不下去。 沈钦言跟墨尘那处早早散了,很不起眼,小孩子这里黏糊结束,车马就上路南下,朝着丰州县走去。 谢星珩心情畅快,刚出城这阵,他也骑马。 一家人比赛,看谁跑得快。 江知与赢得轻轻松松,还在远处等着与人汇合。 谢星珩不负老父亲的威名,赶在了第二名。 他全当没看见小孩子们的窃窃私语和偷笑,他凭本事赢的。第169章回家啦 立新九年,十一月初四,谢星珩携夫带子,抵达丰州县。 时隔七年,再回来这座县城,他心中万分感慨。 车马从南城门进,沿路往东边,回江府。 十一月的县城,很有朝气。 正是农闲时节,气温已降,可街上人影憧憧,很是热闹。 商铺门口的伙计、小摊后的老板,都十分卖力的叫喊。 所喊之话,都让谢星珩失笑。 “谢大人吃过的饼子!” “谢大人买过的席子!” “谢大人用过的笔墨!” …… 还有谢大人给夫郎、给孩子买过的同款,甚至谢大人强推的一二三事物。 广告做到这份上,不给他一点代言费,实在说不过去。 几个孩子听着惊讶连连,目光跟着叫卖声转移,两个眼睛都看不过来。 他们问谢星珩:“这是真的吗?” 谢星珩让他们猜。 家中小孩都有点零花钱,进了城,就等于回了家,他们乐意在街上买点东西,都随他们去。 他们买东西时,问一句是不是真的,街上过路的人都要笑:“当然是假的了,谢大人还用亲自上街买东西啊?” 谢星珩侧目看向江知与,对此很疑惑:“我没有上街买过东西吗?” 假的吧。 他真的上街买过饼子。 他好爱吃肉夹馍。 路人说这是假的,沿路的伙计和摊贩们都不服气,纷纷说起谢大人当年刚进丰州县时,什么都是亲力亲为,怎么可能没买过东西? 小孩子里,只有谢川知道当年的苦处,岚哥儿跟庭哥儿都睁大眼睛,听人说当年事。 能如此言说的人,都有些年纪了。 算算日子,谢星珩穿越已有十二年,和丰州县的羁绊也有十二年。 物是人非,县里很多老人逝去,换来青壮年接班。 有人是当年亲闻过,有人则是从父辈、从街坊的嘴里听说过。 谢星珩跟江知与下马,让何义回带人先回府上通报一声,他们过会儿回家。 夫夫俩在路边,隔着几步看家中小辈被百姓们围着,听或是夸张,或是真实的往事。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谢星珩跟江知与的长相很有辨识度,两人样貌出挑,江知与早年有丰州县第一美人的称号,谢星珩在县里又被称为“俏赘婿”,夫夫俩站一块儿极为惹眼。 有些百姓越看他们越是眼熟,试探着问一句,发现是他们回乡了,都欣喜大喊:“谢大人回来了!谢大人一家回来了!” 当地出来一个厉害官员,惠及家族,惠及当地百姓。他推行的东西,当地县官不会轻易妄动。 他不倒台,丰州县会一直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不论县城百姓还是乡镇百姓,多年奋斗之下,他们早已不用江家来“扶贫”。 他们真正过上了可以吃饱穿暖的日子,积攒起了家资。 他们很感谢江家,也很感谢谢星珩。 百姓们夹路相迎,一路送他们回家。 早年谢星珩打出口号,百姓们是他的衣食父母。如今他是百姓们的父母官。 沿路走来,少有百姓怕他。 他们听说过,谢大人在户部主理商务令的推行。 何为商务令? 就是让别的县城,跟丰州县一样发展起来。 让别处的百姓,也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谢星珩初心不改,他们当然不怕。 像一场巨型的亲子关系。 他们在谢星珩微末之时愿意信任、帮扶,谢星珩成长起来,回以供养。 越往东走,路途越是拥挤,但不论夹路的百姓如何增加,街道中心,一直都留着能过人的路,让他们一家人能继续朝着家的方向前行。 谢星珩性格未变,连江知与都外向了,他们走在路上,还能跟百姓们说说话。 都是些家常话,吃了没,吃了什么。 百姓们答话朴实,有些还气恼自家今天吃的菜不好,让他们看笑话。 多数家里都沾了荤腥,要么是蛋配菜,要么是肉配菜,少数人家更是喝了汤。 百姓们轻易不会过奢侈日子,他们祖祖辈辈苦过来的,如今好过了,也习惯攒钱,只是手头松泛些。能每天沾荤腥,是他们从前不敢想的好日子。 喝汤更不是农闲时节能做出来的事,这是真真富裕了。 走着说着,路上的熟面孔越来越多。 一些合伙商、家中伙计都先沿街冒头,再是家里来迎的人。 管家来喜带着四个家仆来接。 他们行礼已经先跟着马车回府,现在手上有的,都是沿路百姓们塞的吃喝。 都是些小玩意儿,盛情难却,每个人都抱了满怀。 来喜他们五个过来,还说帮着拿点,结果百姓们看他们是一家的,又给他们怀里塞满了。 满载而归的走到家门口,谢星珩停步张望。 他是官身,府门再不用受限于商户体量,可以光明正大的扩充,做个体面门户。 进士门楼当街耸立,侧面的大石头上刻写给谢星珩的赋文。 往后才是江府的大门。 江承海跟宋明晖是长辈,不好出街迎孩子,就在大门口远远等着。 在他们身侧,宋威、谢根、江致微三家人都在这里。 他们返乡的消息前几天就传回来了,家里做好了准备,没在县里宣扬。 没成想,在回来当天,还是热闹成这样。 江承海说江府宴客,“今天劳烦父老乡亲相送,明天府上摆流水席,届时请大家来捧个人场!” 今天没空招待,也请多多担待。 府中家宴摆了五桌,给他们接风洗尘。 谢星珩跟江知辈分最小,夫夫俩领着孩子们,先拜两个爹,再拜舅爷,然后平辈行礼,见过堂哥、大哥、表哥们。 他们再坐上椅子,等各家小辈给他们磕头见礼。 自家家宴,没那么多讲究,小辈没分桌,爱跟谁一块儿坐,就跟谁一块儿坐。 大人桌上,四处穿插着放小凳子。有些小孩还趁人不备,偷喝一杯酒,呛得眼泪横流,惹得满桌笑声不断。 家宴是接风洗尘,宴后散席,各家都不久留,让人好好歇歇,改日再会。 听风轩收拾出来了,格局未改。 家里另外修建了两间小院,给两个孩子住。但孩子们今晚在主院睡。 一夜无话,次日流水席开宴。 府中另开席,宴请亲朋。 有谢星珩原来交好的书生,以朱聿和许行之为主。 也有逛小集的主要合伙人,以黄、白、王、杨、郑五家为主。 余下还有其他亲近的商户、手艺人。 孙知县叫儿子孙达前来送礼,留江府喝一杯。 县城卫所的几位千户亦来拜会,略送薄礼,留座喝酒。 府外流水席,赶着好天气,好些乡镇的百姓听说,大老远过来看看。 于他们来说,这一顿饭已算不上什么。但都想来凑个热闹,捧个人场。 连着三天,品不尽美酒佳肴,宴不尽高朋满座,至夜方散。 初八这天,江府久久没开府门,从上至下,都懒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江知与从被窝里爬出来,随意披一件外袍,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院里的柿子树长得越发好了,果子很多。等落一场大雪,又是一番美景。 他就近在窗下榻上坐着,捧过香炉,拿来香料,细细慢慢点一盘香。 他在京城,好久没这个闲情逸致,如今手生了,香粉不齐整。 等合上盖子,望着缕缕香烟往上升起,江知与才眉眼弯弯轻轻笑。 盖上了,就看不见了。 味道确实好闻。 浓而不腻,清而不凉,有提神之效。 谢星珩比他晚起一会儿,起来边闭眼摇头,边拿衣裳来穿,一不注意,盘扣没对准,从上至下,全歪了。 他捏着多出来的扣眼,愣了愣,低头一看,张口就喊老婆。 “小鱼,快来帮帮我,我被衣服绑架了!” 江知与回头看一眼,笑得不行:“你怎么拿我衣服穿上了?” 谢星珩的衣服没有这么复杂的,他不喜欢打理,如今最爱的款式是圆领袍。内搭都照着他的要求统一用白色,外头就随便套袍服。 反正官袍也是圆领。 江知与的衣服式样多一些,现在谢星珩穿的这件,是常夫人给他送来的。说是成衣铺子里最紧俏的样式。 圆领对襟的样式,做了一排盘扣,是个直袖中长款夹袄。下头配襦裙。 整体看起来很松垮,不显身段。适合妇人夫郎出门会友来穿。 江知与不喜欢这种样式的衣裳,以他眼光而言,这款式也更加适合妇人,但穿起来很舒服,也很暖和。他便留着在家穿了。 他过来帮谢星珩解扣子,谢星珩理直气壮:“这衣裳难看,我打眼一瞧,觉着它配不上你,所以我就穿了。” 不过再难看的衣裳,也得看是谁穿。 江知与这张脸,套麻袋都好看。也难怪会因为舒适度妥协。 他俩慢吞吞收拾着,出来一看,反而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 来喜安排了午饭,跟他们说:“两个小少爷昨晚玩得尽兴,天蒙蒙亮才睡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